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少水把许兰英带到了赛马赌博场上。赛马赌博上的赛马名目种类真是花样百出,什么香槟赛、金樽赛、大皮赛、新马赛、马夫赛等等,让许兰英看得眼花缭乱。许兰英依偎在沙少水的肩膀上,目光里散发出初恋少女情怀的眼神。黑色或红色的骏马飞驰着,许兰英的心也跟随一起飞跑。她梦想着有朝一日中到大奖,过上自己梦想的日子,觉得自己没有白白地在这个世上活一次。

  沙少水好像看出了许兰英的心思,抚摸着她的肩膀,用柔和的声调鼓励她,我们将来会过上好日子的。沙少水把“我们”这两字故意提得很高很高,让许兰英无不感觉到她在这个英俊潇洒的男人面前存在的价值。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价值,终于在一个心怡的男人面前得到兑现。她觉得她自己真的没有白活一场。

  此时此刻赛马场上那一匹黑马与一匹红马正展开激烈的赛跑,谁赢谁输,虽说只是一个问号,然而许兰英藏在心里已久的问号,能够痛痛快快被解开而兴奋。她情不自禁地在沙少水的脸上吻了一下,心里荡漾出一波又一波幸福的涟漪。

  沙少水并没有辜负许兰英的一片厚爱与期望,他在反馈给她的吻时,并向她解释了香槟赛赌博的规定和要点,他说她有必要懂得和了解。于是他开始抑扬顿挫,有声有色地叙述起来。

  香槟赛的路程是125英里,马主参加该赛每匹马要付上薄费100元,起步还要另加草地费25元(如不参加比赛、不起步,草地费可免付)。马主所得的趟头银子,头马3000元、贰马1500元、叁马750元。参加比赛的马,必须在三天大赛马中赢得头马者,才有资格参加香槟赛。

  沙少水再次吻了许兰英一下,说,你亲吻我一下,我要多亲吻你一下,我要超过你,就像赛场上那一匹红马已经超过了那一匹黑马。许兰英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美梦与幸福之中,她丝毫没有察觉出沙少水说此话的另一番用意,她也没有发现沙少水的眼神中那隐藏一种可怕的契机。她跟着别人后面数着“一二三四”,黑马紧紧追赶着气势凌凌的红马,眼看要追赶到了,却冷不防又被红马甩在后面。许兰英不时地叫着“过瘾”!

  沙少水说,过瘾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如果得了头奖,最高可以得到22万,最低也能得到10万元。许兰英听得眼睛快要发红了。她无法想象22万,对于自己家中的老爷林伯儒要卖出多少绸缎布才能换取啊!许兰英不时地把沙少水与林伯儒加以比较,越比较,越觉得沙少水身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在召唤着自己。

  事实也正是许兰英所预料到的。当他们在做爱的时候,许兰英感受到了这一点。淋漓尽致、痛快、刺激,沙少水躺在她身上,就像一匹疯狂的赛马,在跑道线上尽情地展示着自己应有的能量与魅力。沙少水说,他要把许兰英捧得很高很高,比她高高凸起的一对乳房还要高,成为上海滩时下腰缠万贯的阔女人。

  许兰英忘情地闭住眼睛,竟然把沙少水无数个亲吻所留在嘴唇边上的津液当作一张张在天空中飘逸的香槟彩票。她会意地笑了。她对沙少水说,她要买A字香槟票,不要B字香槟票。沙少水在她身上继续释放着他的激情,仿佛要把他在十年的跑马厅生涯的能量全部释放出来。他觉得躺在他下面的那个女人不是女人,而是一个擂台、一块赌牌。沙少水发现与许兰英这样的女人相处一起感到无比的刺激。

  做爱完毕,沙少水带她到了“长春”夜总会玩了一圈。什么扑克、麻将、小牌九等等各式各样的赌博。沙少水说,要想发财,首先要懂得各种赌博的方式,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像一个女人要了解各种各样的男人,如果只知道自己的丈夫身上的气味,却全然不明白其他男人身上的味道,那么她即便有梦想,也成不了气候。

  许兰英一直在点头中游览完所有的赌博项目。当她跟随沙少水在花会赌博一栏前停留时,那个推销花票的男“航船”大声地把沙少水喊住。沙少水两手作揖,像久逢老朋友似的,亲热地说,德才兄,今天你也怎么有雅兴到花会来赌一把呢?

