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诗月和永强过完年就要回去,与他们的朋友、邻居相互拜年,我们也不再挽留,毕竟这人情礼节上的往来,在春节期间最是该做的。于是我们便抓紧时间和孩子们好好商议了一下修建温室大棚的事。

   

  诗月和永强都同意我们的想法,永强还就资金问题主动提出会尽全力支持,让人心中颇感安慰。

   

  但是谁也没想到,今年的雪化得特别慢,眼下已近阳春三月,积雪还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大地。阳光仿佛被寒风挟持着一般,终日畏畏缩缩地躲在一旁,不敢将光和热完完全全地放射出来。一些小草已经凭着自身顽强的生命力拱出坚硬的泥土,嫩绿的色彩零零星星地点缀在春天的田野上,也生长在所有对这片土地有着无限热爱和期盼的庄稼人的心里。

  

   “看样子,还得有十天半个月才能干活。”

  

  春节过后,顺儿几乎天天都要到园子里看看。这几日天气晴朗,气温似乎也在逐日上升,空气中有了一种冰雪被蒸发的温润的味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雪化一层也绝非一日之暖,地面上的泥土解冻之后,地下还有好几层依然冻得僵硬。顺儿拿着铁锹挖了挖,只挖动了上面薄薄的一层。

   

  今年这个天是咋回事,往年这个时候早就化冻了呀!我不由得嘟囔起来。

   

  顺儿说,去年冬天寒流时间长,雪天多,冷到后头了,化冻肯定就慢一些。再等等吧,急也没有用。

   

  我说,等化冻了,天也热了,再搞温室大棚还有啥意义?
   

  说的就是啊。顺儿把卷好的莫合烟点燃,抽了一口,叹道,先不管它化不化冻了,我们先把砖、塑料布、木头都买回来,等材料准备好了,冻也化得差不多了。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说,你问了没有,咱们队上有多少人愿意盖大棚?  

   

  没有几个愿意盖,都说要看我们家咋搞。这些人哪!

   

  说干就干,顺儿赶着毛驴车,将修建温室大棚所需的材料,如蚂蚁搬家似的,一车一车拉回家。

    

  诗梅主动提出要帮顺儿的忙,这些天,她天天跟着顺儿早出晚归、东奔西走地装卸、拉运材料,像个男孩子似的干着活儿,我和顺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有一天傍晚,他们拉了一车水泥回来,两个人都像是从灰里打了个滚出来似的,浑身上下灰扑扑的,难以分辨眉眼口鼻,乍一看把我吓了一跳,赶紧烧了热水,让他们洗干净。原来他们到水泥厂去拉水泥,本来是不用自己动手的,由于天色已晚,离家较远,为了节省时间早点赶回家,顺儿便和诗梅一起往车上抬水泥袋,结果就成了“灰人”。
     

  我心疼地拉过诗梅的手看,只见她细嫩的手指和手掌上都磨出了几个血泡。
 
  疼不疼?我问。
  
  不疼。这几个小泡泡算啥?小时候爬树,腿被树杈子挂烂那么大一条口子,血流那么多都不疼。

  真的不疼?可是妈妈看着心疼啊。
     
  没事,很快就会消下去的。从小到大,我呀,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
  
  还金刚不坏之身呢!我笑道,诗梅,从小你就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长大了,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了。女娃娃就要有个女娃娃的样子,个性太强的话,到时候嫁都嫁不出去。  
   

  我才不嫁呢!嫁人一点都不好玩。我要一直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守着你们,一辈子!
  
  傻丫头,哪能守一辈子呢?爸爸妈妈早晚有离开你们的那一天,你不嫁人,以后靠谁生活?年轻还好,老了呢?
  
  我呀,将来谁也不靠,就靠自己。你不是经常给我和诗云说,女娃娃要自尊、自爱、自立、自强吗?  

   

  话是这样说,可是女娃娃终究是要嫁人的,要给人家生儿育女,把儿女养大成人,一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一辈子的任务,就是给人家生孩子养孩子吗?妈妈,你说,人一辈子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有没有意思又能怎么样?除非你不要变人,变个人到这个世上,就是要为儿女活下去。一代人生,一代人死,从古到今,生生世世,每个人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这样太没意思了,我不要这样活。

   

  那你要那样活?

   

  我要为我自己活!我有脑子,有手有脚,能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那样活着才有意思呢!
     

