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坐在那里,想着老师说的话,感到有些道理,这好像是个学习态度问题,如果在思想上认识的不够,那么学习目的就不会明确,在学习上就不会有动力,更不会刻苦学习。我费力地想着,但也有些困惑,有些吃不消,比如爱祖国,爱人民,对于我来说,好像是很遥远的事,好像是在拔苗助长,就在这时,我对教育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飞奔着跑出去,跳橡皮筋,跳绳,跳房子,她们跳得真高,真来劲,玩得满头大汗,看来早忘了老师刚才是怎么发脾气的。只有我一个人兴致不高,我坐在台阶上,看她们跳,但很快我就被推了下去,负责拿绳和大家一起跳。这样的玩法是很牵强的,我心里有事,老师的话我并没有忘得一干二净,所以玩起来不像别的同学那样尽兴,于是很快就被淘汰下来了。

    

       放学了,同学们雀跃着往家赶,只有我慢吞吞地将书包收拾好,一步步往家挪,我不忙着回家,一是家让我畏惧,二是脑子里还想着课堂上老师说过的话,还停留在课堂上。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我觉得老师的期望值和我们的接受能力出现了某种断层,有些对接不上,衔接不上。当我们没有感觉就谈不上感恩,更谈不上报恩,这时我们和老师所要求的所倡导的无法呼应,这种断裂的结果并不是不以为然,而是不容乐观,因为这时我们好像失去了总指挥,成了一群不听调遣的游兵散将,后果将是一群找不到方向的人。当我们的生活没有重心,我们的生命就不会有重量,活得就不会有质量,就会是轻飘飘的或者是死气沉沉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焦急起来,当老师的开发在我这没开始时,我的抵触情绪在减退,向老师靠拢的愿望在增强,那么怎样才能理解老师说的话?像老师说的那样去做?也许理想跟理解有关,当我们理解不上去,怎么能有理想,而我们理解不了,是不是在我们的生命链条中,在起步时已出现了问题,当它没有及时清理,我们就会掉链子,就会节节败退。

    

       太阳已落到山岗后边去了,黄昏的时候,人都匆匆往家赶,马路上不时有被车腾起来的尘土落在我的睫毛上。一缕缕炊烟在房顶上懒洋洋地升起,一片片轻盈的暮霭在远处漂浮,有狗在叫,成群的鸭子在马路上穿行,小麻雀也没闲着,蹲在树梢上整理羽毛。

    

        在这淡淡的暮色中,我的思绪也变得平坦清浅起来,我不再忧伤,我走在马路上,感到了一种安逸,大地的安逸。特别是当我看见一只带角的母羊带着一群小山羊从山上走下去,哞哞直叫时,我的心变得柔软起来。我慢慢地走着,享受着静谧的时刻,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我发现我喜欢这样走,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唯有此时我是放松的,既没有脸色,也没有命题作文,既没有在家里的畏惧心理,也没有对学习的畏难情绪,在自然的状态下,我很逍遥自在,人很放松,好像踩在云端里。

    

       当我磨磨蹭蹭地回到家里,我听见屋里有摔东西的声音,姑姑姑夫正在打架,我来不及放下书包,就跑了过去。门锁着,我焦急地从门缝看,我看见姑夫正抓住姑姑的头发使劲往墙上撞,泪水一下子蒙住了我的双眼,我不敢再看下去,我回头看了一下奶奶,正在洗衣服的奶奶由于手在盆里泡得太久,像透明的红萝卜,正无助地颤抖。我哆嗦着,手舞足蹈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好像是僵掉了:“快,快去叫书记。”奶奶提醒我。我放下书包,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奔跑起来,我跑得很快,仿佛慢一下姑姑的头就要在墙上多撞一下。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刺的速度找来了医院的书记。

    

       书记一来,紧锁的门就被叫开了,一脸严肃的书记使杀气腾腾的里屋变得安静起来。书记训斥着姑夫,战争暂时平息了,但我知道,说大道理的书记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比如说:你是党培养出来的大学生,要严格要求自己,向组织看齐,家庭要和睦,要尊老爱幼,两口子要互敬互爱之类的话,发自于书记心中,但在姑夫心中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从姑父不满的摔门声中,我知道明天还会继续,姑姑还会遭殃。

    

       送走了书记,我一个人在墨黑的天空下踱步,因为刚才疯狂的奔跑使我一下子停不下来,心停不下来,这时我才发觉,刚才下台阶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慌里慌张的我把脚给崴了。

    

       夜晚由于这场殴打变得更加黑暗起来,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的心悸动着,我已无暇思考老师课堂上提出的问题,比如,是不是没有端正的学习态度,人就不可能端庄起来,庄严起来,庄重起来,我已没工夫想这些,我在想这日子怎么过?

