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北大荒,被分配到了养猪班。我第一份工作是当饲养员,班里有发小洪颖和当地男青年侯三等人。

连队猪号的猪群规模不小,有母猪、小猪、育肥猪几十头。开饭时,小猪吃细食,母猪加料,育肥猪吃统餐。猪吃食的动静很大,摇头摆尾的好不热闹。

当年的猪舍相当豪华,是用火山石砌成的石头房,房顶上盖着青瓦。而连里多数老乡住的还是土坯房,苫房草铺顶,冬天天气干燥,一旦失火,就会火烧连营。

猪舍前面是一片草甸子,水草肥美,野花一簇又一簇的。猪吃完早食,都会集体挤在猪号门口,等待自由的那一刻。当饲养员把木门一打开,猪后生们便簇拥着挤出不大的木门,朝着草甸子争先恐后跑得飞快。

小猪们在草甸上玩耍嬉闹,不知疲倦。母猪们趴在一旁懒洋洋的。

上午猪号的活儿挺多,常常是侯三铲粪、挑粪,清扫猪舍。我和洪颖拉糠和粉碎粮食,洗菜剁土豆,担水,生火,烧锅煮猪食。猪食出锅时,我们将猪食搅拌均匀后,装桶,分槽,晾凉。开饭时,我会站在猪号门口亮开嗓子大喊“唠……唠唠唠……”猪的听觉超灵敏,大的、小的、远的、近的,所有的猪听到召唤,像箭一般的速度,向着猪号,向我奔来。

午餐后,后生们会在我们规定的角落大小便,尔后集体趴在猪号前的水泥地上,享受中午暖暖的太阳,睡个长长的午觉。夏天天气炎热,后生们午睡过后,侯三用水经常给它们冲凉,赶赶暑气。

猪号的夜晚是寂静安逸的,后生们各有各的舍间。母猪则是一猪一栏,舍内垫有木地板,她们各认各家,小猪各找各妈。育肥猪住的是集体宿舍,虽然房间有点挤。冬天来了,猪后生们挤挤显得更暖和。

猪到半夜都会有一次起夜,我和洪颖会把它们都叫醒,赶出猪舍解手。明亮的月光下,后生们大都会专心解手,个别猪会左顾右盼,伸腰踹腿。一番释放和躁动后,它们再回到猪舍,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天明。

春天,到了母猪的生产季节,我们会轮流在猪号值夜班。为了保证猪舍的温度,我们把装柴油的废油桶改装成炉子,把劈成两尺来长的木头柈子放进去点燃。火旺时,废油桶透着暗红色,烤得人脸通红。

猪号偏安一隅,没有电,后墙房梁上挂着一排煤油灯,夜静灯明。

有一天,轮到我和侯三值夜班,等待临产的母猪花花生产。花花是一位高龄产妇,四百来斤的个头,黑白相间的毛色甚是好看,可她那副不可一世的派头,让人讨厌。猪是家畜,似乎早已驯化了,可你真要是惹急了她,她会龇牙咧嘴找你拼命的。

入夜,花花有些躁动不安,狭小的产房中,她转来转去,不停地低头寻找着什么。我突然意识到,花花快要当妈妈了!我赶紧把麦草抱了过来,花花嘴衔蹄刨,不一会儿就把暖窝筑好了。花花拖着巨大的肚子,在圈里转呀转呀,最后重重地倒下,闭上眼睛哼哼着。我举着马灯照着亮,她痛苦地喷了几下鼻子,身体开始不住地抽搐。

猪生产的过程就像流水线,第一只从产道下来最难,然后隔几分钟会出来一只,一窝产一般八到十二只。小猪出来时小如手掌,浑身湿漉漉的。如果没有人的干预,小猪也会本能地伸展肢体,一次次尝试着爬起来,歪歪斜斜,本能地向侧卧着的母猪的奶头爬去。吃过初乳的小猪,增加了身体的免疫力,生长会越来越硬朗。