  等所有的材料备齐了,冻果然化完了,苏醒后的土壤变得松软无比,如同刚刚出炉的荞麦面包,散发着一股股诱人的味道。
 
  顺儿计划把温室大棚盖在靠近猪圈的那片地上,那片地不但土质肥沃,而且向阳,不管种什么菜都肯定长得很好。  
   

  可这个时候正赶上诗云开学,意味着家里又要抽调一个人去给她做饭,而眼下,正是人手紧的时候,顺儿还考虑着再请两个人来帮忙,若是家里少一个人,就得多请一个人,无形中超出了修建大棚的预算。而我们现在建大棚,纯粹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怎么建是最节约成本的,也不知道种大棚菜到底是赚钱还是赔钱,说难听点是赌,说好听点是试验。而且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在观望,看我们建的大棚究竟是什么样的,究竟能赚多少钱。只有菊花是支持我们的,她在县城菜市场有个固定摊位,也经常跑到各个村子去收菜,知道种温室大棚菜的人比一般的菜农收益大。

  
     缺钱了就给我们说,钱也别还了,就当我们入股了。
  
     精明的洪思仁早已洞悉大棚蔬菜的行情,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那天吃过晚饭后,专门跑来给我们吃“定心丸”。并说已经替我们找好了两个大工和三个小工。
  
     顺儿苦笑了一下道,虽然你有钱,也不能这样去请人啊。盖大棚比盖房子简单,只要一个大工就够了,小工要两个就行了。把钱节约下来,以后买种子、肥料还有浇水啥的都用得着。

   

  你说的也对,我不是想的人多干得快嘛,本来这个大棚就搞得有点晚了。   

  

    大工请一个技术好点的就行了,本来我也会干一点。原来我想的是一个人也不请,就我们自己家这几个人就够了,也就慢个两三天。可是现在诗云开学了,家里还要一个人去给她做饭,就只有两个人了,不请人也要请。   
   

  我对顺儿说,请就请吧,多请两个也没关系。你腰不好,最好不要干了,动动嘴指挥指挥就行了。 

 
  顺儿说,你和诗梅谁去给诗云做饭?

    

  诗梅(妈妈)去吧——我和诗梅异口同声。   

 

  不,你们谁也别去,我自己能做饭,能照顾好自己。诗云开口道,咱们家盖大棚要紧。  

   

  真的?你真的能照顾好自己?我问。   
   

  当然了,我都这么大了,再不会照顾自己,要被别人笑话死了。   
     

  我说,那好吧,我和诗梅都不管你了,你自己管自己吧。   
   

  放心吧!诗云信心十足地说道。   
   

  其实我想留在家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担心顺儿,怕他要抢着去干重活,再引得旧伤复发就不好了。   
   

  最后我们议定,找一个大工两个小工。   
   

  第二天早上,我和诗梅送诗云到大路上去搭车,后天就是新学期开学报到的日子,她要提前回县上。   
   

  谁知出门便看到顾小英在院门口徘徊。


  一大早的,她来干什么?我惊讶之余,不由得心生恨意,脱口向姐妹俩说道。   
   

  顾小英看到我,不再走动,立在那儿等候,似是有话要说。   
   

  我对诗梅说,你先送诗云走。然后对顾小英冷冷道,你有啥事?   
 

    我……她犹豫着说,我听说你们家要盖温室大棚……

    
  你咋知道?我没好气地说,同时在心里想,除了顺儿,谁会告诉你?好你个林长顺,你还在和这个女人来往!   
   

  我在村头商店买东西听他们说的。盖大棚要人干活吗?你看我大儿子能不能…… 

  

  我们家干活人够了,不需要!我不由分说,一口回绝。  

  

  就让我儿子来帮你们干吧!不要钱,就是帮忙。钱我出,我给他钱。

    

  你这是啥意思?如果我们真需要他来干活,还能给不起钱吗?我白了她一眼,忿忿道。   
   

  村里人都说顾小英从监狱里放出来,整个人都变傻了,果不其然。   
   

  不是……真的是想让他来帮忙,你们家老林帮我家打压井,把腰弄伤了,我们很对不起他——你就行行好,让他来帮你们干活吧!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双腿一弯,就要跪下去。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下子懵了,本能地伸出手去拉住她。  
   

  顾小英,你这是干啥?你至于吗?真是的!快起来快起来!  
   

  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有罪,我有罪,你就给我赎罪的机会吧,行不行?我干不了活,可以让我儿子代替我干……  
   

  你儿子大喜,他听你的吗?他会干活吗?我被她搞得哭笑不得。  
   

  顺儿听到动静也出来了,问,你们这是在干啥?  
   

