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意识不到这些,但隐约感到这样的人生特别不开心,于是我很希望自己能停下来,好好地想一想自己该怎么办。
我倚靠在墙边,看着灵动的小燕子在那兴致勃勃地垒窝,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它那样,认真地做自己份内的事,然后展翅高飞,一边歌唱着,一边飞翔,而不像此刻的我一边呜咽着,一边在那痛苦地燃烧。把支离破碎的心归拢归拢吧,打扫一下心灵,给自己找个立足之地,别再煎熬了,寻找一下痛苦的根源。坐下来,好好坐下来想一想,想想自己,给自己定位,定性。但我已坐不住,我脆弱的心已经不起风吹草动。
这天我又带着小草帽,打石子去了,本来没必要去,可昨夜奶奶跟我说起小时候喝牛奶的事。我咕咚一下将一瓶牛奶当场喝完,爷爷也想喝,但怕饿着我,就用开水将碗底冲了冲,将它倒进了嘴里,我说为什么不让我和爷爷一人一半,那时你太小,咱家二十年才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宝贝得不行。奶奶说这话是想起了爷爷,想起了过去的苦日子。
但我是敏感的,如果没有我,爷爷是不是可以多活几天?会有钱买盘里西林(青霉素)不用再三考虑价钱。(后来我知道治爷爷的病,用1元钱100片的雷米封和0.85元一瓶的B6就能治好。那时没研究出来,肺结核在当时是绝症。)奶奶无心的一番话,就像一座大山压到我肩上,让我喘气的工夫都没有,我无法在家从容地待下去,抓着小草帽就出门了。
如果我在父母身边,就不会有这种无形的压力,我会心安理得地在家待着,会想,谁让你们一时高兴生出我来,养我是你们的责任,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在姑姑家却无法有这种想法,你可以说,你可以不去,没人强逼你,可我觉得不去闹心,觉得那些牛奶我喝了有些可惜,希望拼命干,强度越大越好,想用超负荷的劳动忘掉这些话,减轻心灵的压力,不累吐血,不会罢休,是自己有一种负罪感?还是为了挣点钱为大人分忧?还是对奶奶的话有些不满,对自己的处境表示一种抗议?我分不清,我只感到在毒日头底下的暴晒能让我好受一些,因为只有在这种状态,我才可以什么都不想。
我坐在那里,像个隐形人。用一个小麻绳,套成一个圈,砸啊咂,砸得白烟升起,砸得碎石满地。什么时候才能砸碎铁锁链,什么时候才能翻身得解放,什么时候才能砸到头?是星星落下,还是太阳升起(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我只知道每次出来,实际上跟出家一样,是无法适应环境,才跑出来的,跑到荒郊野外以自虐的形式来宣泄自己的苦恼。但每次出逃都没使我的心真正静下来,我一直处在烦恼状态中,一直没有找到一种东西,使自己不是在忍,在忍受,而是在容,真正的容。忍,一味地忍。忍气吞声,使我每砸一次,好像砸的不是石子,而是在砸自己的脚。
当我的心结没有被打开时,烦恼纠缠着我,使我像一个被捆绑的人,无法动弹,只是在那做一种徒劳的反抗,反抗到最后我也变得反常了,对一切都反感,性格也变得反复无常,喜怒无常了。
我慢慢地挪回了家,奶奶正在做鞋。她将针在头发上抹一下,然后用顶针将针插进鞋底,对我没有任何表示。我把破麻绳套扔在一边,一头栽到了床上,我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床嘎吱嘎吱地乱响,天怎么这么热?咱俩打扇好吗?我还是热,燥热。
书上说心静自然凉,可我怎么也静不下来,凉不下来。我渴望飞檐走壁,我盼望逃离苦海,奶奶,我想离开你,我不想给你打扇了,我们分开睡好吗?我扔掉扇子,给自己夹了个壁,支了一个小床,无论如何也不和奶奶同床共眠了。
南方好像永远停留在夏季,在酷暑里,在其他孩子荡秋千,睡午觉,对父母撒娇发火,因不听话被父母用鸡毛掸子追打的时候,做作业的时候,我却像一个小大人似的熟练地砸石子,成为熟练工。大小均一的小石头堆在一起,长一米,宽一米,高一米,才算一个立方,验收合格才能拿到报酬,吃不消也要吃得消,累得胳膊都紫了。
晚上,当我站在镜子前,我已认不出自己了。我脸上布满了红血丝,胳膊全爆皮了,手上全都是老茧与新茧,头发缝里全是石头渣,摇一摇里面全是灰。
我颓然地倒在床上,心情坏到了极点,痛苦不已。我痛苦,不是我造的不像人样了,而是因为我的行为没让自己解脱,越干和这个世界越远,越干火气越大,越干心里越烦。我烦,是因为这时我发现我自己没好到哪去,家里也不怎么样,我的劳作并没有使家里好到哪去,家里并没有改善多少,正应了那句老话,人越穷越大方,习惯成自然,树大招风,矿工们还是应接不暇。
第二十五章
作者: 孙渝莲 点击:925 评论:231 发表时间:2019-12-09 19:09:15 字数:1745闪星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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