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走了一夜,老四在车上昏昏沉沉地时醒时睡。肚子胀得难受,老四咬着牙忍耐。睡梦中他时常梦到黑沟村的山和水,梦到老七和婶子,梦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每当他醒来的时候,他总在自言自语地说,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天亮的时候,车进了站。由于正是旅游季节,车站门口都是拉客的。

  “蓬莱阁的上车啦!”

  “鸟岛的有去的没有?”

  “看看八仙过海的地方,要走就快上车!”

  随着乱哄哄的招呼,老四晕头转向的被拉上了车。在老四看来,此时到哪去都不重要了,他只图别再走路,因为他已经浑身没有了一点力气。

  车走了半天,终于下了车。老四下车觉得腿跟面条一样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眼前都是游人,个个兴高采烈。又坐了一会,老四站起身来朝前走,眼前一片海滩呈现在眼前。老四虽然也出去打过工,去过一些地方,但是大海还是头一次见到。

  水天一色的大海让老四愣在了那,心里想,看来老天爷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这个无边无沿的大海,老四觉得自己就像一粒沙子,还有什么可惜的呢?

  老四顺着海滩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的远离了人群,喧嚣声也留在了身后。不远处有一片礁石,在蓝的发绿的海水和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黑黑的。不断有海浪拍打上来,形成了雪白色的泡沫,发出阵阵的响声。几只海鸟鸣叫着在白色的泡沫和雾气之间盘旋,老四朝礁石走去。

  老四原本想爬到更高一些的地方好好看看这大海,可是两条腿软的不行,只好找了块地方坐下来。远处海水一波一波地涌向海岸上的沙滩,边缘泛起白色的浪花。不远处可见有渔船随着海水沉浮。

  老四就这样坐在那,太阳快落山了,海水变得颜色深了起来。浪也变得大而且凶猛。老四不知道这是涨潮,只看见那海水扑上礁石离自己越来越近。老四有些恐惧,不由自主的朝后边挪动了一下身体,他发现,他背后是像一堵墙一样的礁石,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老四看着海水自言自语到:“这样也好!”

  浪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好像巨大的手来抓老四,老四站起身来,一个大浪扑向礁石,老四已经无影无踪……

  秋天过半,漫山遍野五彩缤纷,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八月十五的前一天,老七中午去集上买了月饼和肉菜,准备和二婶过中秋节。傍晚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屋里亮着灯,听到说话的声音。

  老七进了屋看到,张翠芳正在和二婶坐在那说话。

  “你啥时候来的?”老七放下东西问。

  “你走了不一会她就来了。”二婶说。

  “老七,你看这回娘要是上哪去就方便了。”张翠芳说。

  老七看到,炕边上放着一辆闪闪发亮的轮椅。

  “垫子铺的厚一点,让老人坐在上边推着,想上哪不行呢?”张翠芳一边说一边演示着。

  “闺女,这得花多少钱?”二婶问。

  “花不了多少钱,就是花钱也值当的。”张翠芳说。

  张翠芳还带来了应节的东西,晚上做了饭,一家子吃了起来。谈到老四大家一阵叹息。

  “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俺这心一直就悬着,老四会不会出事呢?”二婶说。

  “俺四哥是个出过门的人,兴许再过些日子就回来了。”老七安慰着说。

  “按理说他得了这个病也走不远。”张翠芳说。

  吃了饭,又说了会话,老七回到西屋,正房里娘俩也安歇了。

  第二天,老七又收到了大琴寄来的过节的东西,一下子花花绿绿的摆了一炕。二婶看着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难得这两个人惦记他们,难过的是,家里单单的少了老四。

  过了节,张翠芳再一次和老七商量,提出要接走二婶,老七此时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好。

  “听婶子的。”老七说。

  “孩子,你来看看俺,娘心里就痛快。你回去忙你的,抽时间就来看看,这里你就当家里一样。我这身子不能动弹,不是给你添麻烦?这么远的路,我也去不了。”二婶说。

  “不是有这个轮椅,推着就行。”张翠芳说。

  “再说了,他四哥没消息,俺这心里也放不下。”二婶说。

  “让老七在家等着,有了消息就给咱们打电话不是一样?娘,我啥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老去,你就答应了吧?”张翠芳说。

  有句俗话说的好,盛情之下其实难却。张翠芳诚心诚意,二婶和老七也不能再阻拦。

  过了几天,三孬开着车拉着二婶和张翠芳,老七也跟着送到了车站。二婶坐在轮椅上,张翠芳推着她进了站,临走嘱咐老七,老四一有消息就给她们打电话。

  “这娘们这是要把我二奶奶接到哪去?”回来的路上三孬问。

  “邯郸。”老七说。

  “邯郸是哪儿?”三孬问。

  “不知道,俺没去过。”老七说。

  “她是不是想跟你过日子?”三孬问。

  “别瞎咧咧,哪有的事?”老七说。

  大山里落下第一场雪,老四仍然没有消息。老七倒是经常给张翠芳打电话,询问二婶的情况。

  眼看着进入腊月,老七想到,二婶过春节之前看来是回不来了。这就是说,她要在张翠芳那过春节,家里再一次剩下自己一个人。四哥到底去了哪,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他真的出了事……

  这些问题一直就在老七的脑子里徘徊,只是老七没人商量,也没地方去问。临近过年之前,家家都准备年货,杀猪宰羊,只有老七无心过节,更显得冷冷清清。

  腊月二十五这天,老七吃了晚饭准备睡觉,就听到外边有动静。老七起身朝窗外看到,院子门口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那,灯光照亮了院子。老七心里想,这就快过年了,谁还有心串门子?即使就是串门,老七家常年也是很少有人光顾,以往就是四哥。

  老七走出屋门看到,大琴提着很多东西,正在和院子门口白色的面包车结账。

  结了账面包车走了,大琴回过头来看到老七。

  “快接接我,累死了。”大琴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老七。

  “你咋这个时候来了?”老七接过大琴手里的东西问。

  “快过年了,来看看婶子。”大琴说。

  老七把大琴让进屋里,大琴看到炕上没人问:“婶子呢?”