  那个推销花票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他反问沙少水,只允许你沙兄可以到这里来转转,难道不允许我管某人到此来玩一把吗?这是公共场所,又不是你独自享用的女人,只允许你占有,不允许别人碰一下。说完,把一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正在用好奇的目光扫视周围一切的许兰英,拍了拍沙少水的肩,补充了一句,我们怎么会是臭气相投的人呢?。

  沙少水在管德才身上重重的揣了一拳,他骂管德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什么样的比喻都无法与女人瓜葛在一起啊,怎么到了他的嘴里,竟然什么都会与女人联系在一起呢?

  管德才说,他只是与朋友开个玩笑,即使他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啊,富春楼的春姐会放过他吗?他对沙少水说,女人如果成了老虎,就不那么可爱了。所以,作为朋友,他必须要向他提个醒,否则就不是哥们了。管德才称沙少水为哥们,其实是在靳三华一年前五十岁大寿碰酒杯时认识的。如果说哪一个与靳三华更亲近,那肯定是沙少水。因为沙少水是靳三华的连襟,也就是靳三华夫人的同胞妹妹的丈夫,竟然在他五十岁生日宴席上,借着酒醉,在去卫生间之际,与从卫生间出来迎面走来的靳聆动了邪念。幸好靳聆的大叫声很快把人招来。兴许这个原因靳三华才答应靳聆与万老板的女儿万虹结伴去北平求学,而对于沙少水的处置,征求过小姨子的意见,要么让他滚得远远的,要么他俩一起滚。小姨子权衡利弊,决定留在姐姐与姐夫身边。沙少水当然知道这些年来一直仰仗靳三华而得以染成了社会上该有的恶习,如果这么轻易滚出去岂不是找死吗?可是靳三华怎么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在他的身上?让他滚是最便宜的事了。不久的一天,沙少水请管德才出来喝酒能为他向靳三华说情时,说了一句讲者无意听者有心的话。沙少水说人与人之间再怎么亲,也要想办法把对方的把柄或者短处拿过来,否则你怎么死都是别人说了算。管德才在与他推杯换盏时上了心,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只有见机行事,看谁对他有利他就偏向谁。既然春姐一直由靳三华罩着,那就先暂且这样混吧。

  管德才左一个富春楼,右一个富春楼,许兰英却一点没有听进去,只是他们说他们的,她想她的事。然而当她与沙少水离开长春夜总会,沙少水向她评说起管德才的时候,许兰英才恍然大悟。她额上的冷汗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富春楼”多么刺眼的字,仿佛它与楹盈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她想忘记,却无法从她的脑海里隐退走,她只是觉得脑袋像一个大皮球,胀痛得好像突然炸开来似的。

  沙少水在一旁揣摸着许兰英的神色,沉默了半晌,好像终于找到了答案。他盯视着许兰英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许小姐,你听到富春楼三个字为什么要这样害怕?是不是你与它有什么瓜葛?你应该坦白地告诉我,我喜欢真诚的女人。你要知道,信用是第一位的,就像赌博也要讲信用。你看,我给你买的几次彩票,都得了奖,尽管是小奖,但是大奖都是从小奖过来的。

  许兰英似乎觉得很对不住沙少水,她更觉得她不应该隐瞒真相。富春楼只是与她的女儿有关联,又不是她许兰英,她为什么为了楹盈的名声而影响自己美好的前程呢?想到这,她鼓足勇气把富春楼与楹盈的事和盘托给沙少水。说完之后,沙少水哈哈大笑起来。许兰英注视着沙少水的眼神,唯恐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会导致沙少水离开她。

  沙少水说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儿能到富春楼,说明你有胆量,这种胆量很像你。只不过你选择了赌博,你女儿却选择了富春楼。我喜欢有胆量的女人。说着,他一头把许兰英揣进自己的怀里,不时地亲热起来。

  对于沙少水这一番话,许兰英刚开始的时候还辩证几句,比如说富春楼不是她女儿的选择,是逼迫所致,但是最后无论如何抵档不住沙少水这种强势里带着温柔那种魅力,特别是听到他说她是一个有胆量中见智慧的女人时,许兰英真的受宠若惊,她躲在沙少水的怀抱里,感觉到了一个女人的真实存在。这种美好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家门后,也没有消失掉。她趿着红色的高跟皮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府上的佣人们看到她,无不把目光朝向她的那一双鞋。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佣人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她那一双鞋,她觉得无论是大太太还是二姨太或者是其他人,能像她那样,舒舒坦坦地穿高跟鞋吗?她把所有的绣花鞋早已统统扔进后花园,她觉得与时代不符的东西应该摒弃。

