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文远把子龙抱回家之时,林伯儒刚刚从商业协会那儿回来。原本想在那儿去会一会史老板和陆正雄他俩,毕竟文浩这次出事多少与他们有关系,但却扑了一个空。协会里平时不经常出现的面孔反倒这次出现了,那些人出于礼貌和出于对林伯儒的一种关心,劝他想开点,不要给自己有过多的压力,其实生意人手上的钱也不是从地上拾来的,爱惜一点,家和万事兴。

  林伯儒点头作揖,向他们一一道谢,表示一定会想开一些事。一路上也在这么想钱如果用在刀刃上,就权当自己手中的钱是从地上拾来的吧。心沉地回到家,看到文远手中的这个小家伙正发出“咯咯”地笑声,心头一阵暖意。他爱怜地抱起他,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滋味涌上心头,他眨了眨自己湿润的眼睛,然后问子龙的妈妈呢?林伯儒虽然没有提“楹盈”二字,只是以“子龙的妈妈”来替代,但他在接过林文远手中的子龙时,目光不时地朝外望,好像楹盈就跟随在林文远身后。当林文远说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楹盈不敢进家门,林伯儒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们这些孩子个个都不让我省心,总不能算珠子拨一下动一下吧?子龙怎么可以离开自己的娘呢?

  林文远听到父亲同意把楹盈接回家,欣喜地要先抱子龙去娘的房间后,自己再去把楹盈接回家。这个时候大太太正朝他们这里走来。大太太脸上的肉一抖一抖,气得好像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一进大厅,便坐在菩萨像前面的一张红木太师椅子上,菩萨的那张慈爱的笑脸与大太太的脸色正好截然相反。她虽然手持佛珠,口口声声地念诵着阿弥陀佛,但心里却默默地诅咒许兰英和楹盈。

  口是心非的神色终究让林伯儒察觉出来,林伯儒心里明白,只有自己端正态度,才能让家里上上下下的人端正态度,他有必要在这个当口首先让大太太改变对许兰英与楹盈的看法,看林文远还没有离开,便又一把将子龙抱回到自己怀里,然后放在佛龛前,故意当着大太太的面说,我的孙儿,你是菩萨赐给到林家来的,我林某人生意做亏了自当反省,相信你是来拯救我灵魂的天使。

  坐在红木太师椅子上的大太太似乎再也听不进这种刺耳的话,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朝里屋走,走之前甩下一句话,老爷,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到底是叫您爷爷呢还是外公?

  林伯儒被大太太突如其来的问话哽塞了喉咙。幸好戴秀一边将请来的奶妈领了进来,一边用很巧妙的语言解散大太太所造成的尴尬气氛。她温和地接过林伯儒手中的子龙,亲吻了他一下,然后像对子龙说,又像对大家说,爷爷和外公其实都是一家人,这要看我们的子龙孙少爷开口第一声叫什么了?林家的人门槛就是比一般人精明,肥水不外流,以后我们的子龙孙少爷也是做生意的料。

  林伯儒听得哈哈大笑起来,站在一边的林文远也觉得这是父亲和娘给他把楹盈接回家的底气。为了能稳住大娘的情绪,文远顺着娘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们看,子龙的鼻子多像大娘啊。

  大太太移动的脚步被戴秀和文远的一番话而不由地停下来。她转过身,下意识地去看被戴秀抱在怀里的子龙。子龙甜甜地笑着,大太太那张脸上一抖一抖的肌肉渐渐恢复平静。

  然而也从外面走进来的许兰英并不在乎自己当上外婆而感到欣喜,相反她对戴秀夸奖子龙将来也是做生意的料产生不屑一顾的态度。林家的人哪一个人会做生意?她在心里揣摸着自己才是真正做生意的人。她在跑马厅里已经中了一个奖,虽说是小奖,但沙少水对她说过,没有小奖哪来大奖?她在等待时机,等待总有一天一口气吃掉林家的大宅院。到那个时候,她许兰英不再是没有身份的三姨太了。

  这是谁家的婴孩?怎么没有看见他的娘呢?你们别说这个孩子也是从寺庙里抱来的。许兰英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向在座的人问道。林伯儒看着眼前一身靓丽特别神气的许兰英,强忍一股无名火,告诫她做事要适可而止,不要一叶障目,到头来不但坑害别人也坑害到自己。林伯儒看着林文远还杵在他眼前,便没好气地说,该干嘛干嘛去,林府添丁是喜事。

  林家大宅院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连池塘里的鱼儿们也欢快地跳跃着,仿佛都在庆贺林家添了一个孙子而兴奋。林文远也带着激动的脚步奔向摸奶弄。当他还未踏进楹盈所住的亭子间,就被在水龙头洗菜的李家嫂嫂拦住。李家嫂嫂由于心慌,因而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没有连贯性。林文远抬头望着亭子间的窗口,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他不等李家嫂嫂说完话,便一头冲向亭子间的楼梯。

  李家嫂嫂也随即跟了上去,看见林文远站在亭子间中央,向四周望去的一双目光非常可怕,心里也不免颤抖了几下。三层阁的苏北老娘舅领着孙子下来,经过亭子间看见李家嫂嫂也在,便停了下来。如果你还把自己的屋子当棋牌室,我真的要报警了。李家嫂嫂一听到苏北老娘舅死死不肯放过她,也不买帐,说棋牌室里都是街坊邻居搓小麻将,又没有外来人。

  你还敢说没有外来人?如果不是孙子嚷着下楼,苏北老娘舅决定要与李家嫂嫂争论下去。林文远林他们争论声中想到楹盈有可能在印祖法师那儿。于是,不等苏北老娘舅领着他孙子下楼,自己先奔下楼。一边奔一边说,如果我在那个地方找不到人,我是要报警的,居民楼怎么可以当营生的棋牌室?

