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安排人去查野玫瑰歌舞厅。其实不用查都知道,现在歌舞厅明里暗里都打点擦边球,只靠光明正大地营业早黄汤了。就是有什么动作也是小打小闹,要是有什么大举动队里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果不其然,查线的回来报告,是有人倒腾那东西,量都不大。咱们还动手吗?队员们探询地问。

  “当然动手了,量大量小都是违禁品嘛!不能因为量小就放过那帮王八蛋,到后来出大事了还不得说咱们姑息养奸。”王晓阳一脸正气,那几个人也连连点头。王晓阳心说:不管行吗?不管举报人一个电话连我也给举报了。那口气还听不出来,肯定跟野玫瑰歌舞厅结下什么梁子了,借公安之手除之后快。保不准就是附近的歌舞厅搞的鬼,妈的,拿公安当枪使呢!等我先端了“野玫瑰”,再拔掉你这个“烂玫瑰”!

  王晓阳马上就安排了几个人到野玫瑰清查。因为是小行动,他就没跟着一起去。几个队员也挺长脸,一勺子就捞着好几条鱼,有卖的,有嗑的。有个别的带回队里药劲还没过呢,在那儿一个劲地摇,像极了舞狮队里的“金毛狮子”。取材料,按指纹,忙得不亦乐乎。忙中他抽空给支队长打个电话告诉了这件事。工作得会干,光埋头干肯定不行,关键得让领导知道你干了些啥。很快,效果就出现了。

  “晓阳啊,听说你带人端了个歌舞厅,抓了不少吃丸的?很能干嘛!”电话里主管刑侦的刘副局长声音异常柔和地问。

  王晓阳有些兴奋难抑了,支队长果然没辜负他的重望。他把嘴闭紧了点说:“只是抓了些小苍蝇”。

  刘副局长在电话那边大声说:“小苍蝇也是苍蝇,贩卖摇头丸虽然和贩卖海洛因没法比,也不能忽视,纵容了小恶就有可能发展成大恶。你们的这次行动非常好,肯定给那些自以为没多大事儿,只是小打小闹的人敲了一记警钟,让他们知道警察的眼里是不揉沙子的。”

  “对,就是要狠狠地处理,让他们吃饱了撑的,干什么不好去吃丸。”

  “处理是必要的,至于是不是狠狠地处理要看具体情况而定,要依法处理你说是不是?咱们毕竟是法制社会吗,现在为什么不提从重从快了,还不是与法律的公正、公平性相违悖,你说呢?”

  “对,对,还是领导看问题全面,我这样的咋蹦达也只能当兵跑腿。”给领导戴上这顶高帽,王晓阳出了身冷汗,王晓阳啊王晓阳,真是油酸子发白,短炼哪,目光短浅吧,真是风一吹尾巴就翘起来,当领导真夸你呢!他抹了下额头,恭敬地说:“局长,我们一定遵照您的指示,依法办案。”

  那边刘副局长的笑声传过来:“晓阳,你当队长都多少年了,还用我指示?你的能干领导是看在眼里的。”刘副局长电话那边声音又缓和了下来。

  你的能干领导是看在眼里的,王晓阳摇头苦笑,恐怕别人的能干领导更是看在眼里。比如那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曹宪吧,原来只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兵,现在肩膀头都跟自己一边高了。曹宪的提拔听说刘副局长起了关键作用。好在今天是刘副局长给自己打的电话,证明自己还是做了让领导满意的事。接完这个电话他心情顺多了,他多少还是怕刘副局长的。就拿禁毒支队副支队这角来说吧,大局长点头,刘副局长要是不点头恐怕都难成。

  正美呢,有人敲门。来人正是他惺惺念念的曹宪。他先是恭贺王晓阳又七扯八扯地说些闲话。王晓阳也热情地跟他唠着,心想这小子干什么来了,是不是上我这儿探听什么来了。

  太虚了。他越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越觉得他没藏着好心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有时自己想想就笑,只要一想起竞争对手第一个蹦到他脑海里的就是曹宪。实际上现在只要有位置就不只是一个人瞄着,曹宪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不知道曹宪那小子是不是也这样,想起自己牙就痒痒。从自己身上,王晓阳就理解了嫉妒的真实含义:那是在两个极近的人中间发生的事情。不信你就品吧,隔着一个街区的人中五百万彩票你顶多就是个羡慕,你的同事换个新手机你会撇撇嘴,这小子装啥阔,有多少身家别人不知道?