  当许兰英经过大太太的屋子口时候,只听见屋内的大太太正在嘶声力竭地哭喊着。许兰英凑近身子去探听,终于明白,大太太在哭文浩被捕的事。许兰英暗暗高兴起来,心里并不时地庆贺着。她想,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谁让文浩是革命党,谁让你是革命党的娘?有我过去的日子,当然也会有你今天的日子。许兰英越想越觉得老天对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公平。这么想着,她的脚步不由得更加欢快起来。

  等到许兰英由内心发出的欢快随她进了自己的房门,便消失。想到了楹盈渐渐凸起的肚子,想到肚子里面的种子是文浩的,想到自己的外孙生出来之后没有了亲爹,想到楹盈从此没有了丈夫……许兰英一想到有这么多裙带关系之后,不免有些着急起来。不过,这种着急也像是沾在许兰英皮肤表层的灰尘,一拍就没了。信手打开柜子上的无线电,不经意听到有关跑马厅里赌博的广播消息,许兰英眼睛里的光又亮了起来。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一房间里飘转起来。

  三娘在屋子里面吗?林文远三下敲门声,让许兰英惊吓地连忙收敛起她飘然的身子,整了整紧身的旗袍,应了一声,便去开门。林文远一进屋,便将房门连忙关上,轻声地问许兰英,三娘,您今天想和我一起去看看楹盈吗?

  许兰英吃惊地看了林文远一眼,心想,难不成文远他早就知道文浩与楹盈之间的事?又难不成是文浩托他来照顾楹盈的?许兰英一想到这里,不免有些生恨起来。她指责文远,按说,你和文浩一样,都是楹盈最亲近的人。文浩可以这样大胆妄为,你为什么不跟着学一学争一争呢?如果你当初和文浩相争,说不定楹盈就是你的女人了,那我可怜的楹盈也不至于会象现在这样,还有楹盈肚里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至于一来到这世界就没了爹。

  林文远心底深处一块不能触摸的东西,此时此刻被许兰英无意当中触摸到了,酸疼苦的滋味在心海里又波澜起来。他彤红着脸,说,三娘您把话扯到哪里去了?我永远是楹盈的二哥,现在大哥有难,作为兄弟的我,理应该出来相帮。其实无论帮大哥还是帮楹盈,都是我的责任。

  许兰英诡异地把目光盯在林文远的身上,然后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另一只手指着文远那彤红的脸,说,三娘是见过世面的人,连这一点都猜不透年轻人的心,三娘算是白活了,你的脸色分明在回答我,三娘您怎么猜得这样正确啊?文远,其实,三娘只是瞎猜猜的,你千万别当真,三娘可以和你一起去看楹盈,只是我们现在这样出门,是要被你父亲和你那个雌老虎大娘怀疑的,当然你娘即使知道,也没有多大关系,但万一给你大娘知道,还不要寻活寻死呀。

  林文远想了想,觉得三娘说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捂着自己发烫的脸,对许兰英说,那我先去,反正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他们也一直以为我去史莱丹特导师家呢。许兰英拍了拍文远的肩膀,一边点头,一边叹着气,说,难为你了,但愿我的楹盈能平平安安。

  不过等到林文远离开之后,许兰英润玉的嘴角很快露出一丝冷笑,如果你们有好心,早就把楹盈带回家了,还用得着这么假惺惺吗?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楹盈能挺着大肚子到处散步,说明她已经安身在此,只不过楹盈没有回到林府而已,那又怎么样呢?她现在虽然在林府,心早已飞出去,外面的世界原来是那么精彩,许兰英由此想到不管是大太太还是二姨太,她们都只不过是笼中之鸟,等到哪天她真正的强大起来,还愁楹盈与她不能相聚一起吗?

  当然想是这么想,然而当脑海里一想到上次在慈云禅院邂逅楹盈,许兰英会情不自禁地生恨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恨遇见楹盈还是生恨自己偏偏要去慈云禅院?从慈云禅里接过嫂嫂手中的楹盈这一幕又情不自禁地在她眼前浮现出来,嘴里不时地念着,命该如此啊,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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