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奶奶对我有一个很贴切的评价,就是腚太沉。我的腚是挺沉,我特别不喜欢动弹。我好不容易花十多年时间适应了南方,适应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就不愿把自己从泥土中再拔出来。我还没站稳,我的情绪不够稳定,我很脆弱,我属于摇摆不定的人,我不适合迁徙,我的框架还没打好,我最好是按部就班,按兵不动,别把刚有点起色的生活,刚有一点好苗头,出现了一丝亮光的生活,打乱打翻在地,由一个本来就没有归宿感的人,再一次摸不到门。
   
        但想归想,事实毕竟是事实,再说我内心也有些向往。毕竟那是个未知的世界,而在姑姑家整天是人来人往,弄些人吃吃喝喝,烟熏火燎的,我看着都晕。我跟着她们,受她们的影响,手脚也闲不住,不是干活就是打工,不停地在那翻跟头,打把式,很累,一直想换个地方,换个环境。在湖北我虽然膘肥体壮,但并不快乐,始终无法和奶奶姑姑她们打成一片,一直没融进去,融化到这个家里,一直没打进去,一直没进入状态,一直在门外徘徊。
   
        因为我不欣赏她们的生活。我不愿活得太累,我喜欢野鹤般休闲的生活,不愿将脑袋里的那根弦绷得太紧,太紧容易失去弹性,没了弦的功能,像腰带上的皮筋似的。我喜欢听雨,感受微风,喜欢听雨打芭蕉,沐浴阳光散步(云中漫步)。不知母亲是不是也喜欢轻风与明月,愿意看星星点灯,不知母亲是不是布置好了,在那等我。
   
        她长什么样?我十一年没见到她。有一回姑夫出差路过葫芦岛,她给姑夫五块钱,让姑夫给我买一件衣服。姑夫一个男人在武汉转悠了半天,买了一个饭兜子回来,我那时长得快到姑姑肩膀头了。其实,我想见到她,不是出于思念,而是好奇心,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把我诞下来的?我甚至还有一种窃喜,再也不用天天弄吃的,像食堂似的。
   
        奶奶知道我要走,背地里哭过好几次,也许她想跟我一起走,就像当初来的时候那样,但没得到父亲的批示,母亲的指示,只好在那饮泪,在那暗自垂泪。我觉得对奶奶很不公,我有些怪父母。奶奶这时眼已看不见了,但她却坐在那里摸索着给我做了五双鞋(千层底松紧鞋)又给我绣了个极精美的枕套。当我一五一十将这些装进包里时,已经有些不想走了,熟悉的亲人,留恋的老师,还有来送我的同学,都让我心潮起伏。父母在,不远游,奶奶在,不愿走,但我必须得走,迟早都要走这一步。当我强迫自己离开的时候,我的心在抽搐,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看着奶奶,想着不可知的未来,一种恐惧涌上心头,让我有种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回去考大学,我行吗?我深知,在湖北的十一年,自己基本上很少问津学习,光顾干活挣钱了累伤了不说,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从未理出一个头绪,干什么都找不到感觉,老处于迷迷糊糊状态,心里有无数结,情结。除了“万岁”外一个结也没解开,心有千千结。这让我干什么都干不下去,一天到晚过得稀里糊涂,特别是想到自己的内心一直没打扫干净,一直无法静下来,一直没找到自己的位置,一直没有一块立足之地,对人生的理解只是片断的,片面的,没有一个完整的体系,没有精神支柱,没有信念。想到这我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惶恐,生怕应付不了以后复杂的生活。
   
   
   
   
        我家住西山一栋,我忘了是怎么到家的,有没有人接我。我只觉得我还没看见父母,家里已挤满了人。(那时还没电视先看看我)
   
        是姑姑送的我,姑姑对我考大学好像不太关心,在途中,她带我绕道去了趟安阳,到部队看了看以前在制剂室工作、现在当兵(为了成正式职工)的小许。在安阳的时候,我的心里很是着急,恨不得马上飞到葫芦岛,我后背上冒出了一个大疖子,还好没白去,他们知道我想当兵,给我借来了军装,我穿着它照了一张像,圆了一个当兵的梦。
   
        我不知道父与母的故事,由于弟弟快嘴,已经是家喻户晓,大家都来看稀奇。我在人缝里见到了母亲,我怯怯地叫了声“妈”,大家都为母女团聚而兴奋(后来我为这一称呼后悔不迭,这是我到这个家为数不多的发音之一)。
   
        父亲来了,带着一股旋风,他是那么热心于工作,快下班了才赶回来。他把我端详了许久,把我看得都不好意思起来,我没叫他(我和他没有回忆)。我又不会装,让我造成终身遗憾。
   
        没说几句话,父亲就被急促的铃声叫走,我吓了一跳,那黑黝黝的东西姑姑家没有(整个医院就一架,手摇的)。 父亲再回来时,精神饱满,情绪高涨,他穿着宽大的工作服,有花白的头发(我想象中的父亲应该比现在年轻)。
   
        这次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本,一个非常精致的本,是一个刚调到天津的护士送给他的,他要送给我。
   
        弟弟的脸上马上由晴转阴,他一直是家里的中心,是个男孩,这个本应该属于他,母亲一再告诉我们,他是我们家的根。 不愉快都是从小事开始的,我马上感到空气紧张,气氛不一样了。幸亏夜晚降临,我们准备睡觉,这时我才知道没有我睡的地方。对于我的到来,家里没什么准备,掂量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可以“安葬”我的地方,就是把一个铁床上铺的杂物拿下来,草草地收拾一下,从别的床上拿来一床旧被,从弟弟床底下抽出一条不够长的褥子,临时凑合一下,我这才勉强有了一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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