    

        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四岁牵着奶奶的衣襟从葫芦岛到湖北,姑姑姑夫的架就像屋檐下的雨水,从来没断过,三天一打五天一闹,把这个家都快打散架了,把我的心都快揍扁了,我的神经就要绷断了,只要看到姑夫没命地打姑姑,我整个人都快吓破胆了。我紧张地看着披头散发在那嚎啕大哭的姑姑,看着在一旁抹泪,哽咽不止的奶奶,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先劝谁好。望着两个吓得哇哇大哭的表妹,不知先哄谁才是。

    

       我记得有一年年三十,奶奶包了许多饺子放在盖帘上。她一边用针穿苞米叶,一面等他俩回来下锅,这时平常就摔摔打打的姑父,黑着脸回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踹了一脚,雪白的饺子滚了一地。当我用冰冷的撮子将饺子一个个艰难地扫起来时,一种恐惧紧紧抓着我,让我感到全身冰凉。一想到每次吃完饭姑夫都一脸寒气把门帘一甩咣当一下把门关上,我的脑袋就会“嗡”的一下。置身于这么一个叫人胆战心惊的家,我的大脑常常是一片空白,我会感到缺氧,我脸色苍白,浑身哆嗦,整个人拿不起个,像扔在地上的饺子一样,滚成了一团,分辨不出哪是皮哪是馅,分辨不出哪是灰哪是泥。

    

       起初,我小小的心灵承受不了这些,听奶奶说,我曾把小包袱皮收拾好,拉起奶奶的手,坚决要走,要离开这个家,后来三天两头打,也就慢慢适应了,习惯了。我坐在台阶上,上下发冷,我的膝盖在不停地颤抖,我紧紧地抱着它,它不抖了,但牙开始打起架来,我哆嗦着,想到姑夫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绝望。

    

       真的,我不知道这个疯打姑姑的人有没有心肠,在我劈柴担水拖煤坯,造得像个小黑孩,累得快要瘫了,把吃奶的力都快用上时,他正和一帮单身汉们下棋,甩扑克,扔篮球,从不把过剩的精力用在家务上,宁愿示威似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时,我看到怀第二个孩子的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姑姑挑了两筐红薯回家。

    

       想到这些,想到这漫长而沉寂的日子,叫人恐慌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望。我有了一种想奔跑的愿望,我很想朝天大吼一声,发泄发泄,或者又哭又闹,又喊又叫一阵,或在地上打几个滚,但不行,我抑制自己,拼命地压制自己,克制自己,强迫自己不让自己叫出声。在这种残酷的搏斗中,在这一个人的战争中,经过激烈的厮杀,我终于战胜了自己,没让自己喊出来,但我发现我的脑袋有些紊乱,身体有些僵硬,四肢有些麻木,身体不再灵活,不再柔软,而两条腿处于痉挛状态,已有些不会走路了。

    

       夜已经很深了,灯一盏盏地灭着,唯有路灯在那兀自亮着,当我拖着麻木的身子往家走时,我觉得自己的家像是大笼子,姑夫就像一个怪兽猛兽,随时都会朝我们扑来,撕扯着我们,咀嚼着我们,提醒着我们,这是在他家,他随时可以发疯,而我们除了忍受还是忍受。

    

        晚上我躺在床上,开始做噩梦。我梦见姑夫拿了个扁担在追姑姑,我怎么跑也跟不上他们,眼看就要追上了,我看见姑夫转过身来,拿着扁担狠狠地向我劈来,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大汗淋漓,呼吸急促。我捂住了眼睛,倒头继续睡,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躺在床上,希望天一直黑着,因为天一亮,这些事又可能上演,夜晚能将这一切压下去,暂时压下去。夜能遮挡一切,让疯狂的人暂时进入睡眠休息状态,正常状态,我紧紧抓住夜的衣,不肯撒手。

    

       当天照常亮起来,我发现我根本不希望它的到来,因为它的降临,会让我感到紧张,高度紧张,当这种紧张怎么也消除不掉,我老想着串门,老惦记着到别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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