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他太像母亲了,一刻也不曾安静,太能作了,也许弟弟小小的年纪,已经察觉到父亲不喜欢他,所以他也苦闷,离家出走,家里没人给他做饭,他就到海边扒海蛎子吃,到邻居方姨家蹭饭吃。
   
        父亲一边和母亲搏斗着,进行生死较量,一边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父亲怀揣着希望,他想再要个男孩。谈何容易,父亲那时已调到医院当院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刚做完计划生育报告(一个孩子太少,两个孩子正好,三个孩子多了)回家就制造生命,于情于理都不行。
   
        但母亲确实怀孕了,母亲挺着大肚子,在家炖好了老母鸡,请了一个照看月子的人,就大踏步向医院挺进,准备做掉。大夫将手术刀伸向子宫,妹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这一缩,把见多识广的大夫吓了一跳,她怕三十四岁的母亲大出血,连累了她怎么办?她坚持不做,并肯定地说:孕妇是高龄孕妇,身体状况不行,流产怕有生命危险。
   
        妹妹诞生在1973年3月20日(20号是船厂发工资的日子)这个女孩一生下来就乖巧无比,许多人围着观看这个小娃娃。然后是她的天赋,让人刮目相看,很小就会背唐诗,一套套的,父亲给她取名为丫丫,晚上,大家都来看丫丫(那时没电视,妹妹是移动的小电视,是一个长了脚的来回跑的小彩电)。
   
        激动之余,马上有人给她取了个名,叫渝凤,这是只凤凰呢!不信,等着瞧吧。我想去接妹妹的时候,弟弟抢先去接了她,弟弟是个机灵鬼,妹妹兜里有小点心,给哥哥留的,哥哥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咽下,就带着妹妹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回到家看着在院子里奔跑撒欢的妹妹,我却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我没接到她,而是她的阿姨告诉我,丫丫真狠,当班长训练小朋友走步,有个小朋友没走好,她上去就是一脚。不知为什么,看着扎小辫的妹妹,我能马上联想到母亲,我觉得这个小孩身上善的东西不多,并且在大家的夸奖之下,又有当干部的父亲,小孩一直处于飘飘然的状态,随心所欲状态,显得挺没家教的。
   
        妹妹并没有使我的心情好起来,就像人暗号没对上一样,妹妹这种不文明的行为,让我想到不文明的家,我的心有些发堵,有些抑郁。我为自己在这个家找不到兴奋点而心焦着,当妹妹没有成为我的救命草,我知道争吵会免不了,我知道处在昏昏然状态下的我,会被母亲紧紧咬住,果然父母又吵起来了,这回是因为我懒。
   
        我是挺懒,懒散。一天到晚处于似睡非睡梦游状态,好像白天也在睡,晚上也在睡,人老是处于冬眠状态。但这个世上可能没有懒人,只有病人,我懒是我病了,一是身体上的病,就是一点力气也没了,再也不想动弹了,也许是在湖北累伤了,到了父母这儿就想大喘气,这叫偷懒。二懒,是因为我心已散了,我心里有病,懒散的我什么也不想多干,除了每天机械和面、蒸馒头、熬稀饭、剁鸡菜,应付完差事,我是再多干一点的情绪也没有,也许是因为这个家没人能引起我的兴趣,没人能引起我奋斗的欲望,反正在这个家我始终没有热情和激情,老是挺生的,精神头老提不起来,不知是不是跟晚上吊在空中有关,反正身上有股惰气,像惰性气体,一天到晚木孜孜的有气无力,跟什么东西都不发生关系,在这个家里既哭不出来,又笑不出来,老处于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状态,其实我挺想哭一场,告诉他们我夜夜失眠,也挺想说,我已经失学了,即将面临着失业,失眠失学失业,这些失去让我心里很不好受。但我却没有任何表示,像一个失去太多的人,已无回天之力,无法回笼资金,无法整合自己,反正我是身上没力气,也没力量,懒得说懒得做,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懒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我并没有闲着,因为我在体会、在思考。但有时我也希望自己能勤快一点。当我身心涣散的时候,如果这时母亲夸我馒头做的好,稀饭熬的香,我可能会改变自己,但母亲不善于表扬人,只善于挖苦人,使我老是无法向好的一面转化。
   
        当然我懒,跟弟弟也有关,只要一想到他,我就马上泄气,弟弟对我充满了敌意。也许小时候弟弟到湖北一趟,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那里瓜果飘香,那里什么都有,他始终认为我在那享清福了,这使他非常不快,对于我没和他交换很有想法,而他在家是从小到大是主劳力,特别是地震时盖地震棚出了不少力,这使他耿耿于怀。而父亲给我本,对他又是当头一棒,她刚来就给一本,他在家干活却什么表示也没有,这使他非常不平衡,非常的不满。这时,他觉得我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件不幸的事,他对我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每当吃饭时,趁父亲不在,他有气的时候,就会恶狠狠地说:“又在塞,又在塞。”
   
        每当我听到这句话,我就感到弟弟好像在用鞭子抽我,就会觉得这个家简直跟冷库差不多,整个屋流淌的都是恨,都是怨,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恨,他是不是心中不可能再有爱?当恨在心中成倍增长,人也不是人了,就成了野人、蛮人,而家也不是家了,是冰窟。在这冷的叫人发抖的家里,我的懒有了理由,有了适合它生长的温床,它使我潜在的生产力不仅得不到发挥,反而挫伤了我的积极性,每当母亲对我横加指责,弟弟对我横眉冷对时,我就想一直懒下去,那种在火上煎在水中熬的滋味,使我干什么都没有情绪。
   
        但是,我知道,如此懒下去,肯定不是个事,他们对我意见会越来越大,镇压我的欲望会越来越强,家里的气压会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只要有一个针尖就会有爆炸的可能。
   
        妹妹要上学了,这么聪慧的小女孩应该早点上学(启蒙)才好,我拉着妹妹的手,决定给她取名为佳。因为我觉得我已经这样了,今后有可能破罐子破摔,不会有什么作为了,弟弟身上一点文学细胞一点人文气息也没有。但妹妹不能,妹妹的一切都刚开始,她应成为我们三个最优秀的一个。只有佳放在她身上最合适。
   
        母亲也同意,佳这个字好写,好认,好记。但她并没按我的路子走,这个一出生就有一双明亮大眼睛的女孩,与哥哥同流合污,对我恶语相加,伙同哥哥一起欺负我(灌输太多),我感到这棵幼苗很难看,特别是用火钳子夹完头发后,在哥哥的挑唆下,小嘴叭叭的,像机关枪似地向我扫射。“你滚你滚”把应对文学对艺术的追求全用在了骂功上,不用打草稿,有的是腹稿,母亲没教她宽容待人,没教她以礼待人,我突然感到这个孩子完了,这个家完了,这时我对这个家(除了对父亲还有点依恋),已丧失了所有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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