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许兰英这两天并没有回家,而是悄悄去了富春楼,执意要见楹盈。春姐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位风情万种的许兰英,开始还以为是靳爷派人来微服侦探,但几句话之后春姐感觉根本不是,于是由紧张变为不以为然,说这里来找我们姑娘们的,都是男人,你来找男人,那肯定是走错了门。

  许兰英脑子一转,连忙报出管德才的名字,她说管老板是她男友的朋友,这一下总该留一点面子吧?春姐又是一震,眼前此人莫非就是管德才对她说过的人?但是自从管德才背了靳爷做了一些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事,她不敢轻易在靳爷没有指令下明目张胆,显然上次在税务局冬姐占上优势不得不说明问题。

  你的男友是谁?春姐想要从对方的嘴里得到真实的声音,于是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问她。而许兰英却脱口而出“沙少水”,但说出口后,觉得很痛,仿佛五脏六腑全部被掏空以后那种再也承受不了的痛。不过,许兰英回答这句话时是春风得意那种表情,一点没能让人察觉到她骨子里早已遍体鳞伤。

  春姐的眼珠打转,直到手中的烟蒂完全熄灭,才镇定问了一句,楹盈是你什么人?非要到这里来找?我可告诉你,你不能骗我你就是沙老板的相好,否则春姐我是不会对你客气的。许兰英冷冷地睨了春姐一眼,说,对我不客气?我告诉你,我不仅是沙少水的女友,而且是林记绸缎公司林伯儒的三姨太。许兰英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这个时候和一个妓院的老鸨说自己是林伯儒的三姨太?然而她转而一想既然已经说出口,就把自己的身份做实,她倒要看看谁能压得住谁?

  春姐露出很吃惊的样子,瞪大眼睛,两只肉圆圆的手不知往哪儿放,面部表情也开始活跃起来。你是林记绸缎公司林老板的三姨太?噢,我经常到老城厢那儿店铺买料子的,那是一位很体面的大老板。不知楹盈是你什么亲戚,要劳驾三姨太亲自光顾?等我下次去店铺买料子时,我一定要再见见林老板和你,而心里却在说,靳爷您这次可别责怪管德才,都是您这个连襟搞的鬼,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也让您一碗水不能端平。既然您已知道这件事,那就让她的家人亲自跑一次。

  快把柴禾房里做杂务的那个楹盈叫出来,有人来寻找。春姐故意拉开嗓门,好像要让靳爷知道她已付诸行动。她身边的人开始没有听明白春姐的意思,那个被抓来的楹盈怎么还会在柴禾房里呢?然而春姐一句“我们这里的姑娘纳税的贡献力量都很大”的暗示很快明白过来了。春姐会心一笑,随后扭动着屁股一扭一扭地朝外走去,那锦缎的旗袍上的大朵花瓣跟着她扭动的身子而变得更加立体。

  当楹盈听到喊声,很不情愿地从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来到楼梯口,看到许兰英抬头向她挥手的时候,楹盈愤愤地转过身,返回到自己的屋里,死活不肯见许兰英。许兰英也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更不顾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些嫖客们故意在她身上撞一下或拉一下的下三流动作,一双红色高跟鞋直噔噔地奔上楼,大声地叫楹盈开门,否则她就死在她的面前。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起哄的人也越来越多,听到风声的春姐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老问题没有解决,新的麻烦又会出来,到时她真的不能在靳爷面前找出辩解的理由。在靳爷不知情之前,必须让管德才快刀斩乱麻处理这件事。然而管德才正在外面搓麻将,一副“清碰”成牌的麻将正改变他口袋里的命运,他怎么可能轻易下桌子,随佣人们一起回家呢?管德才手一挥,极其不耐烦地说,走走走,就对你们的老板娘说,那个许兰英是沙少水的男友,也是林老板的三姨太。

