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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图希他什么?”秀婷的声音虽压低了,可怒气却丝毫未减。“这世上的哪个男人不比他强?他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留恋?他是心疼过你,还是哄过你?他什么时候好言好语地和你说过话?一张嘴就是‘滚他妈蛋得了,你懂个屁’,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受的?这样的人,谁跟他在一起呆不上三天,就得活活憋屈死,你怎么会跟他过上十几、二十年?你说你怎么……哦——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有别的什么秘密法宝吧,他在床上是不是特那个?”秀婷怒气冲冲的粉脸换上了诡密的笑。

  “别胡说,你越来越没正经了。”

  “哼,别跟我说什么正经吧,你要不是这么正经,还能少遭点罪。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太迁就他,有些人你越迁就他,他越坏。像他这种不通情理、毫无人味的东西,就应该人人得而诛之,这样说不定还挽救了他呢。”

  “算了,给我留点面子吧。”秀英几近乞求地说。她心里泛起的酸楚和委屈绝不比秀婷的怒气少,可听到妹妹这样批评自己的丈夫,终究不好受。

  “唉,你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跟着瞎操的什么心呢?我走了,别忘了照我的话说。”

  说罢,秀婷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秀婷走后,秀英回到厨房继续干活。屋子里除了碗筷的叮当声,再没有别的声音。楼下乘凉闲聊的人也都散去了,干完了活,时间大概快九点了吧,这一天从早上四点开始,秀英就一直在干活。忙到这个钟点还没完事呢。呆会儿还得把脏衣服洗了,洗完衣服还要擦地。算了,不擦了,实在太累,洗个澡就睡觉吧。干完活秀英揉着酸痛的腰往卧室走去,卧室旁边的小屋门紧闭着,孙汝谦在他的小屋里几乎足不出户,除了要解手,除了要吃饭,别的任何事也叫不动他。他要真是个隐形人就好了,如果能对他视而不见就更好了,要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该多好。

  秀英自认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没结婚前,她的开朗活泼在单位里是有名的,如果不是因为五音不全,她早就是单位宣传队里的台柱子了。那个时候她有多快乐呀,虽说不是漂亮得人见人爱,但绝对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姑娘,可自从结了婚,她就再也没有舒心地笑过。

  以前,孙汝谦经常在外地工作,一年顶多在家呆上两、三个月,日子还不算难熬,现在,他下岗了,哪里也不去了,就成天窝在家里等吃等喝,什么都不干,还从早到晚阴沉着一张脸,从来没有笑模样。朝朝暮暮和他厮守在一起,是一件多么折磨人的事。他的种种令常人无法忍受的举止、行为和那沾火就着的坏脾气总是让人避无可避。秀英要是有地方可去,肯定也早就走得远远的了吧。

  每天都是憋着一肚子气去睡觉,躺在床上心里想的都是窝心事,烦恼,苦闷就如同沙石般一股脑、不间断地往她的心头上倾泄,堆积。秀英纵有再大的肚量,也经受不起这不断增加的重压。她对孙汝谦的反感和怨气像被不断充气的气球越鼓越大,越鼓越大,她眼见得那球体不断地膨胀下去,真不知道要撑到什么时候才会爆炸成碎片。

  最近,她觉得头疼得厉害,经常心慌气短,还时不时会出现古怪的幻觉,常有一瞬间竟会神思恍惚到不知身在何处或正在干什么的感觉。身体在走下坡路了,不过才四十三岁的女人而已,应该还残留一点青春的痕迹,可秀英却比同龄的女人要苍老得多,肤色不知怎么这样暗淡,腊黄腊黄的没有水份,眼睛下方的眼袋又大又发青,脸瘦得只剩下一小条了,牙齿也松动了,整个人看上去干巴巴的、无精打采。

  据说,婚姻不幸福的女人都肤色暗淡、形容枯槁。看看秀婷,真是和姐姐截然相反,三十五岁的人,看上去和二十五岁差不多,脸上一丝皱纹也找不见,眉毛修剪得又细又弯,眼睫毛浓密弯曲又上翘,据她自己说那是在美容院里种上去的,秀英搞不懂,眼睫毛还能像种庄稼似的种到眼皮上去?不过,秀婷那一双眼睛确实显得又大又水灵。她鼻梁垫过、嘴唇修过,还三天两头地去美容院做各种护理。光是这一张脸就不知花过多少钱,身上的穿戴更不用说,永远跟着潮流走,啥时兴她穿啥。可是这些都不是秀英所羡慕的,秀英最羡慕的是妹妹有一个好丈夫。

  伟平是个多么可爱的男人啊,出身书香世家,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极受人尊敬。秀英见过那一对老人,对他们那端庄慈祥、和蔼可亲又文雅高贵的举止推崇备至。难怪伟平会这么温文尔雅、端正大方、为人诚恳、有情有义,都得益于父母的言传身教啊。伟平在工作上是那么出色,刚刚四十岁就登上了公司总经理的宝座,他无论做事还是为人都是个最让人信得过的人,是个人人称道的好领导,好同事。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娇骄二气,不论是高官还是平民,他待谁都是一团和气,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倾倒,没法不喜欢他。尽管他外表并不魁梧英俊,甚至看上去还有些虚弱病态,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高贵和威仪。

  “秀婷如果辜负了这么好的丈夫,我第一个就不答应她!”