后半夜,花花终于产完仔了。花花一共产了六只小猪仔,粉嘟嘟带有黑花的身体讨人喜欢。我和侯三一顿忙活儿,先是一只一只地给猪仔们擦去嘴里和身上的粘液,而后再剪断脐带,在剪断处抹上碘酒消毒,最后送回母猪身边。花花生产完了累得懒懒的,身子一动也不动,任由小猪们在她的奶头上爬来爬去,吮吸乳汁。我和侯三忙完后,我坐在火炉边睡着了。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天快亮了。侯三忽然一声大叫,我浑身一抖激灵,被惊醒了。只见侯三哭丧着脸指着不远处的猪栏。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思忖着。忽然,一种猪才有的奇特的咀嚼声,隐隐地从花花产房中传了出来。我心一惊,不好,母猪在吃自己产的猪仔!我俩一跃而起,跑了过去。看到花花嘴里正叼着一只自己刚生出的小猪仔在那儿转圈。我赶紧打开圈门想把其它仔猪抱出来,此时,花花与我四目相对对峙着。看到我怒不可遏的样子,她像疯了一样,张开嘴隔着猪栏向我冲来,嘴里的小猪掉了,露出硕大坚硬的獠牙。我知道和疯猪斗不能硬来,大喊道:“侯三拿筐来!”我抄起侯三递过来的土筐,猛的拉开猪圈门,对准冲过来的花花,用土筐狠狠地扣在了她的脑袋上,花花被突然袭击打昏了头,嗷嗷地大叫着。花花的嘴、鼻子和眼睛被筐罩住了,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连推带搡地把花花逼到了猪圈的角落里。趁这工夫,我急喊侯三快把小猪们抱走。产房中的小猪们早已吓得乱做一团,侯三怕伤了猪仔,小心翼翼地把它一个一个地扒拉出来,侯三轻缓的动作就像舞台上走太空步一样。

花花行为恶劣,不能再让她给小猪们哺乳了!那她的孩子怎么活呢?仔猪没奶吃可是大事,找到替代品也是难事。

猪妈妈都认识自己的孩子,寄养代乳是不太安全的,但值得一试。凑巧的是圈里的一头大白猪三天前刚当了妈妈,她奶头多,奶水足,她的猪宝宝都很活泛。我们试着用大白猪的尿液涂在花花的孩子们身上,再把小猪们抱到大白猪身边,让他们勉强吃上大白妈妈的奶水。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两窝猪仔相互依偎挤到一起抢着吃奶,大白妈妈被弄得躁动不安了。看到花花的孩子们总是被小白猪们挤出来,喝不上奶,又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让我心疼。

天亮了,大草甸子上生机盎然。远处羊群在吃草,近处七八头畜牧连的奶牛在悠闲地张望。这时,值白班的饲养员洪颖来了,听说小花花们的处境,也很着急。猛然间洪颖说,“侯三,你会套牛吗?”还没等侯三明白怎么回事,我已经拿一根绳子来到跟前。

畜牧连的牛倌回连队吃早饭去了,我们仨人拿着套绳跑到草甸子,逼近一头棕色的奶牛,幸好侯三有点经验,没甩几下,套绳就稳稳地套住了牛角。我们欢呼起来,连拉带拽把奶牛拉进了猪号。心想,这下小花猪们有牛奶吃了。

拴好牛,侯三倒了半盆热水,用手巾蘸着热水来回洗刷奶牛巨大的冰凉的乳房,我也上手反复按摩揉搓,一会儿工夫,乳房显出了红晕,开始膨胀,可以挤奶了。洪颖拿个小桶放好,我俩蹲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挤起奶来,渐渐越挤越熟练,手上节奏感越来越好,奶牛好像也很舒服,非常配合,洁白的奶汁射向了小桶。第一次挤奶我们不敢恋战,差不多也就住了手。解开拴牛的绳子,打开猪号的门,奶牛不紧不慢地走回草甸子。

猪号有奶瓶,过去我们有用米汤喂小猪的经验。这回换成了新鲜的牛奶,小花猪们吃起来别提多带劲儿啦。一连好几天我们都去草甸子拴牛偷着挤牛奶,终于被畜牧连的牛倌发现了,跑到猪号来与我们理论。我们自知理亏故作鸟兽散。牛倌并没将此事告到连里,只是再也不到我们跟前这片草甸子放牛了。

小花猪们吃了一段时间牛奶,身体圆滚滚的特别有劲儿,谁也别想欺负。后来,它们成了大白妈妈的寄养孩子,和小白猪们和睦相处,同吃同住,一起长大。

母猪花花年老体衰,又有了虐仔劣迹,最后被淘汰出母猪队伍。

 (作者:吴晓玲,1953年12月出生,女,北京第67中学1969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8月12日来到2连,后勤排养猪班饲养员,连农业试验站试验员。1973年7月黑龙江省阿城县插队。1975年7月,推荐到齐齐哈尔轻工业学院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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