  等到佣人们回家想把管德才的话传达给春姐听的时候,富春楼已经平安无事,各人还是做着各人的事,许兰英也已经走进楹盈的房间。桌子上放着一只用绒线编织的袋子,袋子里装着沉甸甸的钱,楹盈说,这些钱就算报答她抚养了这么多年的恩情,从此往后她们一笔勾销,再也没有母女情份了。

  许兰英望着那只用五颜六色绒线编织成的袋子,一颗心仿佛与这只耀眼的袋子一样沉重不堪。她抽着烟,烟雾缭绕过她的头顶与视线,往事的一幕幕仿佛随着烟雾缭绕而升腾起来。林楹盈,你不要以为是我许兰英坑害了你,只有我能毫无顾忌来这里,林家还能指望谁有胆量来这里?他们个个顾及着自己的脸面,连那个整天想着革命的林文浩但凡能为你考虑一点,也不至于落成今天这个样子。许兰英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面对楹盈这句刺耳的话,她再也不想隐瞒什么,脱口而出,我们本来就不是母女关系,哪来的母女情份呢?

  楹盈说,我的身世,你早就告诉过我,我是你在慈云禅院烧香时菩萨送给你的,从此我成了你的养女,你成了我的养母。许兰英冷笑着摇摇头,坚硬地回答,不,不是,其实真相我不但隐瞒了林府里的所有人,包括你在内。

  楹盈当知道自己并不是慈云禅里抱回来的,似乎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她感到意外呢?当有人捎信给她说林家二公子准备拿钱来救她,她还充满一丝生机与希望,可是有一天戴哲斌来到富春楼找到她房间,楹盈的身心彻底被击垮。面对正等着要吃她的嫖客来说,戴哲斌有什么两样?对林家了如指掌的戴哲斌,把林府里每个人目前的状态都能详细地说出来,他让楹盈自己去分析,从逃婚到如今,有过多少安稳的日子给了你?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告诉她,不要再去折腾文远和文远的娘。

  楹盈不再说什么,很快把背转过去,一边解开衣襟,一边说,我也是纳税人,富春楼里如果没有我的名字,肯定是姆妈在做假帐。突然楹盈转过身来,让戴哲斌措手不及。你这是要干什么?我宁可嫖其他女人也不会碰你的身子,很多事物并不是自己能想象的那一种,我虽然至今还没有搞明白,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逃或者报警,却偏偏心甘情愿在这里任人摆布,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自救,看到自己的强大。戴哲斌庆幸自己脑子还算清醒能够讲出不会让人抓到把柄的话,最后他反问她一句,今天他也可以把她带出去,可是一个曾经的求婚者带一个逃婚者出去,是他高尚还是林伯儒的无知呢

  楹盈想到此,越发觉得许兰英很可笑,有什么东西还需要隐瞒林府里的所有人?连戴哲斌都了如指掌,还有谁不能知道呢?假如我不是慈云禅里抱回来的,那总有来的地方。因为每个人都是父母所生,我不相信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楹盈冷冷地说。

  许兰英“哼”了一声,然后直截了当地说,我告诉你,你其实是我的亲侄女。你亲生父亲是我的亲哥哥,你亲生母亲是我的亲嫂嫂,我们的老家在浙江嵊泗。因为我的哥哥嫂嫂只有生孩子的本事,没有养孩子的能耐,眼看孩子们张着嘴却找不到粮食的时候,你的娘,也就是我的嫂嫂抱着你来到上海,寻找我的下落,却意外在慈云禅院碰到。这是天意啊!如果不是那天大雨把我和你那个雌老虎大娘分开,也许我根本碰不到你娘,你也不会做了我二十多年的女儿。

  楹盈含着眼泪,耐心地听完许兰英的述说后,问许兰英,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隐瞒呢?许兰英说,林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不起她,连池塘里的鱼儿们有时也会戏弄她,假如她不说是从菩萨那里抱回来的,而是说是她亲侄女,他们会更加看不起她。她痛苦地对楹盈说,一个人,一旦被人瞧不起,那种滋味是不好受的。她为了能彻底的翻身,寻找着一切发财的机会。人生就像一场赌博,她在赌博场上认识了一个叫沙少水的男人。然而,最终她却赌输了,赌得惨不忍睹。除非她从黄浦江上一跃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是她死了,讨债的人依旧会继续逼着她最亲近的人。那么这个最亲近的人是谁呢?许兰英拉住楹盈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那个最亲近的人就是你啊。

