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并不快乐,虽然我只和同学吵了一次架,但心里却一直在和他们较劲,一直和她们打打杀杀,一直在生他们的气。这使我的心始终静不下来,它付出的代价是成绩老上不去,我已经是班上的中等生了,老处在中下游,游不上去,我游不动,是因为我心里一直在和他们闹别扭,在抗衡,而不是在超越,于是成绩就超不过别人。
   
        小学就这样过去了,在整个小学里,只有一个老师至始至终喜欢我,他叫周清尘,教我们美术,他对我十分偏爱。尽管我的毛笔字和画画一般,可他每次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时都充满了感情与热情。它发自内心深处,我听得出来。他对于我来说相当于冬天里的一把火,从不歧视我,反而还高看我一眼,这个人品如他名字一样美好的老师,有四个孩子,全考上名牌大学,靠的是毅力,还有父母的爱心。
   
        我还记得,周老师每次上课前,都有一段开场白,他用地道的刘家场普通话朗朗上口地说:你们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应该朝气蓬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毛主席的接班人。 他的一番一本正经的开导弄得我们很不自在,有个反应快的,马上接住:“好好学习,天天向下。” 我没被卡住,心想:太阳多热啊,还是做向日葵好,接班人还用你操心,毛主席已选好了,是林彪(那时还没逃走)他喜欢我,却鞭长莫及,因美术是副科,一周才一节课。
   
        当我在业余时间将字典抄了一遍,幻想着将小学课本按我的意愿改编一下,有意思好记,还难忘。大灰狼来了,时间就是大灰狼,这时小红帽,我正在下雨的草地上,找蘑菇呢! 我离开小学时,眉头紧皱,开联欢会时,同学在那跳舞,我说群魔乱舞。照毕业照时,我穿身小军服,站在一个角落里,最边上。这是我当时最真实的写照(1975年小学毕业,11岁)。
   
        我想起了我的向往。 念课文的时候,我向往着老师能带我们到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去看看韶山冲,红旗渠,大寨田,那方块的梯田是不是像我们经常跳的方格一样。当我唱着“劈开太行山,漳河引水来……”念着“自从盘古开天地”想到愚公移山,觉得这个愚公是不是太蠢了点,像蚂蚁似的,一点点啃。太慢了,何时是个头,有没有一种物理现象,给我一个支点,让我把地球撬起?我喜欢神速,所向披靡,像天兵天将一样。
   
        我想到了最难忘的时刻。那是入队的时候,老师把红领巾给我们戴上,然后带我们宣誓,那些誓言还在耳边回响,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无数先烈的鲜血染红的。那么,当我们戴着它的时候,牢记的应该是什么?是不是一颗感恩的心,就像老师反复强调的那样,要珍惜现在的生活,好好地度过每一天?
   
    我好像并没有像老师说的那样好好度过每一天,我的心情起起伏伏,时好时坏,始终无法真正安静下来,一有风吹草动,就条件反射般地冲出去,用繁重的劳动来惩罚自己,冲淡内心的不安,躲在一个地方挥汗如雨,在那干,在那作,这样的日子几时休?
   
        遗憾不止这些。 在我们玩着工兵敲地雷的时候,唱着“洪湖水浪打浪”的时候,我到戈XX家去玩,她从武汉回来,暑假是在那度过的,她带回一双芭蕾舞鞋,纤纤的细脚穿上它,再穿上小纱裙,简直像个小仙女似的,我有了一个小巫婆的苦恼。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我不知道,但有了渴望,啊,像小天鹅似地旋转,叫人心醉,还有心碎。我长大一定要去有芭蕾舞鞋的地方,告别锅铲,炉灰和扁担,我走在刘家场的大马路上,飘飘欲仙,我感到刘家场已装不下我了,我要飞。


    
    
    
        初中并没有改变什么,改变的只是航线图路线图,跨过忽忽悠悠的叫人提心吊胆的吊桥(铁索寒),走过一大片蔬菜,就到了学校。同学变了,老师变了,我长高了,但同学对我的歧视仍在。
   
        开学第一天,排队分座,我位居第二。就有一个男同学说道:怎么这么高,是泼大粪长的吧!同学的眼光“刷”的向我看齐。我又成了焦点人物,他们把焦距对准我,看出我的毛病来了,嘴有点歪,但我心不歪,我认为那是一种野性的美,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味道;腿有些瓢,腿是不标准,但我走在阳光大道上,即使走的弯路,也见得了天日。反正我成了追踪的目标,他们成了小道消息的记者,所有的细微之处,都让他们捕捉到了,他们每发现一点,都兴奋得睡不着觉,跟拣着金元宝似的,群起而攻之。
   
        我现在想他们对我的歧视,是不是还包含着一种敌视?除了有对外来人口的不满以外,更重要的是社会地位的不平等,在这帮孩子的心里引起了不满,凭什么我父母住的是茅草屋,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而你们住的是瓦房,穿的是绫罗绸缎,拿的是听诊器。 他们把对生活的不满倾泻在我头上,那时晚上放露天电影,我走到哪,砖头飞到哪,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没惹他们,没招他们,可他们看见我就起哄,谩骂,赌咒,无恶不作。
   
        这天劳动后放学回家,有两个男同学拿着扁担和箩筐。一边一个,把我堵在小胡同里,叫我认错,我错在哪里?姑姑和姑夫当时在医院里是臭老九,我呢,只是走错了地方,进了你们的圈套,不过,我知道这只是我人生的驿站。我站在那,一声不吭地和他们对峙着,他们先是用扁担打我,然后又让我从他们的胯下钻过去。我看着他们,我相信我能忍受胯下之辱,但却不会受这种侮辱,你们闹吧,我在这恭候,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