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
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时光苟延残喘无可奈何
——《南山南》
梦里的场景总是清晰可见,一睁眼醒来的时候又变得那样模糊,像是自己亲自去过某个地方,只是在醒来那一刻在那个地方存在过的记忆被人抽走了一样。
展方存入伍的那两年,梦里无数次回到了自己的家乡A市,回到了自己只念了三年的大学。梦里的人还是每天过着并不繁忙的生活,享受着并不烦躁的气氛。
那是一个让展方存觉得异常心安的城市,却在某一天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毅然决然的离开,选择了入伍当兵。于是那个梦渐渐开始变得让人害怕,让人想要奋力挣脱。
只是在梦醒之后,摸着硬邦邦的床板,感受额头上的汗滴流下,展方存才觉得,抓在手里的,才是真正能感觉到心安的。
展方存望着天花板,掰着指头算了算,今年九月份就要退伍了。同一个宿舍的战友们,有的考上了军校,有的退伍后回家乡找工作,而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回去把四年的大学的最后一年圆满的结个尾。
虽然他心里知道,无论如何已经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圆满”了。
和展方存同一个寝室的江子昱,正在和妹妹视频,展方存顶着刚刚梦醒时的一头冷汗,问了句:“几点了……”
“九点半……”江子昱回答之后无缝衔接了和妹妹的聊天。
江子昱趁着妹妹低下头的时候,小声的和展方存说:“来,和我妹妹打个招呼。”展方存听着江子昱的口气,像是在炫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
隔着两面屏幕,那是展方存第一次见到莫双,她的睫毛很长,低着头的样子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很乖。
只是莫双一直没有抬起头。
展方存见到了她,她却没有见到他。
那天晚上江子昱结束和莫双的视频之后,和展方存说起他的妹妹,宠溺的语气中也有一丝心疼,对于江子昱来说,最大的悲哀在于你明明想要保护一个人,却生生的保护不了,你看着她受伤却因为相隔万里帮不了一点忙,你心疼她却只能把不好的事情吞在肚子里,最好一字不提。
大概,这世界上像这样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有很多吧……展方存这样想。
“莫双……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展方存默念了几次莫双的名字,问道。
“她爷爷的意思是希望之后再给她添个弟弟,好事成双的‘双’。不过我的意思嘛……就是……莫管旁人,独一无双。”江子昱这样文绉绉地解释了一番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莫管旁人,独一无双。
之后展方存也渐渐明白为什么莫双那么爱她的哥哥。
江子昱在A市待了三天之后就要离开,临走前莫双和江子昱站在车跟前聊了足足两个小时。
他终究会遇到自己要去保护一生的人。
她终究也会遇到可以保护她一生的人。
只是在这之前,他们是唯一不会背叛彼此的人,他们之间总有一道坚不可摧的墙。
这些展方存都看在眼里,他也明白了,大概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在莫双强迫自己变乖变听话的童年里,相比那些故意吓唬她还在一旁大笑的人甚至是自己不动声色的父母来说,哥哥江子昱就是她的保护伞。
所有人想剪断莫双的翅膀,编出一切可怕的笑话,只要莫双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而江子昱排除万难,背叛世界,也只想要莫双做自己。
展方存退伍后,在回A市G大的公交车上,见到了莫双。她没站稳踩了自己一脚,随后便是规规矩矩的道歉。
当时展方存戴着鸭舌帽,微微抬起头,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莫双,她放下手机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放空状态。
莫双低下头时长长的眼睫毛,依旧和展方存第一次在视频里见到她时一样,一闪一闪的,只是展方存在她的眼神里没有找到她和江子昱聊天时的光。这时候他突然明白了江子昱话语中的心疼从何而来。
无论是展方存按照规定做了教官在自己的方阵中看到了莫双,还是他故意和余幽说说笑笑想要引起莫双的注意,亦或是他在加练时故意走到她跟前命令她。展方存不得不承认,怕是这世界上除了江子昱,没有人可以打开莫双的心结。
在公交车上遇到莫双后不久,展方存在军训的队伍里发现莫双的眼睛里又多了一丝失望,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绝望。
军训的方队向左转之后,莫双站在了第一排,那天下午她把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她的脸,她没有发出哭的声音,只有眼泪在脸上划过,她自认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但是展方存还是看到了。
展方存不知道,在别人认为莫双飞速长大的这几年,莫双是怎样把一个个失望硬生生吞进肚子里的。
大概莫双和江子昱心里都清楚,活在当下的莫双真的长大了,只是有一部分的她,已经死掉了。
那天晚上,莫双瘫坐在操场的长椅上,她像与人分享无价之宝一样,小心翼翼地细数着她和他的故事。
展方存是第一个倾听者,也是唯一的一个倾听者。
莫双很乖,她连哭闹都是乖乖的。故事讲完,她抬起手抹了一把被泪铺满的脸。
以这一天为界限,之前的莫双,死掉了。
在无数个没有人听她倾诉,无法理解她的夜里,死掉了。
那天晚上展方存的梦里是满天的星星,他独自寻觅着,找到了最亮的一颗。
那颗最亮的星星,是从前的莫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