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写我们家也穷啊!我默默地收拾好稿纸,心情复杂地看着母亲,看着这个家,不知为什么,一听母亲说,不会挣钱,却知道花钱,一听这些刻薄的话,刚才犹豫不决的念头一下子没了,像泡沫一样消失了,彷徨的心马上向另一面转化,什么也不想做了。
   
        但是,在我什么也不想为家里做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快乐,我沉甸甸地坐在那里,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
   
        我茫然地看着吊床,剁着鸡菜,搅着锅里的饭,洗着桌上的碗,陷入一片迷茫中。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前的小野花,镜子里的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我含糊其辞地想着家里的事,想着自己的事,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我觉得心里乱极了,我觉得我好像一直在地下爬,刚爬到一个坡,有了一点高度,却被母亲给拽下来,这一拽,恰好为我找到了一个合理借口,使本来想挣脱的我,一下子找到了一个理由,理由虽然找到了,却并没感到解脱。
   
        我趴在桌上,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我很担心,如果说高考考不上有理由,那么现在我不去大集体,意味着什么?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但有件事我可知道了,那就是我已从一个消费群体变成了一个要创造财富,对社会有所贡献的群体,也就是我要自食其力,要自食其果了。实际上,面对这样的人生转折,我自己多少也有些转不过弯来,在角色的转换中,老是有一种被折断的感觉。
   
        这和家里没有祥和的气氛,吸引不了我,不能扯在一起,对于将来,说实话,我并没有多少心理准备。我的行为,让我不由得想到了对抗,当有了对抗,你和这个世界就无法同步同行,当你出于对抗状态,你的心就是纠结的,麻木的。想到这里,我的心就有些发虚,这时我觉得我应该表现得好一点。
   
        我开始蒸馒头,做花卷,捏糖包,当我把一个个胖乎乎的馒头放在小框里,用纱布蒙上,中午回来吃饭的母亲看着筐里的馒头,告诉我,我数过,不许多吃,我有数。这时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坏了起来。
   
        那时的我,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饥饿得连石头都想吞下去,身体的饿,心里的饿,老觉得空荡荡的,没着没落,只觉得多填点,胃里才会好受点,心里才会踏实。那时的我好像得了恐饥症,也许在湖北不敢放开吃,到了葫芦岛,我真想敞开吃,痛快地吃一顿,母亲显然察觉到这一点,马上阻止了我,不让我有这样的机会。
   
        可我真的很饿,觉得身体好像有个巨大的空洞,空旷地张着嘴,等我用东西去填补它,我不再厌食,却开始暴食,我需要营养,需要蛋白,我要用它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想使自己的身体强壮起来,继而精神上也坚强起来。另外,我还想从食物中捕捉到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努力感受到一种爱的氛围,暖的气流,通过一种具体的东西,使自己僵硬的心能够复苏,不再对抗。
   
        但是看着我亲手做出来的馒头,离我那么近,这些食物、这些药物、这些能为我疗伤的小丸子离我那么近,我却不能随心所欲地痛快吃一顿,我就有一种要死掉的感觉,这时我觉得十五岁的我有些最基本的生理要求,其实一直没得到满足,在这个家,虽然有住的地方,却无法安然入睡,从没得到真正的休息,有吃的地方,却不让吃饱,更别说吃好。吃睡这两件事,对我来说名存实亡,而家对我来说可以说是形同虚设,生存条件一直没有得到改善,想到这里,我突然心疼起自己来,我晃晃地走下楼,从鸡窝里拿了一个鸡蛋自己煮吃了。
   
        当鸡蛋进入我身体,我并没有感到快乐,我感到自己正在沦陷,沦陷在沼泽地里不能自拔。是的,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可这种反抗的心理能使自己完善吗?我为什么会有一种罪恶感,人家吃喝玩乐会感到乐,而我吃喝玩乐会感到自己在褪色,会感到自己很苍白,而不是苍劲。
   
        食物真的能填补精神上的黑洞吗?这时,我会感到自己很虚,这种身体的虚和心灵的虚合在一块,使我上升,使我浮在生活的表层,飘在生活的上空,像气球,表面上鼓鼓的,里面却全是气(不良的气体),随时有爆炸的可能,处在这种状态的我,外表上看起来挺丰满的,而内心却是个心虚而不是一个虚心的人。
   
        我开始反思,当我拿着鸡蛋壳东掖西藏不知放在哪里才好,才不会被发现,我发现我简直成了一个小偷。这时,我已发现在母亲不良情绪的诱导下,已有对抗心理的我表现得越来越差,母亲已经用她那双无形的手,把我内心最丑恶的东西一一挖掘出来,当挖掘到一定程度、一定深度,墓穴也就产生了。
   
        我不能这样把自己葬送掉,不管是作为陪葬品,还是牺牲品,我要寻找感觉,将自己固定住,我想拉近距离,我不能老是这样对抗地活着,那样太遭罪了。我要走进生活。  
   
   
   
        这时我对妹妹注意起来,我希望她能把我吸住。这是一个来之不易的女孩。父母有一男一女,应该满足,但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弟弟,却让父亲失望透顶,这是一个很少在家呆着的孩子,爱打架、群架、爱惹事生非,不爱学习,看着奔驰的公共汽车可以打个石子,击碎玻璃,然后,别人找上门来,要求赔偿。
   
        他可以在四川的一个坝上(母亲带他回去),四周全是水,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以表示自己勇敢,是个男子汉。还有一次扒火车,准备到湖北去找我姑,被警察发现,遣送回来。伤心至极的父亲先是说服教育,不听,然后就是残酷的镇压,将他五花大绑地扔在床底下,刚好来了客人,他便用手抠人家脚心,吓得别人差一点心脏病复发,这才把他解救出来。到后来频频出事,父亲是坚决不要了,父亲经常在外面教育别人家的孩子应该如何如何,自己的孩子却调皮捣蛋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没人不知,让自尊的父亲在众人面前很没面子,抬不起头来。是岳叔(处长)给接回来了,不知为什么,这个长相好,嘴也甜的男孩,这个小名叫四清的男孩,一直没在父亲心里占多少位置,对他不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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