  你让她说!我没好气地说着,然后转身进了屋。此时此刻,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五味俱全。  
   

  没过一会儿,顺儿进屋来,说,她走了。  
   

  哦?我不由得窃笑,继而揶揄道,她咋那么听你的话呢?你说啥了,一下子就把她打发走了?   
   

  啥叫听我的话呀?你这个人,嘴巴尖酸得没办法!我就说我们家不需要人干活了,让她赶紧回去。你不要没事找事。  
   

  真是这样说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不相信的话,刚才为啥不在那儿听呢?  
   

  好好好,我信你。我就想知道,她说啥了?  
   

  她?她啥也没说就走了。  
   

  这真是奇怪了,她莫名其妙地跑这一趟干啥?刚才还差点要给我跪下,好像是挺认真的……我转而看着顺儿笑道,难道说她就是为了来看你的?       

   

  哎呀,不跟你说了,正事情都忙不完!顺儿斜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很快,洪思仁带着工人来了。大家开始测量的测量,拉线的拉线,挖地的挖地,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好不热闹。我在家里忙活了一阵子,烧好开水给他们提去的时候,感觉没多大一会儿,他们就已经把一圈地基沟挖了出来,还真是快呀。   
   

  接连几天都是艳阳天,还没有到正式春耕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还闲着。听说我家在修建温室大棚,好多人都来看新鲜,兴奋地讨论一番。当然还有许多人会主动拿起铁锹挖两下土,或者帮忙搬个石头、递个砖块什么的。   
   

  很快,主体墙起来了,接着就是立木桩、搭塑料布,最多一天便大功告成。

    

  那天中午时分,我和诗梅忙着在屋里做饭,突然听到外面巨大的一声响,仿佛房倒屋塌一般。诗梅反应快,兔子逃命似的跑了出去。我也扔掉手中的锅铲,小跑出去。

   

  就在快要盖好的温室大棚那边,几个人正七手八脚地抬起一个人,我定睛一看,竟然是顾小英的大儿子大喜!   
   

  看不出来他伤在哪里,只是“哎哟、哎哟”不停地叫唤,表情异常痛苦。   
   

  咋回事,咋回事?!我急急地问。   
   

  被木头砸了。不知是谁回答了一句。   
   

  快,快送到王祖泉的诊所去看看。顺儿坐在地上,给我们干活的两个工人正在拉他起来。   
   

  他们旁边,一个梯子,几根碗口粗的木头,全都倒在了地上,一块塑料布也从房顶上耷拉下来,被扯得烂成了几大片儿。   
   

  顺儿一手扶着腰,一手按着右腿,不住地喘气。   
   

  我赶忙上前去扶住他,问,你有没有事?   
   

  没有,我没有事。顺儿伸出右脚,在地上转圈划了两下,说,没事,我也跟去看看。师傅,你们先休息一下,吃饭吧。   
   

  我问,到底是咋回事呀,那个大喜,他咋来了?   
   

  顺儿说,回来再说。   
   

  帮我们干活的小工小李子说,他们也不知道大喜是如何出现的,当时他们正在低头和泥巴,什么也没注意。   
  

  “突然他(大喜)就来了,醉醺醺的,还提着一瓶酒。他拉着林叔说他也要和泥巴。林叔不让他干,他偏要干。林叔没办法,就没再管他了。他和了两铁锹,又跑到梯子那边。林叔恰好踩着梯子给房顶上的师傅递泥巴桶,他说他上去递,林叔说不用他递,他自己就踩着梯子上去。林叔只好下来让他上去了。谁知道他刚踩上梯子,梯子就倒了,把旁边的木头也撞倒了,砸在了他身上。林叔扶他也来不及了,自己也摔倒了。”小李子说。    

   

  唉!我望着大门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是咋回事嘛,真是撞到鬼了!   
   

  诗梅说,不行,我要去看看爸爸有没事。说着便跑出了大门。   
   

  半下午的时候,诗梅一个人回来了。   
   

  你爸爸呢?!一种不祥之感立时涌上心头,我焦急地问。   
     

  诗梅说,王艺高他爸爸那儿看不好,已经把那个大勺子(新疆方言,意即傻瓜)送到县医院去了。 

 
     我问你爸爸呢,你爸爸情况咋样?   
   

  王医生检查了一下,他没啥大问题。他让我回来拿些钱——给大勺子看病——可能要好几千块钱哦。   
   

  凭啥要让我们拿钱哪?他妈妈顾小英知道了吗?   
   

  知道了,她已经跟着到医院去了。哎呀,我饿死了,先让我吃点饭吧!爸爸说,不管咋说,人是在我们家受的伤,我们先给人家看病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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