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奔跑起来,这种奔跑,与其说是奔跑,还不如说是一种呼号,我的内心在呼号,谁来主宰我的命运,我怎么才能找到感觉,我怎么才能进入状态,进入常态,打进去,融进去,融化到这个家。

       我真的好恐惧。没有感觉的日子真的挺难熬,我真的很苦闷,好苦恼。苦恼已浸入进了我的每根血管,已延伸到了我身体的每个部门,现在的我始终在注视着别人,关注着别人的好恶,一举一动都要审视自己。强迫自己迎合别人,行为和思想老不一致。这种分裂状态作践自己的办法使我的身体老处于僵硬状态,特别是腿和脚有些不听使唤。

       现在的我,在和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与其说是在玩,还不如说是在耍,在耍自己,耍大刀,我担心会出事,会失控。

       果然,麻烦来了,它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我和小朋友爬防空洞的时候,一个意外,所有的小朋友都掉下来了,但只有我一个人的腿摔伤了,骨折了。在我抱着腿痛哭流涕的时候,姑姑赶来了,她托着我,象托着明天的太阳一样,把我托到了外科,是同学青的爸爸给我处理的,处理完后,我象个狼崽子一样嚎上了,这么痛吗?这个孩子挺泼实的,怎么这个哭法?哭得人七上八下,听着挺惨的,连嚎几天,姑姑在不解中,决定给我拍个片,结果大吃一惊,没接上,血脉不通当然嚎,他们决定给我重新接骨,那天麻醉后,我沉沉地睡着了。(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谁也唤不醒,三天三夜,脸上红扑扑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差点成了拐子(那时正在放电影《海霞》里面有个台湾特务叫拐子,他把发报机藏在坏腿处,随时随地将情报发出去)每想到这,我就感谢当时给我接骨的院长,奇的父亲,陈家轴伯伯。


         清晨,当晨曦透过窗棂,当小鸟发出欢快的鳴叫声时,我依然窝在小床里睡觉,我把腿放在床梁上,一动也不动,我好像忘了学校,忘了教室,忘了那个叫人致命的感觉。

       由于这场意外的事故,我像一枚图钉,被钉在了床上,被囚禁起来了,让我感到变化的是姑姑姑父的矛盾有所缓解,打仗明显减少了,可以说是嘎然而止。家里有个打石膏的病号在那躺着,人都会收敛一点儿。

       不用做蜂窝煤了,不用再做蜂窝煤了,一想到不用强迫性劳动了,不用再苦苦挣扎体会那种痛苦与痛楚,我内心就欢呼着,我窝在床上,窝藏在被窝里,感到终于得到了赦免。

       我躺在床上,要说在这个家里,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床,它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小小的城堡,当天蓝色的蚊帐轻纱般地飘然坠下,我会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坦。我喜欢躲在里面,藏在里面,就象鱼儿藏在水里一样。四周都是围墙,让我有安全感,有一种保护起来的感觉。我趴在里面,好象躲进了保护伞。钻进了地皮,藏在了地缝里,我躺在里面,会暂时忘掉一切,比如脸色呀,眼神呀,不快呀,在这里,我可以想很多事,它像我一个临时的家,又像我的一个办公场所,也像我的一个隐形伴侣,同时也像一个小宇宙,托着我四处游荡。

       可是今天,当我依偎在床前,把头靠在硬邦邦的床上,却再也找不到从前的那种惬意。是想到蚊帐虽然保护了我,却无法保佑我,一阵心烦;还是看到别的小朋友,背着书包去上学,而我无法前行,心焦得不行,还是想到虽然不用做蜂窝煤了,但也不能去上学了,这一得一失让我静不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让我感到好像有个毛毛虫在啃我的心,让我不得安宁。

       我郁闷地望着窗外,觉得自己已经掉队了,不免有些消极,消沉,好像断的不是腿,而是日子,腿断了,可以接上,日子断开了,不知以后能否接上,想到这里我不免心事重重。

       我呆呆地看着书本,写着作业。但心思却不在学习上,我在想,我是怎么受的伤,是怎样失得足?现在,由于我的伤腿,正处于一个不用强迫自己的时刻,那么在这个非常时期,我想恢复一个真实的我,知道真实的我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在明白道理的同时找到一条道路,一条不是铺满荆棘而是洒满阳光的金光大道。

       一切都是强迫引起的,而强迫的出现,说明我既没有认可现在的生活,也没有认可目前的自己。首先是我没认可现在的生活,对于姑姑姑父,我只是认识他们,却没认同他们。于是我无法融进去,只是在门外徘徊,没有归宿感的我处于漂泊状态。

       当我无法认同他们,无法认真地对待每一天时,我对自己也不认可,因为可能是我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心态出现了问题,于是我开始强迫自己,在强迫的过程中,一直没有找到出路的我,开始拿自己出气,开始自虐,于是愈演愈烈。。

