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
下班后，春梅来到河对面。这条河是这个小城里最大的河，被称为这个城市的母亲河。这条河是从春梅他们家上面的山里起源的，沿着出山的公路边一直流到这里，从春梅他们酒店的前面流过继续向东流。据说这条河连着珠江，再从珠江流进大海。
河对面的小公园是个长条形，从酒店下的中桥过去向东三公里，到了大桥为止。
在春梅他们酒店的楼上能看见三座桥，东面的叫大桥，一条省道从大桥通过，那是这个小城连接外面世界的唯一干道。酒店脚下的桥叫中桥，是河北居民进城的主要通道。西面的桥叫小桥，是另一条河北居民进城的通道。从大桥到小桥的这六七公里基本上就是这座小城的宽度，河南面是主城区，沿着省道大约向南十公里。站在春梅他们酒店的楼顶上能看到这个小城的全貌。所以，春梅他们酒店朝南的客房基本每天客满。楼层越高的客房房价越高。
从大桥到小桥的这六七公里河段是经过亮化美化的，河岸经过修整，河边有栏杆，栏杆是钢筋水泥的，但做成了树段的模样。天黑后，河边的栏杆、桥身和桥头的小亭子都亮起彩色的灯，很好看。小公园那一段沿着栏杆修了一条鹅卵石铺成的人行道，可以一直走到大桥并从大桥下穿过去。大桥东面是新城区。新城区河两边已经修得很漂亮了，两岸上的建筑还在施工。河东新城建好了应该比老城更漂亮。
小公园有草地、花坛、长椅，最显眼的是一排大榕树，每隔十多米一棵，从中桥一直到大桥。那排大榕树据说树龄都在五十年以上，树干粗壮。
榕树的树干很奇特，主干四周缠绕着一圈树根，更多一分婀娜。巨大的树冠将那小公园盖在一片绿荫之下。
小公园实际上就是个经过整修的河岸，只有十多米宽，是个长长的斜坡。斜坡上是一条小路，小路南边是市中心小学的围墙。围墙和小路之间是三四米宽的草地和灌木。小公园建成时，市政府特批市中心小学破墙开了三间小店。这个三公里长的小公园是这个城里一片闹中取静的地方。
春梅从中桥上走过多次，但从没拐到这小公园来过。
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公园这一段却很亮堂。春梅沿着大榕树外的小路向东走，走到第三棵树就看到了小张。小张站在一张长椅边看着春梅，春梅走过去，对小张笑了笑。
春梅和小张在长椅上坐下，面对着河。春梅抬眼就看见了酒店，春梅从来没在夜晚从这个角度看过酒店。酒店的四周也都亮着灯，整个酒店的轮廓很清晰，射灯从二楼平台打上去，酒店被一层梦幻般的彩色灯光包裹着。楼顶上巨大的霓虹灯店名老远就能看得见。
春梅指着河对面的酒店对小张说：“你看，这么漂亮的酒店你为什么要走？”
小张苦笑一下：“春梅，酒店隔壁那个小工厂租给一家公司盖房子了你知道吗？”
春梅摇摇头。
春梅知道酒店旁马路对面是个工厂。但春梅到酒店上班后就没见那工厂开过门。酒店餐厅正门在酒店的东山墙上，正对着那个工厂。春梅当迎宾后，每天上班都看着那个工厂。前两天看到那工厂开始拆房子了，春梅没想过那个工厂拆房子盖房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也想不出这事和小张有什么关系。
小张说：“我爸就是那家工厂的，现在内退回老家了。租工厂的公司要在厂里盖办公楼和宿舍楼。其中有一栋宿舍楼要按成本价卖给本厂职工。”
春梅还是听不出这事和小张有什么关系。
“春梅，我想买那房子，我爸的工龄可以买最大面积的，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这和你辞职有什么关系？”
“春梅，我问过了，那房子最大的可能是一百二十平方，就算六百块钱一个平方也要七万多呢。凭我现在的工资是买不起的。”
“听说你们工程部要提拨你当领班助理了。”
“领班助理的工资也只有两千块，我马上要去的汽修店一去就给我两千块。”
“那也差不多啊，酒店还发补贴呢。”
