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放弃这最后一秒

  让世界被黑暗笼罩

  惩罚着人们的骄傲

  ——《不死之身》


  在秦小七很小的时候,奶奶告诉她:如果你梦到自己从高处跳下来或者是被人推下来突然一下子吓醒的话,那就是在长个子。

  大概大人们都会这么说吧,这话听着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却又很容易让人相信。即使不信也无从考证,奶奶可能也是听她的奶奶这样告诉她的,而她的奶奶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呢?

  秦小七问奶奶:如果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是这样被吓醒呢?也是长个子吗?二十岁了,应该不长个子了吧……

  奶奶笑了:长呢长呢,二十三还猛一窜呢!

  一个无从考证的传言还未被秦小七消化,另一个又来了。秦小七静静地等待着二十三岁的自己,可是当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个子已经基本定型,可见那些传言已不攻自破。


  “这样真的没事吗?被发现了怎么办?”已经蹲在围墙上的莫双进退两难。

  “没事的,相信我,如果被发现了,你就说是我挟持的你。”石雨禾狡黠一笑,他站在围墙外,双手抬高打算接住莫双的姿势一直没变过。

  莫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月亮,像是月亮可以给她足够的勇气似的,低头看了看胜券在握的石雨禾,像是石雨禾就是她的定心丸一样,她双手撑着围墙,用力一跳,一双结实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她平安“着陆”,抬头看到了石雨禾早已准备好的表情:“你看,我说没事吧!”

  莫双白了他一眼,今夜柔和的月光却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突然刺眼的了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却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做的一个梦,一个从高处跳下来被吓醒的梦,一个被妈妈定义为“那是你在长个子”的梦。不,不是梦,是确实发生过的。也许是时间隔得太久了,不真实的感觉像是一场梦。


  对于从高处往跳下的经历,莫双是有阴影的。莫双的姥姥家离莫双所在的小学很近,那天是姥姥的生日,中午莫双被妈妈接到了姥姥家,哥哥江子昱也在,那时莫双七岁,正在上小学,江子昱十四岁,正在上初中。在姥姥家里,舅舅舅妈和姨妈姨夫,还有哥哥姐姐们聚在一起喝酒打牌。莫双回忆这段经历时才猛然发现,原来这群人,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有这样排场的习俗了,只不过当时莫双没当回事而已。

  江子昱和莫双吃饱之后百无聊赖,平时两个人都是要午睡的,可今天不一样,热闹的场面或许会延续到晚上,铁定是睡不成了。于是闹腾的江子昱带着安静的莫双离开了席面。

  从莫双开始上幼儿园到现在,她永远都是两点一线,家和学校。爸爸妈妈接送莫双上下学一向很准时,甚至放学前二十分钟就已经等在校门口,因此莫双一出学校门就被安全“运送”回了家,以致于七岁的她不清楚除了家和学校外,去其他地方的路该怎么走。

  小学的斜对面就是一家幼儿园,江子昱叫来了住在附近的一个同学,两个人带着莫双在中午幼儿园已经锁门之后,踩着幼儿园铁门的大网格一步一步翻进了幼儿园。七岁的莫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翻进去,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知道不知道,那又怎样呢?她看着两个哥哥三步并两步轻松翻进了园内,自己也不想掉队,虽然有些慢但还是成功跟上了他们的步伐。在莫双玩过滑梯秋千这些东西之后,她连“那又怎样呢”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很快,江子昱就着急地想离开,他像是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好像他们很快就会被发现一样。这次离开,江子昱没有像来时那样带着莫双翻铁门,也许是觉得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慢吞吞的上去再慢吞吞的下来。他去了铁门旁边的保安室,计划推开窗户跳下去,这样会节省不少“逃跑”的时间。

  保安室的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按照计划本应该是件顺利的事情,而当莫双在哥哥的掩护下踩着保安室的一张桌子成功站在窗台上时,她看着窗台到地面的高度,是当时的她认为很高的一个高度,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害怕的情绪,这种害怕和她晚上怕黑的那种害怕是不一样的,她害怕的不是自己不能跳下去,也不是害怕跳下去会摔倒,而是一种乱糟糟的害怕,一种没有办法准确描述到底在害怕什么的害怕。犹豫着,莫双扶着窗框颤抖着蹲了下来。

  当江子昱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挪到一边,自己轻松地跳下窗台落地之后想要接住莫双时,幼儿园的园长来了。莫双一抬头便看到了对面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朝着他们跑来,而面对着她,双手高举着等着她跳下来的哥哥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着急地叫她:“没事,你跳吧,我在下面接着你……”当园长一步一步逼近他们的时候,莫双知道自己完了,她默默地扭过身踩着刚刚上来的桌子原路返回。

  “那又怎么样呢”这个问题只是短暂的消失了一会儿,现在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那又怎么样呢?

