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鑫公司”的组织成员有老大黄金荣、老二王柏龄、老三杨啸天、老四张啸林、老五杜月笙、老六孙祥肤、老七陈希曾、老八陈群,俗称“大八股党”。“大八股党”在上海势力很强大,他们收罗了青、洪帮会分子及捕房探目,干着贩卖毒品等罪恶勾当,开设了赌台、妓院、舞厅、茶馆、戏院以及银行、商店、工厂等等。其实“三鑫公司”是杜月笙起的名字,他知道黄金荣爱财如命,连名字也叫“金荣”,开的戏院叫“黄金大戏院”,为了迎合黄金荣的心愿,他便给该公司叫了这个名字。黄金荣很欣赏杜月笙,一口提出让杜月笙担任公司经理,负责掌握水陆码头、大小流氓组织。

  戴哲斌开的银行就有杜月笙的股份,而陆正雄的古玩店就在戴哲斌银行的隔壁。陆正雄就在这个时候认识戴哲斌和杜月笙的。每次杜月笙去戴哲斌那里,总会与陆正雄喝上几盅茶。一来二往便相熟了。后来“三鑫公司”除了收取鸦片保险费和烟枪捐外,接着又开办起一个上海最大的赌台,所谓是“三鑫公司俱乐部”。 然而,陆正雄虽然做人要比在世的林伯儒圆滑,但他毕竟是生意人,一旦利益和做人的底线被触犯,他也会撕破脸和你成为陌路人。有一次该俱乐部里的人来到陆正雄的古玩店,自称是杜月笙的兄弟,奉杜月笙之命执意要拿走陆正雄店里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陆正雄不相信,不相信杜月笙会不懂规矩。结果该俱乐部开张之际,因为没有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压镇,杜月笙很没有面子。从此,他对陆正雄彻底改变了看法。而陆正雄也在从中得知杜月笙是与鸦片有关。他最恨的就是鸦片,因为他的两个哥哥就是死在鸦片之中。

  陆正雄在狱中塞给林文浩的那张纸条就是告诉他,鸦片的聚集点就在杜月笙的“三鑫公司俱乐部”里。地址在旧福煦路181号。陆正雄明白他之所以被抓进牢里,是杜月笙手下的人挑衅杜月笙的结果,他也知道这件事只有通过文浩才能够将鸦片一网打尽。

  陆正雄不久被释放。因为期间杜月笙引起黄金荣极其不满,而杜月笙对黄金荣大量吞噬钱财也引起了强烈的反感。再加上黄金荣的后台老板费沃利的插足,渐渐成为三方的暗斗明争。矛盾越来越激化,“三鑫公司”很快解体。公司解体,但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但没有消失,相反加重。为了收买人心,杜月笙想到陆正雄是一个不错的人物。只要给他时间来慢慢化解他们之间的误会,他相信陆正雄确实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但是陆正雄已经不相信杜月笙。他说,他是靠自己的本事立足上海,做人做生意都一样,没有毅力和信用,就失去了价值。陆正雄被释放回家,第一句话就是问文浩,是否看了纸条?文浩这才想起了因为楹盈的事而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他只得承认他把这件事忘记了,问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陆正雄看着文浩,思量了一下,说还是不知道的好,如果知道,文浩一定会拼着命去追查此事。他毕竟是自己的女婿,万一把一条性命搭上去,他的女儿怎么办?陆正雄为文浩没有看到那张纸条上的内容而庆幸。他对文浩说,没有什么,一切的事情都过去了。

  林文浩正想开口说什么,楹盈又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端着茶,微微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茶端送到茶几上。陆正雄看着茶杯里多了几样花茶,便奇怪地看着楹盈,楹盈说,这些花茶能增加人的免疫力,狱中人多空气混浊,喝这样的茶益处很多。陆正雄听得不知道如何端起眼前的这杯茶。他对夫人说,他家里雇用下人到现在,还没有像楹盈那样仔细体谅的。

  林文浩看着楹盈,不假思索地接上岳父的话,说他已经向岳母说清了来龙去脉,楹盈真的不是佣人,她是林家的人,是他的妹妹。陆正雄颇为好奇,他好奇这样的故事过去从来没有听林伯儒说起过。他先看了看林文浩,然后在楹盈身上打量,好似从楹盈身上能回忆出当年从协会里那些会员说的事。陆丹丹知道如果照这样下去,处在尴尬境地不仅仅是自己,自己的父亲也会跟着尴尬,于是,她马上向父亲仔细而又认真解释清楚,一边解释,一边又把目光递向文浩。

