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英终于出现在林家大宅院。她的出现,只能说是悄悄的或者说是偷偷的。她借管家在门口搬弄东西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林府的。一踏进林府,便直奔到林文浩的屋子里,准备想把楹盈的一切真相告诉他,谁知林文远也在林文浩的屋子里。从他们兄弟俩的脸色上看,好像刚刚吵过架。事实也真是如此,林文浩说他最亲信的兄弟也这么愚昧,如果早知道这样,当初他就把楹盈一起带走,即使和他一起吃苦受罪也比现在的强。

  林文远心里一肚子委屈,再加上由之英这些天来也跟他不开心,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理解他。当他看见许兰英,鼻子里好像闻到了一股霉气,从屋檐下迷漫开来。他狠狠地盯着许兰英,然后从鼻孔里发出强烈不满意的声音,走出林文浩的屋子前,重重地留下一句话,晦气!这个家太让人晦气!

  外面,并没有让林文远感到特别的阳光。特别是他走到豫园街道的丽水路福佑路的十字街头,脚步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旁边小摊上的吆喝声还在继续,穿插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凡是穿鹅黄色风衣、烫着油条式的长发的女孩子,他都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由之英,直到看清她们并不是由之英,他才会打消这个想法。

  林文远不知不觉来到福佑路上的一家老虎灶,出来招待他的是一位与楹盈年龄相仿的女孩,她一边诵着宋朝一位诗人的《茶灶》诗来:仙人足戏剧,盘石留涡房,紫阳此来游,与客煮茗尝……一边以熟娴的动作为文远沏茶。

  林文远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位穿着布衣布裤欢快的女孩,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年他和林文浩一起拉着楹盈的手,一起吟诗诵文。女孩名叫茶花,看着林文远那种发呆好奇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不相信一个从老虎灶里出来的女孩会吟诗?

  就在文远还没有理清思路该怎么回答时,茶花的父亲从门内走了出来,一边翻动着煤渣,一边告诉林文远,他们的身份虽然低下,但他们照样培养出了一个有文化知识的女儿。茶花跟着补充,她是靠父母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从水龙头里滴出来的钱完成学业。在座喝茶的客人也纷纷竖起大拇指,夸奖茶花确实是一头从草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望着老虎灶门前手拿着水壶或者是热水瓶排着队神态各异的人们,望着那些手拿两个铜板一边互相敲击着一边悠悠自得地走进老虎灶店,嘴里还哼着走样的调子,林文远羡慕不已。一个多么简单而又充满快乐的家,他多么希望自己这个家也能简单,简单容易让人得到满足与快乐。

  其实,他与由之英不开心的原因也很简单,由之英想不明白谁都知道楹盈的下落,却都不肯伸手去救她一把。由之英当然会很快联想到自己,如果将来某一天她成为林家的媳妇,万一遭到不测,会不会像楹盈那样的悲剧?甚至比楹盈那样更惨呢?

  有一次,他俩为这件事在争执的时候,正在福佑路的小摊上吃小馄饨。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汤里放着各种各样的佐料,比如紫菜、虾皮、榨菜末、蛋丝、香菜末。看似简单的佐料,味道就是与别的摊位不一样。所以,在这里吃的客人很多。没有位子,只能站着吃。站着吃的人,总会催坐着的人快点吃。

  林文远与由之英是坐着吃的。所以当他们目无旁人,一边吃,一边争执,围观的人看热闹的和叫骂声都有。吃了一半的馄饨、还没有把各种各样的佐料拉到匙子里的时候,由之英因为听林文远开口说“楹盈不会有事,等我哥回来了她也会回来”而气得把碗一推,说,要知道,楹盈现在妓院里,而不是在其他地方,你们这是什么样的逻辑,什么等你哥回来楹盈自然会回来?文远你动动脑子啊,一开始楹盈从富春楼逃出来就不应该把她送到摸奶弄,父母的家才是楹盈真正的港湾,可是你们第一步走错还不知道弥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这一点?说着,埋头就往前跑,扔下林文远一个人在后面大声地叫喊她的名字。

  林文远起身离开老虎灶,走在这条狭街上,思绪万千,突然想到在医院里由大夫的话,男孩只有自己坚强了,才有女孩愿意与他生活在一起。他想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他得主动去找由之英认错。对,他不能等了,他不能相信自己叔公的鬼话,他得把楹盈救出来,然后再亲自交到大哥的手里,就像第一次一样。

  再说许兰英看到林文远离开了家,房中只剩下她和那个火气还未消的林文浩两个人,便计上心头。她把屁股一扭一扭地扭到林文浩跟前,然后装出一脸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抹着眼泪向林文浩倾诉,说,我曾向文远求救过,要他无论如何想想办法把楹盈救出来。可文远偏偏听他娘的,他娘说一他就不说二,你父亲你是知道的,他就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他宁可要文远把子龙接回家,也不肯让楹盈回家来。楹盈就是那天出事的。说着说着,许兰英又说到自己,说她向高利贷借了钱是准备去赎楹盈回家的,但在路途中自己的钱包被劫走。所以她只能厚着脸皮偷偷地回家,趁着管家在门口搬弄东西不注意,她才有幸能到文浩屋里来,她知道现在这个家也只有文浩能相信她。

  许兰英抹着眼泪的眼睛偷偷地朝林文浩看了一眼,只见林文浩两拳捏得紧紧的,脸颊涨得彤红彤红,许兰英眼睛一转,故意问文浩,我看你还是和你父亲商量商量,也和你兄弟文远协商协商,不要一个人私自行动,如果让你父亲知道是我出的主意,我真的不能呆在林府了。再说富春楼确实不是你一介书生能对付得了的事,到时候你万一有什么闪失,不但你娘不会放得过我,连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三娘,不管您的事,我心中有数。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出楹盈。林文浩仍旧握紧拳头,向许兰英发誓。许兰英编谎说自己向高利贷借钱赎楹盈,结果人没有赎出来,钱包却被人劫走,只是想让文浩能接上她的话,谁知林文浩一字未接,急得许兰英不知如何是好。听着林文浩发誓一定要把楹盈救出来,她只能“嗯啊哼啊”地应付着,夸他就是男子汉,有能力担当丈夫的责任,楹盈跟着他没有错,只是世道捉弄人,让他们这对有情人阴差阳错不能在一起。

  林文浩挥挥手示意许兰英不要再往下说。许兰英眼看再不明示,就没有机会要到钱了。想着钱可以做很多事情,她必须再透露一些话给林文浩,算是一种交易。于是她用抹着眼泪的手帕朝旗袍的襟边一插,然后说,文浩,直到现在你三娘还没有弄明白楹盈为什么不能和子龙一起回家?也许楹盈的命和你三娘的命一样贱吧,可你三娘为了保护楹盈差点丧了命,如今你三娘还得要还高利贷的钱,而又不敢直接向你父亲要,我知道你是死里逃生出来的人,身上肯定没有钱,但你能不能向你父亲要一点,暂且帮我度这一段日子的难关。绕了一大圈林文浩终于听明白许兰英这层意思,便问要多少?许兰英欣喜地说,你身上有多少全给三娘吧,三娘有钱了一定会还你。

  您用什么钱还呢?林文浩这句话使许兰英突然意识到如果再不赶紧闭嘴那么离失口就不远了。于是,收回刚才那点放肆,伸出一只要钱的手,露出一脸无助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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