  “去邯郸过年了。”老七说。

  “吓我一跳,怎么跑到那去了呢?”大琴问。

  老七不好说明,因为这些事总是和过去那段痛苦联系在一起。

  “她有个侄女我的表妹在邯郸。”老七说。

  大琴把东西方到炕上,整块的猪肉,羊肉卷,年糕,衣服,糖果等等摆了一大堆。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老七问。

  “把这肉炖了,这可是农村养的笨猪肉,过年之前去看看老四。”大琴说。

  提到老四老七心里又是一阵堵得慌说:“他吃不着了。”

  “怎么?”大琴看着老七的脸问。

  老七把老四的事说了一遍,大琴听了问:“你没去找找?”

  “上哪儿去找?”老七问。

  “他没有朋友啥的,你打听打听呢?”大琴说。

  “他有的朋友已经多年不走动,再说俺也不知道。”老七说。

  “好容易盼着出狱,怎么又走了呢?”大琴问。

  老七又把老四得了病的事告诉了大琴,大琴听了说:“这可就凶多吉少了。这样的病就是在家养着都不牢稳,他一个人跑到外边那还能有好?”大琴说。

  “俺觉得俺四哥就是这个想法。”老七说。

  “为什么要这么想?我通过和你四哥接触也感觉到,他不是个心眼宽绰的人,这不就钻了牛角尖?”大琴叹了口气说。

  “你吃了饭了没有,俺给你弄口吃的?”老七说。

  “熬一口粥就行。”大琴说。

  老七给大琴沏了茶,又去熬了粥。

  吃了饭,大琴问老七:“老七,我一直就有一个疑问。像你四哥这样的人怎么会贩卖人口?”

  老七沉吟了一下说:“这都是过去的事,大过年的不谈了吧?”

  “我一直就想听听,我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大琴说。

  老七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俺婶子去邯郸过年,就是那个张翠芳接走的。”

  大琴听了感慨半天说:“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这段故事都赶上电视剧了。依着你说的,我看那张翠芳是原谅了你。”

  “她是感激俺婶子在她最难的时候照顾她,跟俺没有多大的关系。”老七说。

  “事在人为。”大琴说。

  “说实话大姐,俺也是参与了这件事,只是想着不对劲听了婶子的。俺见到她心里就愧得慌,俺还有别的想法?再说你看,这老天爷跟俺还是还没有完。刚刚这些事利索了,俺四哥又不见了人影。”老七说。

  又说了几句话,已经很晚,老七给大琴烧了热水,自己回到了西屋。

  第二天清晨,大琴起来收拾完毕,老七把她送到了县城的长途车站,临走的时候大琴嘱咐老七,一但有了老四的消息要及时告诉她。

  年三十的白天,三孬来到老七家:“七叔,俺婶子不在家,俺四叔也没回来,这个年你咋过?”

  “俺一个人半辈子,俺还怕一个人吗?”老七说。

  “七叔,不如你到俺家去,咱们一起过年。”三孬说。

  “大过年的,咋也要初一串门子,俺不去。”老七说。

  三孬不由分说拉走了老七,到了三孬家,三孬媳妇已经包好了饺子。

  “七叔,平常是想叫你来你也不能来,这回咱们一起过年。”三孬媳妇笑着说。

  老七把大琴过年买的东西拿出了一部分给了三孬。

  午夜放炮的时候三孬说:“七叔,去村委会,给二奶奶打个电话给她拜个年。”

  老七听了急忙和三孬去了村委会。

  张翠芳接了电话说:“这回行,没忘了打电话,你等着娘跟你说。”

  “老七,你四哥有信儿了吗?”二婶问。

  “没有,前几天大琴来了,还给你老买了好多东西和新衣裳。”老七说。

  “那你这年咋过?”二婶问。

  “三孬把俺叫到他家来吃饺子。”老七说。

  “二奶奶,俺七叔跟着俺过年呢,你老放心吧!”三孬站在老七身后说。

  “好孙子,这下俺就放心了。”二婶说。

  “婶子,你啥时候回来?”老七问。

  “不回去了,就在这跟着我过日子了。”张翠芳接过电话说。

  “你告诉婶子,粮食都卖了,价钱也不错,过了年就给她寄钱去。”老七说。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是不能饿着她的。”张翠芳说。

  “老七,过了年天暖和了我就回去,你四哥的事你上点心,说啥也得打听到他的下落。”二婶说。

  外边的表炮声正响的紧,老七几乎听不到二婶和张翠芳说话的声音。

  “老七,就到这吧,你要是想老人,你就趁着春耕之前来看看她。”张翠芳说。

  老七挂了电话,和三孬两个人走出了村委会,老七看着外边,天空中烟花此起彼伏,响声一片。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