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海风挟着一股腥味涌进房间,我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一种被夭折被打折被折断的余痛,在我生命中缓缓驶过;一种被划破被刺伤被打蒙的刺痛,袅袅地将我的心一点点碾碎。
   
        当重读失去了可能,我开始觉得自我保护显得那么可笑。我开始痛恨自己,因为我发现,有时对自己的保护,实际上是一种伤害,相当于提前把自己交代了,把自己给毁了,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使我第一次知道什么事都有双重性。双重性好像一把双刃剑,保护你的同时又会毁了你,我为自己的软弱为自己的单纯与幼稚流下了眼泪(人其实没有退路可走的,只有弯路没有退路)。
   
        很长时间我都把头深深地埋在胳膊里,不愿见人。特别是不想见到母亲,如果她当初告诉我不会让我重念,我一定会去考。她既不提前告诉我她的意图,怕我去考,过后她又把我的后路给切断了,让我感到母亲的阴暗。莫非一个笔记本的拥有,就让我付出如此的代价?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糟透了。
   
        随着九月一号的到来,我在家中坐立不安,我不愿出门,怕见熟人,但又不得不去买菜。正当我低着头,拿着买好的菜往家走时,迎面碰到了大学漏子,大学漏子今年没漏网,她考上了辽师大。当她兴高采烈地从我面前走过、坐上公汽时,我心里不由得一紧,我觉得她考上大学就像买到了一张有座位的票,而我是一个没有买到票或者是买到了一张站票的人。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在于有人上去了,而有人被挤下来。人和人的不同就在上车和下车之间,在有座和没座之间,卧铺和硬座之间。我们已经有了距离,我被淘汰了,大浪淘沙,想到以后可能就是沙子,这种既让人感到渺小又叫人感到渺茫的滋味,叫我心如刀绞。一种既后悔又后怕的心情驻扎在我心中,它狠狠地啃着我,挥之不去,让我面对没有座站票顶多是个硬座,这个残酷的现实,欲哭无泪。
   
   
   
   
        这时我会想到一句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在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我痛切地感到十六岁是人生的分水岭,跨过去跨上大学,一般前途都比较光明,而没考上,就要在黑暗中摸索,以后的路会很难走。想到以后的漫漫长路,我不禁惊慌起来,我已没心思做菜,也没心情吃饭。我坐在窗前,开始长久地想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放弃了高考,我不想绕过这个问题,不想饶恕自己、宽恕自己,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只有这样,我的心才能平静下来,要不我会对自己交代不了。
   
        我狠狠地想,拼命地想,泪流满面地想,脑袋没想破,但头发却掉了许多。九月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当秋天的气息在小岛隐隐出现的时候,当我和父亲在门前一小块像两张课桌大的自留地将架子上的小葫芦一个个绞下来的时候,父亲摸着小葫芦的脑袋,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而我在这金色丰收的季节里,找到了身上致命的弱点。
   
        一是被压力所蚕食,压力一直是我的隐形伴侣,如影随形,它不离不弃地折磨着我,以前在湖北有压力,便去做小工,到了父亲这儿,以为会松口气,不会再有压力,没想到高帽子照样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还是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无法轻松起来。精神上的重担压着我,在它阴影的笼罩下,敏感而脆弱的心,不堪一击。压力下,我变形了,压力下,我透支了,当压力太大时,我已无法反弹回去了,我没有成为变形金刚,我趴下了,当我倒地的时候,我已没了自我,没了自信。当一个人没有自信,就相当于一个人没了赖以生存的基础,没了领土,没了根据地,当无形的压力把我抽取得干干净净,剥夺得一无所有的时候,这时的我就消失了,我已被压力消灭了,被它战胜了、瓜分了。我自己已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灰心丧气、垂头丧气的空壳。
   
        二是关于升学一事,我并没有积极争取,我必须承认对上学没有特别的兴趣,缺乏激情和热情。对为什么念书,为什么考大学,考上大学应该怎么样,这些常识性又是关键性的问题,一直没弄明白,一直没摸清头脑。大家考我也考,顺大流,可是当一个人对于自己要做的事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她就不会有坚强的意志,就不会有什么驱动力,再加上这时有人为的因素,有人捣乱,她就很可能退下来,并且这种状态,即使考上大学,也是走形式而已。
   
        当我明白是这两条缠在我身上的绳子,捆绑着我,压制着我无法前行时,我缄默了。如果被压力吞没可以将自己打捞上岸,而在学习上找不到感觉,却很致命。找不到感觉,人就无法心系一处,就不可能一往情深,这时人就处于漂浮状态,没着没落。当她找不到人生的切入点和接轨处,她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失恋的人,没有什么东西让她留恋。当一个人没了魂牵梦绕的东西把她迷住,她就有可能成为一个失魂落魄永远徘徊在门外的人。
   
        而我正是这个徘徊的人,一个彷徨、一个正在流浪的人,她没有根,还迷失了方向,她好像在沙漠里跋涉,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必须干什么。她很迷茫,也很困顿,还非常疲倦,这时她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考大学,而是应该休息一下,想想我应该怎样活,怎样度过这一生,然后才是念大学还是干别的。
   
        当我想到这一步,我好像有点安慰,如果进了校园处于混沌状态,处于混的状态,还不如不去。那么不念大学,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但我却并没有释然,我依然在懊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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