  楹盈连忙放开许兰英的手,伸出手把桌子上那个绒线袋子推到许兰英面前,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十赌九输,难道你这样做就能让林府里的人看得起你吗?都说爱屋及乌,所以我认命和你一样随波逐流,该要还的债你拿走。

  许兰英的手很慌乱,她不知该从哪儿放手?她只能苦笑地对楹盈说,人世间里是有因果报应的。“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这辈子她没有少走过寺庙,少敬过一柱香,少念过“南无观世音菩萨”,如果说她口是心非,那有一点是冤枉她的,因为在收养她为女儿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一件菩萨教导的事。

  楹盈冷冷地问,今天她来这不干净的地方,目的就是要告诉她这一切吗?钱已经放在桌子上,她只能尽自己一切所能。许兰英的目光盯着桌子上的那个袋子,却不敢主动去取。楹盈轻而易举地拿起桌子上的袋子,然后递给许兰英,伤感地说,你不是常对我说过吗?缘起性空,性空缘起,释迦牟尼经过多少磨难后才成佛,况且我们这些凡人呢?我说过我已认命了。希望你走出这扇门好自为之,如果你还是我的娘。

  许兰英颤抖地接过楹盈手中的袋子,几经带着颤音问楹盈,你还想见到文浩吗?如果我的耳朵没有听错的话,文浩近期会回来,因为你的父亲,哦,是林伯儒,他花了很多钱,打通了警察局的关节。

  噢,那是多好的一件事,如果真的能用钱打通关节,我宁可用自己的身体来换取。楹盈没有正面回答许兰英这个话题,而是警告她,千万不要因为钱的事去找林府的麻烦,否则什么事都解决不了还要继续被人瞧不起。

  那子龙你不想看到吗?许兰英咄咄逼人,她捧着楹盈手中沉甸甸的袋子,不想这么快与楹盈简简单单地说再见。当楹盈听到“子龙”两字,脸色确实起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也正是许兰英所预料到的。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还有将来,只要不时地在楹盈手中拿到钱,还清她的债,东山再起,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况且按照楹盈这样数目给,还清这笔欠下沙少水的债不需要两年时间。

  母子连心,想当初林文远不应该自说自话拆散你们母子,要想做好人就索性一下子把两个人接回家,你以为林文远不知道你又被抢到富春院吗?他早就知道了。许兰英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全部说出来,目的只是想讨好楹盈,在她眼里楹盈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管怎么说,子龙是林家的根,林伯儒认下子龙,也就不怕其他人会薄情他。尽管知道林府里的好事不会轮到她,但我明白只要利用好现存的条件来换取利益。眼看楹盈的心慢慢在向她靠拢,许兰英趁热打铁补充说明这一点。

  经历十月怀胎和生下子龙以及催乳那些事后,其实对于楹盈来说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该害怕什么不该害怕?也不在乎什么才是躲不过的祸。那种骨肉分离的煎熬只有她能感受到,她已经想明白再做无用的争辩只能坑害自己。于是擦干眼泪,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白干,问许兰英有没有勇气和她一干而尽?

  许兰英突然感到一阵吃惊,这是为什么啊?过去的楹盈不是这样的啊!楹盈一边斟酒,一边冷笑地说是因为拜她所赐才变成今天的样子。不等许兰英说什么,举起酒杯先一干而尽。看着许兰英没有反应,自己又斟了一杯,告诉她,如果不喝,以后她休想从她那儿得到一分钱。她要许兰英记住,要让人看得起,不要再伸手向林府要钱,说着,又一干而尽,几杯下肚很快不省人事,倒在许兰英身上,五脏六腑烧得已经没有知觉。许兰英一边推着楹盈能赶快醒来,一边下意识地将手在楹盈身上来回摸去,仿佛这个时候还能摸出钱袋子来。

