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当楹盈失踪的消息被传开来的时候,大太太首先猜想到的是许兰英搞的鬼。许兰英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了她,竟然能与大太太面对面地舌唇相战。许兰英问凭什么说是她搞的鬼?她还想质问她,林文浩天天往楹盈的房间跑,有时候她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她女儿的魂一定被林文浩勾走了,要不然这几天怎么看不见林文浩的身影?

  大太太一时无言可对。其实她想要说的就是文浩怎么与楹盈同时消失了,肯定是文浩的魂被这个小妖精勾走。然而想不到许兰英会抢在她面前,把这句话说完。大太太只能手指着许兰英的鼻子,骂许兰英长着一个歪鼻子,歪鼻子说明什么吗?说明上梁不正下梁歪。

  许兰英摸摸自己的鼻子,狠狠地吐了一口沫,说,她已经活了三十几年,从来没有人说她歪鼻子,自己也没有看到歪鼻子是怎样,她只看到一个泼妇满不讲理的德性。说完,又吐了一口沫,扬长而去。大太太气得脸色苍白,两只小脚不知往哪里蠕,双手捂住胸口,呼天喊地叫嚷要等老爷回来凭凭这个理。

  林伯儒与戴哲斌还有万老板在回来的路上,他的脸色与清早的阳光一样清洁朝气。一条紫夹红的长袍与春末初夏有一种“浓沫淡妆总相宜”的感觉。他坐在被戴哲安排好的副驾驶室,而自己主动退到后排座,与万老板坐一起,再三强调亲家之间没有理由可循,不要去猜测让座是不是应该的。或许万老板一时转不过弯来,疑惑地问戴哲斌怎么他与林老板成了亲家?戴哲斌被万老板这么一问,哈哈大笑起来,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了林老板,反问万老板怎么不是亲家呢?万老板很认真地纠正了戴哲斌的用词,说亲家的称呼应该用在他与林老板同辈之间。就这样,一句来一句去谁也不想示弱,只有林伯儒倒像个局外人似的,坐在副驾驶室,从怀里取出一块已有二十年的怀表,算算离回家的路还有多少时间?

  这块怀表是他把戴秀娶进家门后不久,戴秀用一幅画换来的。他很珍惜这块怀表。他把这块怀表像自己的一颗心一样,自始至终挂在自己的怀里。这块怀表对他来说,已经超越了一种使用价值。平日的时候虽然带在身边,但他很少拿出来看时间,如果此时不是戴哲斌提到戴秀,他也不会拿出这块怀表。拿出来看看也比他俩没有意义的争论要来得强,戴哲斌这点小伎俩他会看不出来吗?只字不提他要娶楹盈的事,不是分明在告诉他,生意场上的游戏规则都必须遵守。一清早爽快的心情就这样又被弄得一塌糊涂。

  谁知当他踏进林府大门就闻到一股乌烟瘴气的空气而气得晕头转向。大太太见状连忙叫下人扶起,然后安慰他,她已经让管家他们去寻找文浩与楹盈的下落了。林伯儒似乎觉得不对劲,气急地反问大太太,文浩不是与文远一起在史丹莱特导师家中吗?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啊?

  唱的是哪出戏?这个你得去问问许兰英这个祸害,她是要让我们林府不得安生啊。说着,大太太吩咐丫鬟把许兰英叫来。起先得到丫鬟的传讯后许兰英还不买账,一边走向在客厅等候的林伯儒,一边嚷嚷“我得要老爷相信是林文浩勾引我的楹盈”。然而面对林伯儒一双威力的眼神,许兰英害怕而又慌乱了,她语无伦次,一会儿说昨晚她到楹盈的屋子谈心,一会儿说昨晚楹盈到她屋子里做针线活。林伯儒大声地问,昨晚你和楹盈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你帮她逃走的?

  楹盈是我从寺庙里抱来的,我怎么可能再把她抱回到寺庙里去?老爷,你应该打电话给那个外国佬,兴许那个外国佬知道文浩的下落。或者索性把文远叫过来,问他为什么文浩怎么也会在那个外国佬家里?林伯儒被许兰英这么提醒和解释,隐约感觉到自己确实心急了一点,这三个孩子小时候不是经常在一起做躲猫猫的游戏吗?很有可能这次也是这样,他相信楹盈的胆子不可能这么大,没人帮助独自一人成功逃离。