  王晓阳比曹宪早一年到禁毒支队。他都当上一大队大队长了,曹宪还是小警察一个。主要是学生气没脱,跟别人融合有点硌生。别人嫌他反应太慢,跟不上节奏,不够机灵。说真话,这也不能怪他笨,而是这帮小子说话办事的路数跟正常人就是不一样,他们认为直白说话的人智商太低。他们总是暗喻,要么用小团体中才懂的暗语说话,或干脆不说话,只用眼神、肢体语言就能交流。用他们的话说要培养队员之间的默契,要是连这点默契都没有,还怎么互相配合办案?看见毒贩在前面走呢,你连吵吵带喊的行吗?曹宪冷不丁掉进这迷魂阵里哪能轻易找得到北?还没人指点他。用队员们的话说这点悟性都没有,还当啥警察?还干缉毒?不如趁早“压马路”(当巡警)去得了。

  曹宪不去“压马路”,他就在队里挺着。不多言不多语的,能干的活都抢着干。小伙子挺有心劲的,一说一笑的,对业务也挺专研的,不像张斐然那帮小子全凭那点聪明劲儿。

  渐渐地,他也听得懂他们的语言,熟悉他们的行为方式了。大家也不好意思当面损他了,可大多时还是拿他当空气。这跟成长的家庭环境有关。爹妈当官的或者有点钱的,孩子融入社会就快,也很会虚头八脑那套。穷人家的孩子实诚,学会虚假的游戏需要一定的过程。曹宪爹妈都是光荣的工人阶级,在矿区住宅住了大半辈子。前几年棚户区改造才搬的楼房。曹宪在警校就是优秀生,可到了工作单位,谁还看那个呀!

  那年该着曹宪露脸。省公安厅下来对民警进行抽考,政治、业务理论,体能测试,警务战术,警务技能通通地考。那么多分局、支队只抽两个单位,按理说被抽上的比例好比方圆百里的天上下了五十粒雹子就有一粒不偏不倚地砸你脑门子上。结果这粒大雹子正砸在禁毒支队的大脑门子上,这个幸!用支队长的话说咱们被“荣幸”地选中了。逃过这一劫的别的分局的人说缉毒队抓毒贩抓的,身上带毒,被省厅闻着味就给抓住了。

  这帮“幸运儿”苦着脸背着厚厚的书。说实在的,考实战或考战术都不怕,这帮人就怕考理论。考试结果:理论考试曹宪第一,1000米曹宪第一,七七式手枪25米胸环靶5发子弹打到48环。队里一特等射手才打了49环,特等射手说今天阴天,还刮北风,室外靶场受影响挺大,每次他都是50环的。曹宪则什么都没说,王晓阳看见他右手食指指肚上粘着创可贴。练过枪的人都知道,那是多次连续扣动扳机的结果。看着那块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创可贴,王晓阳突然一阵莫名地心烦。

  曹宪开始走鸿运了,先是二大队副队长,很快就扶正,跟王晓阳一样,也当了大队长。年前,王晓阳破了“10.24”大案,露了一把脸。也怪,从那以后,基本就没破几个案子。曹宪那小子捡了个三等功后,带着他的缉毒二大队办了几个漂亮的涉毒案件,报纸上有名,电台里有声;人际关系上也忽然开了窍,也不知他背地里给人们下了啥迷魂药,队里上上下下都挺认可这小子的,连外队的人见了他们都说:“听说你们缉毒队的曹宪挺能干的。”

  王晓阳听到这话,总是背着来人撇下嘴,大声说:“也不看看是哪儿的人,缉毒的人有不能干的的吗?不能干的侥幸没让毒贩‘毒’死,也得让我们队员给‘踢死’!”

  跟他说话的人冲他翻翻白眼球。

  “咋的,不服,拉出来遛遛,缉毒队的人你随便指,比啥你划道。”那人急忙跑了。

  干警察的都明白他说的是真话:要是一个既没家庭背景也没真本事的掉这堆里,让这帮家伙话里话外连谝带讽的,不死也得扒层皮。都哭着、喊着、求爷爷、告奶奶的从缉毒队调走多少个了。没能耐走后门的到派出所当片儿警或是压马路(巡警)去,有点小能耐的不抓人抓车(交警队)去了。

  王晓阳有时忍不住用他妈骂他的话骂自己:“王晓阳,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酱油的货!长点记性不行?别把心里话都说出去。”

  听到最后王晓阳才明白原来他是跑到这儿给一个吃丸的家伙求情。说是愿意交点罚款。

  “行,我给你查查看,要是问题不严重就放了。别客气,咱俩谁跟谁呀,还扯这套,你听回话吧!”

  王晓阳把所有笔录材料拿过来仔细看一遍。曹宪求情的那小子交代自己禁不住诱惑歌舞厅嗑了摇头丸,只买过这一次,至于谁卖他的舞厅里太黑没看清。其他被抓的人的材料也没牵扯到他。王八蛋,只买过一次,没抓住就不算,抓住就是头一次。还没看清,那用看清吗?总是那几个人在卖!王晓阳骂着。心里想这倒是符合从轻处理的条件,何况人家还愿意掏罚款呢,这顺水人情做得值。实际办案子不怕说情,有些小事没人说情也就是个行政拘留了事,有人说情,还能赚点办公经费。这样既没毛病还没说道。

  张斐然正从外面进来听到噗嗤一乐:“我说队长,咱也应该体谅体谅他们,现在不都提倡要换位思考吗?谁干完坏事被抓了就承认自己是惯犯,再说了承认自己只干一次不证明他有羞耻心吗?”