       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在认可上面,既然我不认可现在的生活,那么我又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知道,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个特别诗意的空间。在那里,奶奶带我去洗澡不会因为我害怕澡堂子而把头摁进盆里,打上肥皂,搓上一阵儿,让我在那由于呛着了而嚎啕大哭;而是应一边沐浴着温暖的水流,一边洗着蓬松的软发,头顶上堆着一个个又轻,又圆,又亮,又白的小泡泡;在那里,母亲是和蔼的,耐心地看着我的小虫牙,然后用欣赏的目光看我用攒的糖纸叠的小船儿,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到小河边去放小帆船,看着它一点点隐去;在那里,姑姑姑父是恩爱的,他们一起用摇篮摇两个小宝宝,一面哼着摇篮曲,一面用奶瓶给孩子喂奶,然后相视一笑;在那里,我是乖巧的,我给两个小表妹扎好蝴蝶结,然后领着她们去放风筝,或者一起数天上的星星,去河边捉小蝌蚪。

       是不是现实和理想差得太大,让我无法承受,那生活到底是这样的还是那样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而是那样的,我又如何面对,我不认可现在的生活,那么我对生活的认识又有多少?

         就在这时我发现,我对生活的认识,只停留在不好的那一面,对好的那一面,从没留意过。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沉默了,因为这意味着,我的不认可,是我对世界的认识出了差错,而不是生活本身。

        午后的阳光很稀疏,温暖而又寂静,蜂和蝶有时飞到人面前,给人一种昏昏然的感觉,一些黄色的小花在跳跃,使人进入梦乡。

       午后的小人却无法进入梦乡,既然生活不可能像自己想的那么浪漫,自己又停留在不好的那一面,那么问题就在自己了,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她感到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处在什么位置,她到底该怎么走,向左向右,还是向前向后?她觉得眼前透了一点亮,但还是处于苦恼中,她走出漩涡,但却没有走出沼泽,生活还是像一团乱麻,缠着她,叫她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奶奶进来了,奶奶一掀门帘进来了,我从蚊帐里探出了头,她一手拿着汤碗,另一手拿着小碗,我先是把骨头汤灌了下去,还没把碗递给她,她又把小碗里的肉递给了我,那是从骨头上剃下来的,我唏嘘起来,正当我认为已饱啦,奶奶又像变戏法似地,从厨房里端来一碗淀粉,那是洗土豆沉淀下来的,我呼哧呼哧地喝着,声音很大,但速度很慢,因为我很想细细体会这份亲情,很愿意享受这种柔柔的舔犊之情,像夏日的小凉风,也像冬天的老阳,也像一个人突然有了钱,却舍不得消费,因为她会认为花费是一种浪费,她会一分一秒地化,当我像个守财奴似地把它死握在手里,不肯放开时,我突然觉得这个腿摔得值,那么这是不是个苦肉计,希望有人疼我,才出下策,我苦笑着,如果一个人为了一个东西,不惜一切代价,宁愿自己失足,也要得到它,那么这个人真是匪夷所思。

       当我把碗递给奶奶时,我觉得舌头是烫的,心是热的,我浑身是汗,人仿佛是被点着似的,被奶奶温情层层包围。

       自从我腿摔伤后,奶奶便一趟趟地忙出忙进,一会儿拿来两个枣儿,一会儿又弄来一个梨,看着我吃下去,咽下去,她才放心地离开,看着她忙进忙出的样子,我坚硬的心开始在一点点地融化。

       我看着奶奶,看着她一头蓬松的白发,我的心里开始隐隐作痛,我突然发现她比刚来湖北时,苍老了许多,手上全是口子,我鼻子一酸,心口有点堵,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我趴在窗台上,看奶奶干活,她正在淘米,反复地淘,一不小心,水还洒了出来。她的衣襟上蹭得全是油,上面有斑斑水渍,奶奶这么不停地干,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个家?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在这个忙碌的身影前,我继续思考着。奶奶也有悲伤,她的悲伤绝对不亚于我。

       我记得有一次放学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奶奶手里拿着两张票,让我陪她去看一场电影。亲家母,您坐下,咱俩好好拉一拉。”奶奶在看《朝阳沟》时哭得像个泪人,看着奶奶抽动的肩膀,老泪纵横的样子,想她一定是憋了很长时间,不敢在家里哭,只好躲在电影院里尽情地流。

       记得那天,借着荧幕的反光,我打量着奶奶,我看见奶奶眼下方有两个大大的眼袋,那里面一定蓄满了泪水。电影很快就结束了,但奶奶的悲伤远远还没有结束,灯亮了,人都往外挤,只有我们一老一少坐在那,一动也不想动,直到清场了,我们才踉踉跄跄地打道回府。

      和我不同的是,回到家里的奶奶马上投入到了家务活儿中,而我却在门外徘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环境一样的情况下,我有不满,而奶奶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日的阳光被拉长了,我觉得自己也被拉长了,拉细了,不,应该说是给拉断了,也许我应该多想生活好的一面,别对付出耿耿于怀,这样也许能使我生活得更好,那么我怎么才能把心里的怨去掉?怎样才能把心里的不良气体排掉?还自己一片清净的天地?我看着奶奶,我很想从奶奶身上找到一种力量,摆脱不幸,使自己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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