  林伯儒两手挥挥,示意让大太太与许兰英别再争吵,回各自的房间吧,只让管家留下来。整个客厅突然安静下来,管家不敢出声,站在一边静候林伯儒的吩咐。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林伯儒突然命令管家独自去戴府道歉,说林家的楹盈失踪了,同时林家的大少爷也跟着一起失踪。

  老爷,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戴老板是来提亲的,如果听到大少爷与楹盈姑娘一起失踪,这不给人抓把柄吗?管家擦拭着额上的冷汗,掩住自己的慌乱,努力把这件事的厉害说清楚。

  按你这么说,文浩与楹盈是同时失踪的?难道他俩会私奔吗?告诉我,这件事你是否知道得一清二楚?林伯儒一步一步逼向管家。管家慌忙地回答,不不不,肯定和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种猜疑,只是好奇事来得这样巧,两个人同时会离家出走。

  相信你也不会这样大胆。这件事就这么办吧,只有实事求是告诉戴老板,才能求得他的原谅。林伯儒挥动着手,执意要管家去戴府跑一次向他解释清楚,等到把楹盈找回来再让他来提亲。眼看拗不过林伯儒,管家急中生智地说了一句,老爷为啥不先与二少奶奶商量一下呢?毕竟戴老板是二少奶奶的亲叔。林伯儒恍然大悟,一边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二姨太的影子,我得去一次,去戴老板那儿先暂且放一放。

  当林伯儒重来到戴秀的屋子时,发现许兰英正在向戴秀哭诉着。戴秀像是局外人一点也不知情似的,则淡淡地对许兰英说,有些事情该要发生的迟早要发生。大少爷失踪,楹盈失踪,然而文远也有两天不在家了。她觉得不在家有不在家的理由,当然在家有在家的道理。

  林伯儒越听似乎越觉得戴秀的话句句有理。他也不顾许兰英有什么想法和感受,突然拉住戴秀的手像拉住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地说,按照你的意思,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戴秀睨了许兰英一眼,然后又向林伯儒悄悄地抛了一个媚眼,淡淡地说,小妾不愿多管闲事,任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我,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我只求老爷别把再去追究谁的责任,史丹莱特是文远的导师,也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想与史丹莱特通个电话,也要从相信的角度去通话。至于说文浩与楹盈同一时间失踪的,那我得想说,如果我们当家长的没有辨别能力,这不是滋长下人们乱咬舌头了吗?各扫门前的雪已经足够了。儿子文远我会管教的,至于大少爷应该由大太太去管,还有楹盈也应该……

  林伯儒没有等戴秀说完,连忙打断,并把目光转向身边同样急得六神无主的许兰英,你平日是如何看管你的女儿?

  老爷,您错怪三姨太了,楹盈应该是由慈云禅院里的菩萨去管。说着,拎起电话筒,摇响史丹莱特家的电话号码。当拨通电话号码后,戴秀便把电话筒交给林伯儒,淡淡地说,老爷,还是您来与文远说话吧!

  林伯儒迟缓了许久,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戴秀好像心领神会,便补充说道,老爷,您放心,叔叔那里我一定会说服。他也真是,在我面前是叔叔的辈份,怎么可以娶我女儿辈份的楹盈呢?说完,把林伯儒的手拿过来,让他接住电话筒,自己故意绕过许兰英这边。许兰英听到戴秀说楹盈是她的女儿,感动得快要掉下泪水,她多想与戴秀多说几句话,却不料戴秀轻轻地从鼻孔里“哼”了一下,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便走出屋子。

  电话那头文远那颗心似乎比林伯儒还要乱,当他听到父亲说楹盈失踪,早已忘记文浩临走时特意关照的一些话。他竟然对林伯儒说,楹盈哪儿会失踪,她不可能失踪,前几天大哥还关照我要保护好楹盈呢,你们一定搞错了,是大哥出差上北平,不是楹盈失踪。

  等到把话说尽,林文远才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林伯儒在电话这头一连说几声“此地无银三百两”,然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便挂断了林文远的电话。林伯儒一屁股地瘫痪在睡榻上,五指掐在额头上,仿佛额头上被东西压着似的,压得他的额头快要爆炸。站在一旁的许兰英好像意识到什么,没有等林伯儒睁开眼睛,便送上一盅茶,蹲下身,一手轻轻地把林伯儒的手从他额头上摘下,然后对林伯儒说,老爷,我马上去慈云禅院,看看楹盈是否会躲在那儿?

