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虚脱的我，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我上哪啊？我飘进了病房，我非常愿意在病房里走动，一点也不怕传染，那些护士阿姨对我很宽容，可能我这种无意识的行为是出于潜意识的召唤，那就是当我看到自己恶的地方的时候，就想到了医院。 我在病房来回走着，在白色的房间不停地穿梭，看着病人一张张痛苦的表情，我会感到痛苦不是我一人。可当我看到他们一个个在输液得到了救助，而我却不知道该输什么，应该挂什么号，什么地方能收留我，医生在哪？我内心的焦虑加剧了。
   
　　我在病房来回巡逻，当我在病房神出鬼没，恍恍惚惚地来回走时，我目睹了死亡，一个比我还小的女孩，临终前苍白的小脸紧紧地盯着我，好像我是生的希望。我在门缝边偷窥着，看着她一点点咽气，抓住母亲的手慢慢地松开，我看见她母亲痛不欲生地在地上打滚，把头撞在墙上，一副抓心挠肝的样子。我突然很想和她一起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一场。当我看到小女孩蒙上白色的床单，被人拉走时，我很想和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我很想和她做伴，一起走，走得远远的，一起到另外一个世界，站在病房外，看着太平间，看着点上的小蜡烛，我第一次对死有了朦胧的向往。
   
　　从那以后，自杀的念头像幽灵一样不时在我脑海里闪现。 我向往着它，因为人一闭眼就什么也不用想了，就彻底解脱了，不像我现在，整天迷迷糊糊东想西想，想得头痛; 我迷恋它，是因为这世上有恶的东西，我身上有，别人身上也有，于是我不留恋它，我想离开它，离开这个房间，到另外一个美好天地，一个纯净的世界。 我真的很想死，很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也不喜欢自己。
       
　　但我又害怕死，一想到死后的腐烂，我就会很恐怖。又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到底怎么样，是不是也挺可怕。我就想把死往后拖一拖，再等一等，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一步。
   
　　由于不敢死，所以就必须面对生。 当我面对生，我发现自己始终有一种罪恶感。我老想把这种罪恶感消除。只有把它消除，我的心理负担才能解除。我想去打工，又想学习。在这种矛盾中，我又什么都不想干了。
   
    　没事，我会呆呆地看着暮色，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仿佛自己正走向暮年。 我觉得自己变得苍白憔悴，脸上仿佛长满了胡须，纠缠着，让我举步维艰。 我觉得身体好像注满了水，正在不住地往下沉。 我想浮上来，像别的小孩一样开心地笑，放声地哭。然后做作业，睡觉，将红领巾放在枕头边，将衣服叠好，挂好。可我一点情绪也没有，一点这方面的愿望也没有。一想到学校，我的头就老大，一想到家，我就会缩很小，我已找不到自己了。
   
　　我失神地望着天与地，觉得身体硬邦邦的，没有一点热乎气，而脑神经已处于紊乱状态，不，已到了损伤的程度。
   
　　我目前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出去打工，因为只有和生硬的石块打交道时，只有和它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不到语言暴力，体会不到歧视两字，不知道什么叫心碎，也嗅不到周围的那样的一股冷空气。 我身不由己地来到工地。
   
　　虽然工地上挂着“安全第一”的大牌子，是一个不安全的地方，但我却能在这里找到真正的安全感，在这个丁当作响，嘈杂声不绝于耳的地方，我却感到它的宁静与美好。 它是我的天堂，我的教堂，但绝不是教室，那个把我吓得半死，整得半彪的教室，还有那个叫我惊恐的家。
   
    　于是我老惦记着出去干活，一分钟也不想在家待着，一秒钟也不愿在教室里坐。不管外面风多大，我也不由自主地往外冲，往外奔。它成了一种惯性，刹都刹不住，我两脚生风，好像踩了风火轮似的。就在我冲锋陷阵，天天像个草上飞似的，飞向工地时，我不知道自己已由一个失眠的人，变成一个失控的人，已经有些失常了。但我知道这时的我已把干活当成逃难的手段了，它是我的避难所，也是我的温床，我在防空洞里取暖的同时也开始自虐。
   
　　当自杀需要勇气，自虐不需要时我选择了自虐。 我来到工地，把自己交给了工地，我疯狂地打着短工，疯狂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好让它提前熄灭。 那么我是在干活，还是在寻找避难所？我是在砸石子还是在寻找防空洞？我是在自虐还是在泄愤？也许兼而有之。
   
　　也许我是想通过劳动劳累来达到不愿直面人生的目的，或者说通过体罚来掩盖自己苍白的一面。 我为什么要这样，我问自己，如果我很美好，我就不用声嘶力竭地在这干，那么，我又错在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坐在远离人群的石场上，我使劲地在那砸，好像砸的不是石子，好像砸的是自己，自己的五官，自己的心脏。砸到最后，我已奄奄一息。
   
　　累了的时候我很想躺在大地上，面对天空大喊一声，我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有没有另一种活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喊不出来，我只觉得自己的不光彩，应该用劳动来补偿。 但我真的不想活得这么累，谁能告诉我，我怎么活才能轻松一点，我找不到出路，找不到光明所在，只是在那罚，罚得自己所剩无几。
   
　　也许只有了解了人性，也就理解了人生，而我那时对人性的了解只是一知半解，无法通过对自己的反思认识到真实的人性，谁也无法完美，任何人的灵魂深处都有见不得人的地方，都有克服不了的弱点，在认识自己的同时，去宽恕别人，同时善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