  下面的那些嫖客们大声地嚷嚷要指定楹盈。其中有一个声音让许兰英非常熟悉。为了证实自己的感觉是真的,她放下楹盈,收起袋子,急步走出屋子,来到走廊,正好与底下与春姐说话的沙少水照了一个全面。许兰英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钱袋子,两眼怒视着沙少水,并不时地喘着急气,仿佛刚刚爬上峰顶那样来不及喘气一般,许兰英站在走廊上,好像忘记怎样走下来。

  春姐望着许兰英的脸,再看看沙少水的脸色,很不理解地凑近沙少水的耳朵,悄悄地说,许兰英说过她是您的女友,还说她是林记绸缎公司林老板的三姨太的话吗?你想怎么为非作歹我可管不了,但这是靳爷的地盘,我是不敢赚你这档生意的钱。

  沙少水装着丝毫听不懂春姐的话,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钱,先在许兰英面前摇晃了几下,然后又在春姐面前晃动着,仍不失去他原先的那种温柔,慢条斯理地说,欠债要还钱,欠人情还人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管老板到我这里来捧场,我欠他的人情,今天有空,当然就到他的地盘上还上一份人情。春姐说是靳爷的地盘,我没有听懂,今天我滴酒没沾过,是不会胡来的。

  春姐看着沙少水手中那一叠钱,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了。她张开嘴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把脸上的皱纹全部交了出来,并不时地说,哪里哪里,沙老板能选中的人,是富春楼的荣幸。说着,很不客气地向许兰英嚷嚷道,如果你有本事今天就把你女儿带走,没有本事就别与林记绸缎公司的林老板扯上关系。

  许兰英多想吼住正在一阶一阶往楼上走的沙少水,然而自己是一尊过河的泥菩萨——自身难保。她还要希望楹盈能替她还债,她不能主观地断了这条钱财路。手中袋子里的钱,她掂过份量,足可以还上她一半的债务。心中的愤懑只能藏在心中,哪能感情用事呢?她唯一能出一口怨气的举止就是把沉甸甸的袋子往他头上砸,表明她许兰英并没有走到黑胡同里。

  然而当沙少水走到楼梯的中央,便摇晃着他的手,洒脱地对许兰英说,我是不忍心接受楹盈给你的钱,我情愿不要这样的钱,有楹盈的身体,还干吗要这些钱呢?许兰英以极其不相信的目光看着沙少水,手中的袋子握得更加紧。当沙少水一阶一阶走上去,许兰英却一步一步向后退。

  沙少水温和地说,原来你们是母女关系,很有趣,先睡母亲,然后睡女儿,两种滋味我沙某人都尝过。说完,向许兰英微笑了一下,然后笃悠悠地朝楹盈的房间里走。你真无耻,怪不得靳爷会对你毫不留情,因为你是畜生。许兰英的脑海里突然想起沙少水曾经把他的经历告诉过她,当时她为他抱不平,而现在她却咬牙切齿地骂他,诅咒他,他这种人只有像靳爷那样的人才能够制住。

  沙少水手指着许兰英手中的钱袋子,不以为然地告诉她,一个人一辈子不让人抓到把柄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但是一个人一辈子不让人抓到软肋也是一种本事,我真替林老板着急,他为什么不亲自接女儿回家呢?边上的春姐似乎听不下去了,半真半假提醒沙少水,我春姐喜欢现开销,靳爷今天又不在场,干吗背后说事呢?沙少水先一怔,稍后哈哈大笑起来,同样用半真半假的口吻反击她,说管老板不在家,不加防设与一个无关的人谈另一个男人,觉得合适吗?

  你别跟我东扯西拉,今天春姐我改变了主意了,不接你这笔生意单子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我真不怕有人抓我的把柄。谁知话音刚落,楹盈从房间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对准下面客堂的春姐说,姆妈,沙老板这份单今天我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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