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背象牙麻将牌安静地放落在包间里的桌上,坐在上面的四位好像一开始就达成不成文的规矩,不给这个包间增添乌烟瘴气,所以在他们各自的门前头都是一块洁白的手帕和一盒粉色包装名为“Dubble Bubble”的口香糖。首先靳爷拆开口香糖的包装纸后,象牙麻将牌也开始发出响声。史老板与万老板坐在上下家,靳爷坐在史老板的下家,陆老板自然坐在万老板的下家了。因为麻将甩子的点正好轮到是万老板,万老板自然成了庄家。当整理好牌后打出第一张牌,向四处张望了一下,明知故问了一句,靳爷怎么没有把绸缎林老板叫上呢?

  他哪里会打牌?噢,万老板什么时候认识林老板的?靳爷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好奇地问道。就这样,有了靳爷与万老板的开场白之后,其他两位也开始响应起来,不一会儿,四位很快得到互动,所涉及到的话题更多是生意场上的事,当然靳三华不会在他们仨面前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是生意人,而他们仨也似乎领会他今天邀请的目的,不就是叙叙旧,切磋切磋生意经吗?正如陆老板所言,靳爷是税务局警署的署长,想帮衬谁谁就狠,想不帮衬谁谁就得遭殃,幸好他坐在靳爷的对面,不会遭受步步为营的局面。

  正说在这个当口上,陆老板因出了一个牌扔在河里,却被靳爷糊倒,使得陆老板不得不说,我怎么不开哪壶提哪壶呢?而靳爷很不好意地说道,我应该眼开眼闭,这个税收也太厉害了,一阵笑声之余,靳爷怀疑陆老板是故意的,他说如果是不会打牌的林老板把这个牌扔进河里他完全相信。说着,拿起被陆老板扔进河里的麻将牌,心里在思忖,林伯儒,我哪里真的想这样做啊?你这个人做人不地道也死板,我只是给你一点教训罢了。然而等到下一副牌出了一张牌让上家史老板糊倒时,轮到他感慨,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轻举妄动就是这样的下场。史老板把住自己手中糊倒的牌,也随即搭上一句,感谢靳爷退税为他网开一面。说完,万老板和陆老板都大笑起来,并你一言我一句向靳爷抬轿子,下一副牌我们都看紧史老板,不让他随便逃牌。史老板听到这句话,马上接应过来,风趣地回答道,据我所知,我们四位除了我生的是儿子,你们仨都应该是千金吧?你们要联合起来夹我一个人,这样不是太好吧?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这样的大笑声似乎没有传到春姐的耳里去,也没有影响到她理所当然凭借靳三华的力量用足自己的责权。当她发现楹盈没了踪影,便像疯狗似的抓住余香的头发,拼命地朝前方拖。她觉得这个还不解恨,就把余香的衣服扒开,然后对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嫖客大声嚷嚷,今天富春楼的头牌角儿余香免费为大爷们服务。

  春姐这一声,骚动了楼下那些垂涎欲滴的嫖客们。他们的头一个个往上抬,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竟然两眼呆滞挪不动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地听着春姐的叫嚷。春姐望着嫖客们一双双贪婪的目光,变本加厉地叫嚷,平日看你们一个个跟春姐计较,说什么春姐做事不上路,今天春姐免费把我们富春楼的头牌人物供出来,却像一个个像死猫似的,不想闻腥了吗?

  这时候,管德才悄悄地爬上楼,见着余香那赤裸裸的身子,如深山里饿了几天的雄狮子见了一块油肥肉一般,发出急吼的叫声,我来了!脚还没有跨上最后一格楼梯,管德才便一头扑到余香的身上。余香发出一阵狂笑,惊吓了还在探头张望的春姐。而管德才只是津津有味地吃着含在嘴里的肥肉,对于外界的狂笑和惊叫并不受一丝一毫的影响。

  春姐好像醒过来了,她看到管德才的赤裸身体与余香的赤裸身体紧紧粘在一起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去挡余香,并狠狠地咬管德才的手,你这个胆量谁送给你的?你要知道你有今天是靳爷搭的台,你敢说一个“不”字,我马上去上报,顶多和你鱼死网破。

  我是为楼下兄弟们带一个头做一个示范。你别生气,我当然知道有靳爷才有我们的今天,谁都知道你父亲和靳爷有过命交情,但是别忘了我爹和你父亲也有过命交情,你一定会告诉我是因为算命先生说你命中带克不能与靳爷在一起,但我管德才不信这个邪,就和你姘在一起了。余香听到管德才这么滔滔不绝的理论,只是狂笑,没有任何表情的狂笑,使得春姐在余香的狂笑里肆虐。

  后来,余香一直在狂笑中过日子。有些嫖客越发喜欢余香那种狂妄的样子。他们觉得是刺激,鸦片瘾后的这种享受是最高的刺激。有一次,戴哲斌喝醉酒,从外面闯进富春楼,示意春姐今天他要富春楼的头牌人物,于是,春姐扶着他跌跌撞撞的身子,带进余香的房间。等到春姐走后,戴哲斌便一头裁在余香的床上,口口声声地说着楹盈的名字。余香沓拉着身子,嘴边刁了一根烟,一副半疯半痴的样子靠近戴哲斌的身子,说她就是楹盈。戴哲斌醉熏熏地拉起余香松散开来的衣襟,嘴里不停地嚷着“刺激”两字,和楹盈是两种不同风格的“刺激”。