  这是一座由七十年代建成的俱乐部式礼堂改建的舞厅,坐落在市郊的一个商业区里。礼堂的大门前是一条马路,一直充做农贸市场,附近的农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挑着刚摘的瓜果来卖,到了上午八九点钟就散了集市。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商业中心。九十年代时被有商业头脑的人把这座礼堂承包了下来,几经改建,舞厅便装修得颇具规模,很吸引人。秀婷所以选择到这个舞厅来,是因为这里既热闹又不容易遇上熟人,大家谁也不认识谁,不用担心有什么闲话传到家里去。

  秀婷款款走进舞厅大门。迎面是一堵类似屏风的墙。墙后面还有一条狭窄的走廊,弄出这个走廊的目的也许是为了使舞厅显得更神秘或者隔音吧。也许能够使舞厅里轰鸣的音乐声减轻一些。走过走廊还得经过一道狭窄的小门才算正式进入舞厅。只有打开这扇小门才能感觉到音乐的震颤和癫狂。

  宽敞的舞厅,让人眼睛和心情都随之一亮,音乐像一声霹雳,使人豁然开朗,再看到许多又扭又摇晃的人和五光十色、忽明忽暗的灯光,随着极富节奏感的摇滚乐曲,秀婷立即觉得浑身来劲,按捺不住地踏着舞步,想要跳舞了。

  这家舞厅装璜得很新鲜,四周墙壁从上到下都包着刨花板,板上贴着有精美花纹的墙纸,顶棚上吊满华丽的塑料板,大厅装饰的有点俗艳,可以看出老板的品味不高。看那些鲜花、彩纸、彩球,颇有农家院的意味。虽然鲜艳;却不见得有什么情调,天花板上有枝形吊灯,舞台上有激光灯,加上各种各样高科技的新玩意加持,使得整个舞厅显得特别热闹、喜庆。

  四周墙壁边摆放着桌椅、沙发,跳完舞的人都在这里休息。端茶送水的服务生穿梭往来于各个桌台之间。这里的消费水准不算高,一般的工薪阶层都能消费得起,所以,每天晚上这里都人满为患。人是群居动物,爱凑热闹是大多数人的天性。夏天的夜晚,走出狭小的家,来到这有冷气放送又光怪陆离、可以纵情玩乐的地方,心情自是快乐无比,什么烦恼都会忘掉。秀英要是常到这种地方来走一走,情绪定会大为改观,可惜,秀婷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也劝不动秀英。苦命鬼,天生的苦相,明放着乐子就不知道去找,整天苦巴苦熬的,活像个苦行僧。

  秀婷从门前的台阶走下来,贴着桌边的通道向里面走,身边是跳着舞,来回移动的人,秀婷的眼睛还不能适应纷乱的灯光,看不清向她打招呼的人的面孔,只得礼节性地应答着,匆匆走过去,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下,这才有功夫张大眼睛看向忽明忽暗灯光下、黑压压、不停晃动的人群。

  “喝点什么,小姐?”二十多岁的男服务生貌似毕恭毕敬,实则调侃地问道。

  “你哥,才是小姐!”秀婷扭过头来劈脸骂道。“还是老样子,问什么问。”看来人真的不能太熟了,一旦熟悉了,就会蹬鼻子上脸。一个小小的服务生也敢跟自己嬉皮笑脸了。服务生见秀婷冷了脸便立即跑去柜台为秀婷拿来了一罐易拉罐。乖乖递上,再未敢多言。

  秀婷边喝着饮料,边兴致勃勃看着活跃跳动的人群,灯光忽明忽灭,乱纷纷的搂抱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都在借机会互伸咸猪手。时不时有女人尖叫两声,不过音乐声震耳欲聋,把那尖叫声淹没了。人们正跳得欢呢,突然所有的灯光都灭了,音乐也猛的停了。于是黑漆漆的整个舞厅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女人叫声和男人的笑声。三两分钟后,音乐和灯光又出现了,许多来不及恢复常态的人被弄得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样子煞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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