  林文浩会心地看着陆丹丹,而陆正雄和夫人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女儿。陆丹丹装一脸轻松的样子,笑着反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不信的话你们亲自可以到林府问二娘。陆丹丹说到二娘,话匣子被打开。楹盈急了,如果不及时去阻止,她肯定不能呆在陆府继续帮佣。然而她太需要这份工作。

  太太,我得再次向您说一句,我是您找来帮佣的,我的名字叫无语,因为慈云禅院的印祖法师那次为了救我而被吴详庆打死,我只能从那儿出来了。我和谁都不认识,如果太太不满意我,我可以改正,但不要辞退我,因为我也有一个儿子名叫子龙,尽管他暂且不在我的身边,但我还要抚养他。说到子龙,目光开始慢慢变得柔顺起来,子龙在她心里就是被二娘送到亲戚家躲避兵荒马乱,她相信子龙一定会回到她身边。最后,她对陆正雄和夫人说,只要他们愿意她留下来,她会努力地做好自己本分的活。

  林文浩为此并没有感到震惊,而是看到楹盈依然为死去的子龙在努力工作而心疼,他多想上前拉住楹盈的手,或者一把抱住她,并且告诉她,我们的大子龙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现在的小子龙就是你的亲儿子,我们一起回家吧。然而从楹盈的目光里似乎看不到他们曾经有过的岁月,而只有的是主仆那一层关系。太太,我相信只要努力,子龙少爷和子凤小姐一定会熟悉和喜欢我的。楹盈故意躲开林文浩的目光,向陆夫人说道。

  陆夫人看着女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世界怎么这样小呢?如果当初知道无语就是楹盈,不可能把麻烦惹上身的。而陆丹丹却安慰娘,这些事都是我们必经之路。

  子龙子凤这些天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自然与楹盈熟悉了,特别是子龙会跟在她身后问这问那。楹盈好像看到了一种希望。有一段日子,她每天看着子龙在灯光下涂鸦,甚至有时候送他到幼稚园,然后站在教室外看他上课的样子。

  1935年12月19日,南市大同、清心等校学生援北平学生一二九爱国运动,上街游行并向市政府送请愿书。一天楹盈把子龙从幼稚园接回家的路上,子龙好奇地跟在游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的队伍里。楹盈一边小跑,一边叫着子龙的名字。子龙啊,你还小,你的哥哥也叫子龙,他才可以站在游行的队伍里。

  楹盈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子龙的身影,子龙应该长得很高了,声音应该还没有发生变化。他应该和我一般高,如果见到后他一定会抱住我。楹盈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臆念中感受到子龙奔向她。她笑了,情不自禁地呼唤着子龙的名字。突然子龙一把抱住楹盈的头,踮起脚尖,吻着她的脸,她被子龙抱住时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太熟悉了,好像就在昨日,亭子间里的生活历历在目。襁袍中子龙的哭声依旧停留在她的耳边。她拍了拍被子龙抱紧的小手,轻轻地告诉他,子龙,不管发生什么事,娘永远会站在你的一边。

  子龙茫然地点头,其实他还不很明白,就像老师在课堂上给小朋友们讲抗日的故事,听得不是很懂的一样,他只是看到大哥哥大姐姐们去街市游行,看到老师在课堂里那种愤懑的神情,看到连帮佣的楹盈也会跟着一起发宣传单,他知道自己也应该这样,否则不能被评为好孩子。一次子龙被楹盈从幼稚园领回家,见自己的娘正与外公外婆好像在商量一件大事,几张脸的神情都很严肃,便天真地说道,你们的神情像学校里的老师的神情,你们是不是也在说抗日的故事?

  陆正雄突然收起紧张的神情,无可奈何地一边摇头一边向夫人说,我与林伯儒死掐了一辈子,他倒好先走了,如果他还活着,我还是要对楹盈这件事与他掐一回。真是作孽啊,积一点德吧。说完,朝自己的屋子里走,陆夫人望着自己的女儿,也只会摇头,说命运怎么总要造化弄人呢?陆丹丹无法回答自己母亲这个问题,只能一头将子龙抱在怀里。子龙尽情享受母亲怀抱里的温暖,然后悄悄地在陆丹丹耳边说他在幼稚园里老师奖励的事,说楹盈在外公外婆家做得那么勤快,是不是也该奖励她呢?陆丹丹“咯噔”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子龙是好。