  莫双,你完蛋了。

  你作为一个听话懂事,不哭不闹,从来不让大人操心的乖孩子,你完蛋了。你做了一件和所有的形容词完全相反的事情,你完蛋了。

  而莫双原路返回的举动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七岁的莫双,那个被家人盖上“听话懂事”高帽的莫双,选择了求饶和认错。她也只能选择求饶和认错。


  时隔多年,莫双脑海里面提出了“那又怎么样呢”背后,她已经找到了另一个答案。

  就在石雨禾带着莫双从学校成功“出逃”后,当天晚上九点,两个人被“逮”回了学校的班主任的办公室。

  而当年七岁的莫双也是这样被“逮”回了园长的办公室。相似却又不同。


  一次是和哥哥江子昱,一次是和她的石雨禾。

  一次是光天化日之下,一次是月黑风高之夜。

  一次是不知对错的跟风,一次是明知是错的任性。

  一次是唯唯诺诺的求饶,一次是理直气壮的承认。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子昱……”江子昱说完便闭嘴了

  “我叫莫双……”莫双一直哭哭啼啼。


  “你们都在哪念书啊!”

  “我在××中学。”江子昱依旧是问一句答一句,并不会多说一句话。

  “我在对面的小学。”莫双还在哭哭啼啼。


  “你看我不告诉你们老师!告了你们的家长!胆子真够大啊!敢翻进来……”

  “……”江子昱没有说话。

  “求求你了,大爷,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真的,大爷,你是好人,你放过我们吧……”莫双边哭边求饶。


  “那又怎么样呢?”园长放他们走后,莫双的脑袋里又浮现了这句话。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求饶就好了。还能怎么样呢?


  “你们俩胆子够大啊!敢从学校翻墙出去,你们要干嘛啊?啊?马上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们是都肯定自己能考上了?啊?”

  “……”

  “……”


  “出去干嘛啊?啊?请假不行吗?非得偷偷摸摸出去……”

  “我们没有偷偷摸摸。”石雨禾打断了班主任。

  “我们是正大光明的。”莫双跟着石雨禾说下去,但是石雨禾悄悄揪了一下莫双的衣襟,示意她不要说话。


  “还敢顶嘴?不是偷偷摸摸怎么翻墙啊?正大光明你们怎么不请假啊?高考完了,多少机会出去玩,你们上天入地,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管你们了!”

  “第一,翻墙很刺激,高中时代不翻一次墙对不起我们自己;第二,这个假您肯定不给我们请,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第三,跨年一年只有一次。”莫双偷看了石雨禾一眼,他说的理直气壮。

  “我们……”莫双刚想说话被石雨禾拦了下来。


  “谁起的头?”莫双猜想班主任可能想说的是“高考也是一年一次!”,可能是话到嘴边突然转弯了吧。

  “我!”石雨禾举手示意,回答的气沉丹田,干净利索。莫双敢保证,石雨禾上课回答问题都没有这么积极。

  “我……”石雨禾再次拦住了莫双,同时拦住莫双的还有班主任那一声打嗝。两个人低下头憋笑,就在班主任刚刚“人赃并获”之前以很快的速度吃完了一个手抓饼,这个“嗝”估计是手抓饼的“尸体”在嚎叫。


  班主任自觉严肃的形象已经崩塌,索性不再严肃:“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他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串通一气”的两个人。

  “……是我喜欢她,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石雨禾说完低下了头。

  这次莫双没有说话,把头低的更低了。

  两个人听到班主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了句:“我知道你们两个学习成绩都不错,而且一直很稳定,但是我希望……”

  “老师,不好意思,”石雨禾再次打断了班主任,“能不能先让她吃烤冷面,番茄酱冷了就不好吃了……然后,我认真听您说,行不?”大概石雨禾看着班主任的口气突然软了下来,趁此机会说起两人被发现之前,莫双正吃一半的烤冷面。

  班主任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刚刚“人赃并获”的烤冷面,又看了看石雨禾“献殷勤”的笑容,点了点头。

  “谢谢老师。”石雨禾从桌子上拿过烤冷面先开塑料袋端给了莫双,莫双也没有客气,直接吃了起来,她知道班主任脾气很好,尤其是对好学生脾气更好,班主任是不会真的生气的。


  班主任的教育结束,莫双的烤冷面也吃完了,石雨禾接过莫双手里空盒子,递了一张纸巾给她,转头无缝衔接和老师的对话:“我们就是想一起跨个年,以往今天晚上是会放假的,今年不是没有嘛,找您请假您肯定不会同意的,而且……跨年一年只有一次,您会原谅我们的吧?”

  莫双之前还没发现,石雨禾在这方面还有如此过人的天赋,三俩句话说得班主任气也生不起来了,反而还多了几分对石雨禾这种小年轻的赞许。


  当两个人平安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莫双在石雨禾脸上看到了和刚刚一样,早已准备好的表情:“你看,我说没事吧!”

  这一次,莫双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那个问题。因为她已经有了答案,即使当那个问题出现,也可以迎刃而解。


  “那又怎么样呢?”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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