  你认为楹盈会回到那儿去吗?你认为楹盈这么胆小的人会在没任何人的帮助下出走吗?林伯儒反问许兰英,但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样一味地指责,神色已经温暖许多。许兰英有些受宠若惊,趁机感谢他能够信任她。她说找总比不找有希望,她想到慈云禅院去看一看,顺便去烧一炷香。望着许兰英远去的背影,林伯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我还得找个机会和万老板赔礼道歉再向他作出解释,文浩不是出走,而是出差去了北平。林伯儒转而一想他怎么可以这样做?生意上的游戏规则与做人的游戏规则是一样的,跳过戴哲斌之间的事,他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向万老板解释清楚这件事?

  然而,楹盈始终没有被找到。第二天一早,戴秀早早迎候在大门口,等待戴哲斌的到来。当戴哲斌西装革履油光满面,身后跟着一大队抬着聘礼的人马,喜气洋洋来到林家府院时,早候在大门口的戴秀从容地将戴哲斌拉进大门内,然后二话不说,拉着戴哲斌的衣襟,往她的屋子里拖。戴哲斌眼看自己身上花了几块大洋制成的西装被戴秀折腾得不像样,心疼地叫着,你小叔虽是钱庄的老板,但也经不起你这样瞎折腾啊,你这样瞎折腾,我还能去提亲吗?

  戴秀才顾不上这些呢,表情严肃而又专注,好似根本没有理会戴哲斌在说些什么,依旧往前走。戴哲斌有些不高兴了,狠狠地甩开戴秀的手,然后心疼地抚摸着被折皱的衣袖,骂戴秀,你发疯了!

  你才疯了,真不知道我的脸还往哪儿搁。戴秀被迫停下脚步,气愤地看着发疯似的戴哲斌,回敬道。戴哲斌左顾右望,眼前的花景似乎挡住了他的视线,林家大院除了眼前的侄女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他开始警觉起来,隐隐约约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了。

  我告诉你吧,楹盈离家出走了。戴秀还没有等戴哲斌想问什么话的时候,抢先一步扔出这句话。戴哲斌张开口,两眼开始着火,正想说什么,却又被戴秀抢先了一句,叔,你是我的叔,你想娶小,外面的女孩子多的是,干吗非要来林家乱伦呢?你这样做,我以后还能在林家做人吗?

  你……是不是你帮着楹盈逃跑的?戴哲斌气得身子哆嗦起来,说起话来也不利索了。戴秀摇摇头,回答,这也许是天意。乱伦的婚姻不但不光彩,也很不吉利。叔和老爷都是生意人,生意人最忌讳的就是不吉利,难道叔为了一个不吉利的小女人,要毁了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意前程吗?

  戴哲斌听了戴秀这番话,起先还是不死心,然而戴秀的每一句话都在道理上,当取出楹盈手工制作的暖手袖筒,说是送给他的夫人也就是自己的婶婶时,戴哲斌不知如何是好,尴尬无语。这个时候戴秀索性把暖手袖筒塞到戴哲斌手心里,说,叔,如果你不肯接受,那等我哪一天去你家时我亲自给婶婶,我想婶婶一定会喜欢。

  戴哲斌拿捏着暖手袖筒,不冷不热地说,真是好手艺啊,你婶婶一定会喜欢。说着,狠狠地将它藏进西装的内侧袋里,然后一手理了理袖子上刚才被戴秀折起过的皱子,并抬头看看了晴空万里的天,说,好!我走,我马上走,让你的老爷也别出来送我了。我向侄女保证,权当今天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戴哲斌虽然口口声声说他会看在侄女的面子上,以后绝不再提这件事,照样与林伯儒做朋友,但内心里却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而以后林伯儒每次遇到戴哲斌,也总是尴尬万分,更令他尴尬的是万老板已悄然离开商业协会,却从戴哲斌的口中传出万老板早有思想准备接拿林伯儒的空心汤团。即便有千张嘴也辩论不清这场误会,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思。

  其实,这些话是戴哲斌胡乱编出来的,原因之一他就是不希望什么好处都让林伯儒一个人占有了,既然连自己的侄女也从中作梗,那么无论如何他也要黄了林府与万府这门婚事。当他把林文浩得知父母要为他定亲而离家出走的事告诉万老板后,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万老板也很无奈地回答说他的女儿得知这件事后也离家出走了。万老板恳请戴哲斌无论如何也要把话带给林伯儒,儿大不由父母,只能随他们去了。最后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方便,他可以再与林伯儒见上一面当面说清楚。

  戴哲斌连忙说大家都非常忙,没有必要为这种事影响其他事,如果有缘,以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万老板笑着说,我可不会进入你们什么商业协会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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