  子龙望着陆丹丹并没有想奖励楹盈的意思,噘起小嘴,说自己的娘不像老师那样好。陆丹丹听后反将一计,问子龙怎么知道她会不愿意奖励楹盈呢?她只是不知道该奖励什么?陆丹丹说这句话时心里也是乱的,她怕子龙有过分的奖励,因为前几日睡觉前子龙对她说过他的一个小朋友每天都是干娘来接回去的,他问他为什么没有干娘的一件事。然而当子龙说要奖励楹盈到城隍庙玩一圈时,陆丹丹那颗心才落定。

  于是,没过几天随了子龙的愿,一家仨人带着楹盈在城隍庙的湖心亭游玩了一圈。子龙说他今天做东,拿出一大把压岁钱,告诉楹盈,今天他足够能请她吃香糟田螺。楹盈奇怪地问子龙,他怎么能知道她喜欢吃香糟田螺?子龙回答,当然是父亲告诉他的。老浦东的香糟田螺很有名。如果不去排队还吃不着呢。他抓起放在桌上的一把压岁钱,对陆丹丹说,娘,我领你去排队把它买回来。

  子龙执意领陆丹丹走,留下林文浩与楹盈两个人。楹盈望着子龙远去的背景,苦涩地一笑,自言自语道,香糟田螺哪里是老浦东的,其实在嵊泗,大海边上的田螺可谓是星罗棋布啊。楹盈的目光仿佛进入大海里。林文浩震了一下,很想开口,楹盈却抢在林文浩的前面,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何必藏着掖着呢?其实每一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的出生地,也应该知道自己的终点站。只有当自己还不到知道的年龄,才能让自己的娘惦念着,惦念到他的娘也没法惦念的岁月。

  林文浩好像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回辗转,想拥抱眼前曾经给过她爱的楹盈,却又不敢,怕得不到新的理解又难以解脱旧的误解,他只能握紧自己的拳头,借给自己一把力,向对面的楹盈坦言,楹盈,我知道让我们重新开始,那是不可能的一件事。但我们的子龙还有子凤都已认可你接纳你,我想他们会叫你娘而不是娘姨。我想,陆丹丹……

  我知道,少奶奶更加与你相配。她是一位好人,所以我应该祝福你们才是。楹盈把头朝向窗外,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拥挤在一条路上,却想着各自的心思,但这种心思谁也猜测不准。

  林文浩握紧拳头松开,然后又握紧,重重地打在自己另一个手心上。楹盈说,天气变幻无测,人的命运也会变幻莫测,既然如此,你真不该在太太面前乱说话,平静的生活是要靠人维护的。林文浩张开嘴,正想要说一句“你不在我们身边,其实担忧的不仅仅是我”的话,却看见陆丹丹领着子龙拿着一大包香糟田螺过来。就在这时,子龙突然大叫起来,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

  跟在子龙后面的是一个面目都看不清的疯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齐,一双大脚沾满了黑泥,分不清是赤裸着脚板,还是穿着鞋子,只见地面上扬起了一尘土。她的出现使整个茶馆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幽静的茶馆突然变成比鸡篓子打翻的声音还要闹。

  茶馆老板也许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急忙从里屋走出来,他知道如果不赶紧打发走那个疯女人,客人们很快都会被吓走。老板拿出几个铜板扔给那个疯女人,可是那个疯女人好像不甘心,老板说,你还看不上,你知道这一天能赚多少钱?真是的。快走,否则我叫警察了。

  疯女人听到老板叫警察,疯得更加厉害。她摇晃着头,肆无忌惮地叫着,这声音让楹盈越听越惊慌,越听越不敢听。这声音太熟悉了,像从大海边上刮来的潮水。那个疯女人的脸面终于露出来了。楹盈看清了,她下意识地阻止着老板的手,请求不要赶走她。

  原来那个疯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兰英。尽管楹盈恨许兰英,但她毕竟是她的养母。她总不能眼睁眼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众人骂“疯女人”。当她扶住许兰英的时候,许兰英也认出了楹盈。许兰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攥住楹盈的衣服,拼命地叫着楹盈的名字。子龙惊吓地把手中的香糟田螺扔在楹盈与许兰英面前,躲进陆丹丹的怀抱大声地哭起来。

  那天陆夫人拒绝楹盈送子龙去幼稚园,她要楹盈好好反省一下,将心比心,别怪她心狠不肯留她继续在她家里帮佣,她又说反正子龙子凤也懂事了,可以回到他们自己的家,她不想邻居们整天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丢不起这个脸面。鸦片真是坑害人啊,好端端一个人,剩下的就是一张皮骨了……陆夫人好像再也说不下去了,领着子龙与子凤朝幼稚园方向走。

