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当讲解解散后,我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功课落下很多。本来我三个月的伤腿已经落了一块,又有两个月的讲解,基本上一个学期的课都没怎么听,并且当我回到教室,老师给我安排在最后一位,并不再叫我的名字,对我落的课也是不闻不问,全当没有我这个人。
   
       我真的有些跟不上了,特别是数学,听得有些稀里糊涂,什么一辆车驶来驶去的,我真的有些跟不上了,但老师的行为激怒了我,我要给自己鼓劲,我不能泄气,我要勉励自己,我不能趴下,我的腿骨折了,心不能骨折,我要埋头好好补一下功课。我要补课,把自己补好缝好,不能使自己落后。
   
       我不能被轻易打倒。因为我是一个有志向的女孩,我想成为那种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负,平凡却不平庸的人。我怀着野心,怀着困惑,想成为一个作家,专门寻找出路,使我们这些迷茫的人,盲目的人能够找到一个出口,安全出口,不仅仅是停留在出气的状态,而是一个通道,一个四通八达畅快无比的通道,生命通道,不再茫茫然不知所措。
   
       我不要出气,而是要出息,想到我的奋斗目标,我变得坚强有力,我收拾好书包,给自己列了个计划,就准备系统地复习,迎头赶上。
   
       当我背着书包回到家中,看见姑姑正躺在床上,大白天躺在床上,没上班,这是我长这么大压根就没有看见过的情形。在我记忆中,她不是和一帮人卸煤,就是往家扛粮,从没闲着,现在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盖着被,脸色蜡黄,奶奶在地下忙活着煮荷包蛋,冲红糖水,原来姑姑流产了,本来很想要一个男孩,矛盾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咬牙做掉了。
   
       得知这一消息,我吓坏了,我坐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我为姑姑做出的牺牲而感动,另一方面我有了一种负罪感,我在想,如果我不在姑姑面前,她是不是会有精力再抚养一个小孩。我看着被单下的姑姑枯黄的头发散落在额前,躺在床上的姑姑没了那种风风火火,没了那种奔命,多了一份女性的柔美和安详。我心里不安起来,这时,我脑子里出现的不是坐下来复习,而是再一次想到了如何出去打工。
   
       我拿文具盒的手在颤抖,怎么也打不开,另一方面,我还会感到害怕,非常害怕,我害怕姑父因此而不高兴,迁怒于我,那么我就要倒霉了,这个家就要掀起轩然大波了,学习计划就要泡汤了。我惊恐不安。
   
       果然,这天我到制剂室去玩,一面察言观色看姑父在那干活,一面用草喂那些准备做实验的小兔子。姑父对我果然没有好脸色,他哭丧着脸在那抽烟,烟头无意中烫了我一下,我的手一收缩,这个动作恰好被姑姑发现了,姑姑认为姑父是故意的,她像个母狼似的扑了上去,挠姑父的脸。姑父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弄蒙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打得相当激烈。因为有大伙在一旁拉架,姑姑在这一刻把过去所有积攒在一起的怨恨和屈辱都发泄出来了,打得相当惨烈。姑姑一直占着上风,但哭声相当凄惨,由于投入,她的一只鞋掉了,而姑父满脸都是抓印,眼镜踩得稀碎。我在一旁吓得嘤嘤哭泣,本来我想上前扶起姑姑,告诉她真相,他没烫着我,是我碰到烟头,他是无意的,不是故意的,但我却说不出话来,那么多人围在那在劝姑姑,说姑父,我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我赶紧跑出人圈,心像吊桶一样七上八下,五脊六兽。
   
       该上哪啊?我不知道,我迷迷糊糊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就这样四处溜达。走到最后我累了,但我不想回家,一想到家,心就发慌,但这次不是家里人让我慌,这次心慌跟自己有关。
   
       我很慌。因为这时我已发现由于长期处于压抑状态,敢怒不敢言的我内心已有了一种怨,它生长着,日积月累,成为一股怨气,它左右着我,让我变得可怕起来。就像刚才那场打架,好像跟我没什么事,实际上却跟我有关。我的沉默使姑姑姑父闹得更凶,当他们打的时候,我站在一旁会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时姑姑姑父的注意力都盯着对方而不是盯着我。
   
       也许姑父老哭丧着脸使我内心既恐慌又痛苦,当痛苦积攒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了痛恨,这时的我已不把姑父当做自家人,而是当做一个伤害我的人,这时的我对他没什么好感,所以,当突如其来的事件发生时我没替他说话,我内心自己察觉不到的东西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在他们相互打的时候,姑姑也会受伤,但我对她已没有了那种本能的爱,也许在那一刻,涌上心头的是她对我的指责,这种指责无法化解已变成了硬伤,所以,当看似偶然的事情发生时,我做出了必然的选择,那就是沉默。
   
       我不知道沉默是不是有时是沉沦的开始,但我知道在我沉默的背后暗藏着杀机,表面上看是姑姑姑父在打架,实际上我也是参与者。我的剑指向姑父,当我看到姑父的镜片碎了,我是快慰的,姑父也终于尝到了被打的滋味。如果我的感觉仅仅停留在这也就罢了,我的感觉继续游走。
   
       当我看到姑父把残缺的镜片艰难地戴上的时候,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杀气腾腾的我一下子又内疚起来,想到他老是提醒我怕我得近视眼,我就觉得自己是恩将仇报,姑父离了眼镜可不行,一点也看不见,想到还得重新配眼镜,很多天姑父都处在看不清的状态,我的心又会难过起来。
   
       那么我到底是个什么人?我是不是已经变质了变坏了,这个想法紧紧地拽着我,使我心情沉重,它让我心痛,也让我心虚,我老觉得别人不好,自己到时不也一样么?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步履匆匆的我,越走越快,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坏心里的鬼甩掉似的,我走着,大汗淋漓地走着,走到最后心虚的我已有些虚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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