  “得、得,早干嘛去了,早有点羞耻心咱们得多省事!对了,指纹捺印了没有?”

  “这点小活早完事了。”

  “那就好。看样子这几个人也没多大事儿,把材料整理好报个罚款一千元得了。”他拿着一叠材料说。

  “一千元,这么少?不疼不痒的,出去他们再接着嗑?”

  “这帮人兜里能比他们脸干净,你要是能从他们那儿抠出钱来也是真本事。”

  “也是,抠出点钱费死个劲。剩下的那些咋办?”

  “看情节轻重该拘的拘,该罚的罚。”

  “好咧,那你不再问问,不再深挖一下了?”

  “别罗嗦了,既然你们就审到这种状态,我问也是一回事儿。”

  听这话张斐然高兴地走了。其实,审问太有技巧了,虽然问的都是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可不一样。张斐然的业务水平嘛,那是相当可以的。现在他是一大队的副队长。他非常盼着王晓阳能升一步,那样的话他就有机会占上王晓阳腾出的坑了。在进步上,这小子也没少给王晓阳出谋划策。活也抢着干,就是想让王晓阳多出点政绩。要真是曹宪上去了,估计就没他什么戏了。谁不提拔自己的弟兄,举贤不避亲嘛!

  王晓阳站起身,拧拧腰,坐久了太难受了。到走廊里伸伸胳膊踢踢腿,看见张斐然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瘦瘦的男人往外走,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拨动他的心,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紧紧地掠住了他。他站在了那个男人面前。“叫什么名字,”他问。

  “张鹏”。

  王晓阳一皱眉头。男人嗓音沙哑得厉害,自己糟蹋身体的后果从这儿就看出来了。

  “年龄?”

  “三十八岁。”

  “住址?”

  “恒河小区18号楼513。”

  王晓阳摆摆头。那个男人佝偻着腰走了。他刚才看见的材料里张鹏是属于偶尔吸食毒品的,没发现别的问题。现在看那身体……

  好一阵,王晓阳站在走廊里一动也不动,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不知哪里不对劲。甩甩头,前后活动活动胳膊,走回办公室。

  把手头工作都处理完近晚上十点了,以张斐然为首的几个家伙开始给他念嗑听:都这么晚了,是不是有点饿了?上哪儿吃去呢?谁掏钱?要不咱就回家吃去,就说加班晚了没吃上饭!

  王晓阳哭笑不得:“我说你们怎么这样啊?哪次让你们回家吃了?哪次不是我掏钱?到事头上怎么还念三七嗑?”

  众人就笑:“这可是你要请我们的,不是我们让请的噢。”

  “是,是我自愿的,都走吧!咱上哪儿吃去?”

  “都这个点了,当然是去大排挡吃烧烤,喝点小啤酒得了。”有人说。

  ……

  将近午夜的露天烧烤摊还是红红火火,人声鼎沸。玻璃杯相碰的声音,酒瓶子倒地的声音,喝多的人划拳、乱喊的声音,这些声音就着烧烤炉子上碳火,一窜一窜的奔向夜空,透彻的夜空多了几分缭绕之气。

  这是石城市公安局后身的一条大街,白天看不出特别。一到晚上,桌子、椅子放在街边,小海鲜,烧烤,混杂着啤酒味若有若无的飘荡在空中。没了白天的炙热,人们像久旱的禾苗遇甘露一样支棱起来,男人们光着膀子,举着啤酒瓶子,啃着烤得喷香的烤翅,瓦凉瓦凉的啤酒顺着嗓子眼流下去,流下去,胃猛地一缩,那叫个爽。这样的夜晚是男人的天堂。互不认识的两桌人,喝多了,酒瓶子满天飞的事是不会断的。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第二天醒了,却不知为什么打架也是常事。啤酒瓶子不断地碎,一拨拨吃喝找乐的人也不断。

  突然刺耳的警笛声响起,几辆警车飞驰而过。他们认出那是刑警队的车,肯定是发生什么案子了。刑警那帮小子又来事了。全局里,就刑警和他们活多。很快就有来到烧烤摊喝酒的人说前面街头有人被捅死了,很惨,基本上是面目全非,很是吓人。也不知和什么人结下了仇,下这么狠的手。一些酒客听说这事竟然急着结帐去看热闹。

  有一个队员说要不咱们也看看去?他的话音还没等落地就被打断了:你怎么也像那些闲人似的?啥杀人现场你没看过,血呼啦的,有啥看头?还没看够?

  大家纷纷说也是也是,好不容易喝个消停酒。话这么说,喝酒却喝不出气氛来了。王晓阳也怪,一听警车拉着笛过去就不舒服,心发慌,今天尤甚。看来是落下职业病了。明天还有事呢!改天再喝。王晓阳提议。于是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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