  外婆,求你不要让楹盈走,她如果离开我们家,会让日本人抓走的。子凤听到子龙这么恳请外婆,也拉住陆夫人的衣襟说,外婆,我们的老师说过,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谁是好小朋友,我们要做好小朋友。子龙接着说,如果外婆不肯让他们做好小朋友,他们就跟老师说,跟爸爸妈妈说。无奈陆夫人只能把子龙与子凤交给楹盈,让她继续接送他们,但有一个前提,不能再让那个疯女人接近。楹盈在接受子龙与子凤的两双手时,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点头应允。

  有一天傍晚,楹盈在幼稚园门口等候子龙子凤放学,只见他俩一边从幼稚园门口走来,一边与周边几个小朋友在争吵,眼看他们吵不过其他小朋友时,这个时候,一位梳着两根长长辫子的女同学奋不顾身地拦在他们的中间,阻止他们再争吵下去。然而对方好像不买这个小姑娘的账,说你爸爸是警察局局长有什么稀奇,抽鸦片就是坏人。

  楹盈正想上前,却不料从身边窜出一位穿格子呢旗袍、素面不带粉黛的少妇朝那个小姑娘喊,岚岚,凭什么要与小朋友吵架?那个叫岚岚的小姑娘听到自己娘的叫喊声,连忙朝她奔了过来,娘,他们都在欺侮子龙和子凤,老师说过,小朋友要团结友爱,我是班长,我不能不管。岚岚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嘴凑到她娘的耳朵,瞬间楹盈的脑海里又臆念出自己的子龙,如果子龙在自己身边,也一定会这样把小嘴凑到她的耳边。子龙是不会被二娘送到亲戚家去躲避兵荒马乱的,二娘的亲戚家应该也有战争,二娘一定是在骗人。骗人的叫喊声在她的脑子里旋转,分不清究竟是子龙与子凤在驳击小朋友,还是小朋友们在骂子龙子凤的声音,楹盈终于支撑不住了,昏倒在地。

  等到醒来,楹盈发现自己已躺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但站在床边上的却是子龙子凤,还有那个叫岚岚的小姑娘。岚岚告诉楹盈,这里是福佑路是她的家,是她娘把她扶起来,然后叫了二辆黄包车回来的。当楹盈见那个穿格子呢旗袍的少妇端了一碗红糖茶过来时,使劲地想起来,但身子像散了架似的,无力爬起。

  别有什么担心,我让我的先生通报了你的东家。我是岚岚的母亲,他们都管叫我秦夫人。秦夫人望着楹盈那副着急的样子,连忙向她解释,我先生是在警察局工作的,这点事他还是做得了主的,也是能完成此项任务的。

  从屋内窗口朝外望去,便是后天井,天井里晒着几件警察制服,楹盈自然明白了一切,她多想张口问警察会不会乱抓人?却被边上子龙抢了问去。只见岚岚回答子龙说她爸爸只抓坏人,不会抓好人。子龙说可是他的爸爸是好人,为什么警察总要找他爸爸麻烦,有时还要把他爸爸抓起来。

  岚岚说不可能的,为了证明自己的爸爸是好人,岚岚把上次救下一个疯女人到医院的事告诉了子龙。楹盈急切地抢问道,是不是抽鸦片那个叫许兰英啊?岚岚睁大眼睛,不知所措,抬头看着她的娘。秦夫人停顿片刻,把先生如何送许兰英到医院,然后许兰英在医院里的情况一一告诉了楹盈。秦夫人说世界怎么这样小,原来楹盈就是许兰英的女儿啊。那天晚上她与她的先生在医院看望自己的父亲,只听到隔壁有人在大喊大叫,说她是许兰英,是林记绸缎公司林伯儒的三姨太,她的女儿叫林楹盈。当他们走近一看,发现这个许兰英原来就是她先生那天把她送到医院里的人。

  楹盈伤感地摇摇头,说,她哪儿是疯子?她不是疯子,真的谢谢你的先生,没有把她当疯子,没有把她送到疯人院。楹盈多么希望能听到秦夫人会告诉她目前她的娘已经出院,已经不再抽鸦片,或者已在警察局的教育下,走出误区。然而,当楹盈恢复好身子准备离开秦夫人家时,秦夫人却告诉她,许兰英已经在医院里病逝,楹盈呆了半晌才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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