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寒暑假都是在制剂室度过的,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好像和家人的距离拉近了一步,又好像仍然是不远也不近。因为当我干完了一天的活,又要紧接着洗一盆脏衣服、脏鞋的时候,当手被冰冷的水刺痛或在长久的浸泡下也开始裂口时我会伤感,我会觉得自己每度过一天,都会付出更多的辛苦。
   
  我还会焦虑,大好的时光在打短工中度过,在洗脏鞋间流走,是不是太可惜了,我已经是个初中生,是一个中学生了,这样做是不是本末倒置,以后会不会后悔?我这样做是不是在逃避学习?我在逃跑,我是一个逃兵,我也在放弃自己。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是在寻找差距,还是在寻找力量?还是成为一种习惯,只有做心里才踏实,但这边踏实了,那边让我慌乱起来。
   
        照理说现在学校的环境不像过去,没人管。家里也不让我感到窒息了,但我为什么还是老惦记着打工?或许它已成为一个习惯,成为我生活中抹不掉的一个环节。但也许真正的原因是我静不下来,坐不住,心不安,人没有完全地安定下来,放松下来,踏实下来,就无法进入常态,学习状态。
   
        我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往家走。 我听见奶奶正在和矿工议论我,“老是二乎乎的,脑袋里少根弦”。我是不是二乎乎的?我好像真的是这样,一天到晚恍恍惚惚的,不知在想什么,不知干什么,既不知道该抓住什么,也不知道该放弃什么。好像自己也不听自己使唤,整个人生处于紊乱状态,世界在我眼里分不清轻重缓急,我正东一头西一头到处乱走,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没有头脑的机械人。我仿佛置身于沙漠里,干渴得厉害。我真希望眼前出现一块绿洲,让自己休息一下,遇见一眼甘泉,让自己痛饮一顿。
   
        姑姑从未过问我学习,她自有一套理论,她考大学时,谁辅导过她,没人管,全在自己,自己努力,自己用心。姑父就更不用说啦。我呢,频繁地换老师,换教材也让我无所适从,始终静不下来的我,一看书头就老大,什么也记不住,什么也弄不明白。整个脑袋里乱哄哄的,有时是清醒的,但是更多时候是糊涂的,一天到晚似是而非地过着。
   
        初中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我学习很差,仗着语文,还马马虎虎。整天不是看报纸,看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就是打工开荒种地。大半个山坡,都是我的杰作,我开出层层梯田,那是我学大寨的结果,上面种着洋姜、小葱、辣椒和茄子。当我收获它们的时候,我的心在打小鼓,看着自己的课本,几乎没动过,是崭新的嘎嘎新,我就很闹心。但我害怕学校,害怕老师,害怕同学,害怕人,只喜欢动物和植物,就是不喜欢和人物在一起,怕他们伤害我。
   
        看着翻飞的日历牌,我有些害怕长大,我不知道这样下去,这样对付下去,蒙混过关,何时是个头?我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着。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当兵,简直是望穿秋水,望眼欲穿。
   
        一想到当兵心情就好起来了,好像人就有指望了,好像就得到了拯救似的,很想穿上绿色的军装,简直是翘首以待。后来终于穿上了,是我让姑姑买的布,照葫芦画瓢央求别人做的,没有正宗的有形,但穿上去足可以假乱真。衣架好,人又精神。“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当我今天聆听这首歌时,还能想到十三岁时做过的梦,很甜,很美,很纯。那时的纯,纯是为了好玩,知道当兵光荣,一人当兵,全家光荣,谁家当兵都要送喜报,只知道当兵是一种荣誉,对于保家卫国的认识只停留在表层。
   
        我老想着这事,不停地想,也许想美事,它像小时候吃糖一样,它会使感到苦的我,能有一点甜的滋味,使一个一直在逃避,一直在逃跑的我,惶恐的我,感到自己不是一个逃兵,而是一个小兵,她会为自己的不务正业,找一个台阶,为自欺欺人,搭建一个防空洞,使非正常的我看起来挺好的,用梦来掩盖现实的窟窿,生活中的补丁,为在挣扎中无法挣脱出来的我注入一剂强心剂,好让身体难受的我不再感到刺痒,而是轻松度过每一天。
   
   
   
        应该说九年义务教育(共九年包括高中),高中的生活最叫我难忘,学校分来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哪怕是滥竽充数,也比知青强,他们教得不错,让我对学习有了空前的热情,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学习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好像开了窍,我十五岁高二时,没分到一班尖子班,但分到了二班快班,学习一直不错,基本上到了老师讲一句,我能反应到下一句是什么的境地。考试时押题十有九准,我快乐得像条鱼(如鱼得水)。
   
        这时,我们学了一篇课文(我不知为什么偏爱鲁迅的,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世上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这一种),印象深刻的是《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大意是这样的,胜利后不能掉以轻心,仍应提高警惕,要不然,胜利的背后就是失败。它像钢印一样戳在我脑子里,它让我想到了数学抛物线,它的顶点也可能就是下坡路的开始(我那时不知道事物在下降的过程中有时是另一种形式的上升,螺旋式的上升)。我留在了那一边,胜利的那一边,留在了负面,任凭谁的呼唤也无济于事,时刻体会着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情到深处人孤独的惆怅。
   
        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我是一个低调的女孩,一个低沉的人,认知上的偏差,让我对成功没有更多的追求。当我聆听藏天朔的“我们等待那一天,胜利的那一天”,我是不会兴奋的,心里反而会“咯噔”一下,情绪低落下来。我老是阳光不起来,这是我对自己的定位,也就是觉得什么都无所谓,觉得胜利不过如此,失败也不错。这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聪明的孩子因为有头脑,因为有思想,所以不听话,反而更容易走弯路?)但有一点当大家为一件事哈哈大笑时,只有我一人不笑,所以后来有人说,我与众不同是有道理的。(人有病,天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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