“春梅，我去汽修店只是过渡一年，我已经考到驾照了，第一年实习期不能独立开车，我去汽修店先学学修汽车，明年我就开始跑货运长途。我同学的大哥跑货运长途，干得好时一个月能收入六七千呢，只有这样我才能买起房子。”
春梅没说话，看着对面的酒店出神。
“春梅，我要真正成为这个城市的人。我会努力的。”
小张心里想说：春梅，我的努力也是为了你，为了给你一个更好的生活。
毕竟没能说出口。
坐在这个位置向北看，只有春梅他们酒店是最有看头的，其他地方还比较荒凉。尤其是夜晚，亮灯的高大建筑几乎没有。背后的南边是这个小城的主城区，但目前也没有比春梅他们酒店更高大漂亮的建筑。
春梅看了一会，对小张说：“小张哥，我要回去了，明天要上早市。”
“你不是迎宾吗，上什么早市？”
“明天是星期天，早市缺人，我加个班。”
“春梅，你这样太辛苦了。”
春梅笑笑：“你要努力，我也要努力啊。我要供弟弟上大学。”
小张也看着对面的酒店出神了。
“小张哥，我们一起走吧，再晚宿舍要关门了。”
“你先走吧，我再坐会。”
4
春梅做迎宾后，刘经理又从外面挖来一位叫阿雯的迎宾，迎宾的人数达到了四个。春梅只在第二排站了半个月就被刘经理安排和阿雯站在第一排。春梅基本不要领座，只要站在门口对客人笑和打招呼就行。
春梅的笑容确实盈人，客人总要多看她几眼。如果刘经理正好在门口，碰巧来的客人也认识刘经理，客人会说：呵，刘姐，你把全城最美的女孩都找到你们酒店做迎宾了吧。
刘经理脸上会露出得意的笑容。
很快，有些老客也和春梅熟了：“春梅小姐，你今天更漂亮了。”
“谢谢你胡总，今天订了哪个房啊？”
“梅花，你知道的，我每次都订梅花的，哈哈！”
春梅继续笑着，后排的迎宾便上来做着手势将客人往里带。
又来熟客了：“你好啊！春梅小姐。”
“你好钱老板，今天订了哪个房啊？”
“兰花。”
“哦，欢迎。祝你们开心快乐！”
“哈哈！等会春梅小姐进来喝两杯啊。”
阿雯也认识不少客人。春梅觉得奇怪，听口音阿雯不像本地人，她怎么会认识这些本地客人呢？
迎宾的工作已经不属于体力劳动，应酬成了主要工作内容。
客人喝得差不多时，领班往往会进包房向客人敬酒，老熟客有时刘经理也会来。通常都是让个服务员拿着瓶啤酒跟着进去。有的客人较真：“春梅呢？春梅不是答应我要进来陪我喝两杯的吗？”
“哟！范总，春梅在上班呢，我陪您喝还不行吗？”
“哈哈！你陪我喝就改白酒。”
还有更较真的，非要春梅来喝。这时服务员就来找刘经理。刘经理规定：春梅进包房喝酒要她同意。刘经理问了包房里客人的名字，会有选择地带春梅进去。刘经理说：“春梅还小，我们要爱护她，不能让她喝太多酒。”
其实刘经理还有个想法没说，既然是头牌就不能谁喊都去喝，那就跌价了。刘经理规定：春梅和阿雯每天晚上只要站到八点钟就下班。另两人轮流值班，每天一个人站到收市。
……
大美和阿花她们几个包房服务员自己出去租房子了。春梅和小翠还住在原来的宿舍里，只是春梅从原来的上铺搬到了大美以前的下铺。春梅的收入已经和包房服务员不相上下，但春梅有个要照顾弟弟的理由。
其实，小张走了以后弟弟就自己照顾自己了。早晨起来自己去食堂吃了早饭去上学，下午放学回来在宿舍做作业，吃晚饭时自己下楼去吃，洗澡也是自己去。春梅就是替弟弟洗衣服，每天给弟弟饭菜票。往往是第三天给弟弟饭菜票时弟弟说他还有。也就是说，春梅给弟弟两天的饭菜票弟弟可以吃三天。
春梅问弟弟：“不是叫你买好菜吃吗？怎么会有饭菜票多出来？”
“姐，你一天吃三顿还没我一天吃两顿用的饭菜票多。”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每天买什么菜吃小翠姐姐都告诉我了。我要告诉爸爸。”
春梅把弟弟抱过来：“弟弟，不要告诉爸爸。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吃太差了。”
“爸爸说了，你也是长身体的时候，那你以后也买好菜吃。”
春梅看着弟弟，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