  然而在慈云禅院林文远还是扑了一个空。印祖法师耐心听完林文远陈述之后,无不感慨,原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看来寺庙离危险也不远了。对于要不要报警,印祖法师说亡羊补牢是没用的一件事。执念是一种业障,太多的执着就不能超脱,就让业障留给那些作歹的人吧。

  当林文远把找楹盈的经过告诉给娘听后,戴秀并不感到意外,而是说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势,就像她手中的笔,一根线条该发展到哪里,全部在她手的力度上。林文远纳闷娘说的话怎么会和印祖法师跟他讲的一样的道理呢?甚至想到楹盈是不是还会被抢回到富春楼里去?如果正是如此那就好办了,直接报警让他们释放人。当把这个想法对戴秀说时,戴秀连忙阻止他说下去。二十出头的人了,你难道在史丹莱特导师那儿只学到如何识别鱼标本的本事吗?你要明白,楹盈是你的妹妹,但林伯儒更是你父亲。你父亲这些年来是靠着脸皮做生意支撑起这个家的,难道你要亲自去撕破你父亲这张老脸皮吗?

  林文远虽然已经二十多岁,跟着史丹莱特导师这么多年,虽然在自己的事业上也有了建树,但那张未脱掉的稚嫩的脸上,依然把一切事物想象美好。特别是最近一段日子史丹莱特导师替他介绍了一个同样研究鱼标本,名叫由之英的上海姑娘之后,文远与她交往一段时间,更加觉得所有的事物都应该向美好发展。

  据史丹莱特导师介绍,由之英的父母都是上海某大医院里的主刀医生,他们见过世面,善解人意。他们想培养由之英将来能像他们一样当一名好刀手,结果由之英手中的一把刀没有交给医院里的病人,而是交给了鱼标本。父母很尊重由之英的选择,从由之英豪爽的性格上能完全看到她父母的影子。起先,林文远与由之英交往当中有很多顾虑,好像心中还有很多没有打开的心结,像老师和学生谈心一样,一问一答的方式,让林文远觉得别扭难受,他很想放弃这段还没有开始的感情,又不知如何开口。

  然而,有一次由之英突然对他说,文远,你没有事的时候,应该多去看看楹盈,楹盈需要什么物品,我替她买,我们都是女孩子,彼此方便些。林文远听到由之英这句话后,心结才打开,顾虑也减少,面部神经也开始轻松多了。林文远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由之英。由之英问,你干吗用这种目光看我?人与人之间不就应该这样吗?关爱别人也等于关爱自己,更何况楹盈过去是你的妹妹,现在是你的大嫂。林文远问由之英,你真的不介意我过去的故事?由之英莫名其妙地看着文远,疑惑地反问他,你过去有什么故事?暗恋楹盈?这算什么事呀?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如果没有感情反倒虚伪了。对于我来说,也不敢与冷血动物的人交往谈恋爱。我父母一直对我说,医生为病人治病,必须带着感情去治,否则别上手术台。就这样,林文远的心结完全被打开,与由之英的心也越来越靠近,他觉得,关爱他人,尤其关爱自己的亲人,是一件很光明正大的事,不需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眼睁睁地看着楹盈再一次失踪吗?您是知道的,这次是父亲开口要我把楹盈接回家的。文远鼓足勇气,向娘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娘偷偷地把信截拦而导致后面一件件发生。娘,大哥让我两次看好楹盈,而我两次没能看好,你说我能好受吗?

  戴秀微微地点点头,以一种过来人的目光看着文远,好半天才说一句话,告诉娘,你有未婚妻吗?林文远被母亲冷不防的一句话,像触摸到自己的心窝里,有一丝丝暖意慢慢地升腾,在他的心窝边上不时地磨擦,荡漾起的红脸,却始终不肯承认。他说眼下寻找楹楹下落最要紧,其他的事再说也不迟。

  戴秀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如果自己的形象一旦在儿子面前受到损伤,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威信可言了。为了在儿子面前永远有一个良好的母亲形象,她只能做出满腔热情与他同心同德的榜样,从保险箱里取出一叠私房钱,递给林文远,说,儿啊,这钱不知够不够你去寻找楹盈下落的本钱?娘能支持你的行为,不过,你也要答应娘一件事,这件事就是不能让你父亲他们知道。

  林文远尽管疑惑不解,但看到娘能把钱如数地交给他,他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对娘的感激和敬意。他说,他一定会听娘的话,把秘密守住。如果父亲问起来,怎么没有把楹盈带回家,他就说楹盈没有奶水,她怕子龙看见她后,找不到奶水而又要哭闹不止。所以她索性在自己的家中喝下奶的中草药,等到有奶水后再回府也不迟。戴秀无奈地点点头,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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