  余香随戴哲斌到处抚摸,嘴里不停地吐出烟圈,问戴哲斌怎么也会认识楹盈?戴哲斌说这是个秘密,但这个秘密很快从他的嘴巴里甩出来。他告诉余香那个林伯儒为了能把自己的生意做大,竟然把自己的女儿来和他做交易,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为了钱,什么事都肯放手啊!你看,这是楹盈手工制作的袖筒,我侄女要我转送给我夫人的,我不肯放手,不过我今天要送给你,这就是放手。戴哲斌把一直随身带的那副暖手袖筒呈现给余香。

  余香随即将暖手袖筒一扔,狠狠地抽了戴哲斌的一个耳光,然后又一阵狂笑,语无伦次,我不是余香,我是楹盈,我趁着黑夜逃跑了,你们想追吗?哈,休想啊!余香将唾沫吐在戴哲斌的嘴上,痴不痴癫不癫。

  房子在转动,整个屋充满烟酒气。戴哲斌跟着余香一起狂笑,是的,逃跑了,怪不得林伯儒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六神无主,原来楹盈逃跑了。不不不,原来你这个小鼻子逃跑了。戴哲斌捏住余香的鼻子,不停地叫唤着楹盈的名字,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让一直没有分散注意力的春姐听见了。春姐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两手提着罗纱裙,装着没事的样子推开余香的房间门。

  这位大牌老爷在呼唤我女儿余香的名字?我的女儿余香百里之外也能闻到香味,这位大牌老爷一定在百里之外闻到香味的,是吧?春姐狡黠地朝戴哲斌一笑,趁戴哲斌抱住余香亲吻之际,拿起放在桌上几块大洋,朝自己的袖管里藏,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突然叫起来。哎呀,您是上海鼎鼎大名的人物啊,您经常出现在各大报纸上,今天我终于看到真实的您了。

  余香哈哈大笑起来,撇开戴哲斌之后,身子飘到春姐身边,痴不痴癫不癫地补充说明,姆妈啊,这位大牌老爷就是钱庄戴老板,他很有钱,他想娶楹盈为妾,可是楹盈不肯,连夜逃跑,结果逃跑到我们富春院,后来又从富春院逃走。你看看,楹盈是多么能逃啊,你们谁也追不上,连我们有钱的戴老板想追也追不上,可是楹盈并没有对我们的戴老板恨之入骨,悄悄地将自己手工制作的袖筒要送给他的夫人。说着,捡起被戴哲斌扔在地上的暖手袖筒,同时把目光朝向桌子的方向望去。桌子上的大洋呢?姆妈,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楹盈啊,您不会不知道楹盈就是可香,我是不会逃的,可是大洋怎么逃跑了呢?

  余香疯疯癫癫,使春姐不知所措,如果当着这样一位与楹盈有关联的大牌爷面前失误,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虽说她有靳爷罩着,但在这个地盘上,能少一个冤家好开阔自己的路,再说靳爷得知那天的事后便拖她到她父亲的坟地上走了一圈,要她在她父亲的坟地发誓一遍,否则他真的不罩着她了。当然春姐开始时还有点不买账,跪在坟前,哭诉人家的父亲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到这里来当差事?环境造就人,能怪她吗?但靳爷一句“那我换个人来”的话让春姐的声音嘎然而止。

  哎,这位戴老板您别听她胡搅蛮缠,她是顺着你的意思逗你玩,我们这里哪有楹盈这个人呢?您可不知道,前一阵子余香吵着要离开富春院去杭州找抛弃她的男人,是我止住她冲动的行为,痴心女子哪一个有好下场呢?大概她把你当成她的男人了才敢这样疯疯癫癫。春姐灵机一动,故意绕过与楹盈有关的弯子,抹着没有眼泪的眼睛,抽抽泣泣地朝门口方向走去。当走到余香面前,狠狠地朝她瞪了眼,低声警告她,别装疯卖傻,敢惹事生非,看我怎么收拾你。

  余香朝着春姐痴痴地笑起来,姆妈,我是您从“摸奶弄”卖来的人,你一直跟我说,从“摸奶弄”里走出来的女子,都得被瞎子摸过,姆妈可不是瞎子哟。说完,一阵狂笑。春姐多想给她两个巴掌,然而听着边上戴哲斌那些财大气粗的话,只能见机行事,能把话扯多远就多远,只要戴哲斌的注意力分散,不再从他的口中露出“楹盈”二字。

  戴老爷,您真不知道,我女儿余香原来住在东西600米长不到的小弄堂里。那天我正好从侧弄复兴东路出来,绕道进了这个弄堂,看见余香这个小姑娘站在臭河边上,两手冻得不成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与她生母商量后才把她抱到富春楼的。春姐说完,手指着余香的鼻子,装着很气愤的样子,继续说道,这些事你早已忘记,可惜你那个说书的娘早已死了,要不然我定要拖着我们的戴老板去证实这件事。

  戴哲斌哈哈大笑起来,从口袋里爽快地摸出一块大洋,交给春姐,然后示意她可以走人了。春姐拿着手上一块大洋,摸摸袖口里几张刚从桌上拾到的大洋,由衷觉得自己不吃亏,哼着紫竹调,朝门口走去的时候,眼睛还狠狠地盯住余香,好似在说,做人要明白事理。

  等到春姐刚刚离去之后,戴哲斌很快又在床沿倒了下来,鼻孔里发出呼呼的响声,嘴里嘟嚷嚷,楹盈逃走了,林伯儒这个老贼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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