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楹盈长得如花似玉,水灵灵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的动人。缓缓流动的河水上有一座曲曲折折的石桥,这座桥是她通往林文浩屋子的必经之路。楹盈穿着一条倒喇叭袖口、半高领、粉红色底碎白花的旗袍,走在春暖花开的石桥上,平添了她斯文与美丽。

  楹盈是得到丫环的传话,说是大少爷要她赶快去他的屋子。下午时分,会有什么要紧的事等待着她呢?她冥思苦想,总是猜不准为什么,只是自己一双脚徐徐地蠕动着,怕踩坏了石桥上的孵蛋石,而一颗心却要迫不及待地飞到文浩身边。她的脸荡漾起红润的色彩,连池里的鲤鱼偶尔会浮出水面笑她不害羞。她只是捂住自己的脸,偷偷地笑偷偷地骂鲤鱼多管闲事。

  林文浩早在自己的屋子前迎候着这位在他眼里永远美丽动人的楹盈。他伸出双手,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楹盈没有拒绝,只是让他抱着,聆听着他心口上那整齐的跳动声,仿佛在告诉她:“我爱你!”她的心也在“卟闪卟闪”地跳跃着,好似也在告诉他:“你知道我的心吗?”

  不知过了多久,楹盈从林文浩的怀里慢慢地张开双眼,看见屋子中央放着两只醒目的大皮箱。林文浩好像读懂了楹盈的眼神,连忙向她解释,他暂且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楹盈瞪大眼睛问为什么?林文浩说,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展开抗议军阀政府镇压学生的运动,他要去北平参加一次请愿会。

  没有等到林文浩说完,楹盈的眼泪便情不自禁地流出来。她问,什么时候回家?父亲知道这件事吗?林文浩摇摇头,说,父亲正因为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要她无论如何为他保守这个秘密。这件事除了她知道外,还有文远知道,其余的人都不知道他这次出远门。楹盈的目光里流露出忧郁的神情。她说纸包不住火,一个大活人突然不在了,上上下下的人总要问个为什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带她一起走。

  不行!我是去工作的,完成那边的事后会回来。望着楹盈一脸焦虑的神情,便进一步向她解释说明并劝她别担心,他和文远早已经编好了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我想知道。楹盈睁大眼睛,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目光里充满了想知道这个是什么样故事的神情。林文浩爱恋地再次把她抱进怀里,也把思绪带进那个两小无猜的日子里。那个时候只要林文浩说讲故事,楹盈总会跟上一句“什么样的故事”,如果这个故事不圆满,甚至凄凉,她就会恳求他能否重编故事的结局,直到满意为止。此刻林文浩深信他与文远编好的故事一定是最圆满的,虽然他不知道绸缎公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看到父亲这段时间忙进忙出,也没有让他插手什么事,林文浩觉得出人意料,最终还是感到庆幸,管父亲想的是哪一出呢?他又不是不回家,要知道他这次去北平是带着使命,学校里的学生们一双双希望的眼睛看着他,他不能让学生们失望,更不能让自己失望。

  楹盈,你忘了,文远不是刚刚进入博物馆工作吗?而且该博物馆的馆长史丹莱特与父亲见过面,也有过交往,到时候史丹莱特导师一定会对父亲说这段时间是他邀请我们兄弟俩到他收藏室,帮着一起整理鱼类标本。

  这个谎言能骗得过父亲吗?楹盈一双希望的目光里充满担忧。

  能,一定能,我相信文远!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林文浩的热血在沸腾,一双手紧紧地把住楹盈的肩膀,似乎等他回来之后有一片广阔的天地等着他们。

  楹盈深情地望着林文浩,眼眶里噙动着泪水,脑海里却展开了早已编织好的梦想。过去这个梦想里只有她一个人来编织,现在多了一个人来编织,这个人是她的心仪,她需要他来共同编织。这个心愿埋藏在她的心底,今天明亮地让他捧出来,放在五月的阳光底下晒,她觉得一颗心是温暖的。

  楹盈含羞地点点头,林文浩却在她含羞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她一下,湿湿的口红洇染在他的嘴唇上。楹盈脉脉含情地用她的白丝绸绢拭去他嘴唇上的口红。林文浩哪里肯,放开她的手,继续亲吻她的嘴。楹盈闭上幸福的眼睛,只觉得这个世界只属于她一个人。她的心跟随着他的香吻蹁跹起舞。舌尖与舌尖在起舞,七彩的阳光像音符一般在积极地配合着他们的舞步。呼吸急促,几乎达到了窒息的地步,但是充足的阳光让他们在彼此的心底里照射到未来的希望。这种希望渐渐渗透着楹盈的整个身子,含苞欲放的花蕾多么想在此时此刻绽放出来。春盎双峰玉如芽般的乳房,因为有了雨露的滋润而变得动感立体起来。

  林文浩已经完全沉浸在幸福而美妙的时刻中,以至于林文远大步走进来的时候也不知晓。林文远心里泛出酸楚的滋味,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俩,干咳了几声,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这句话反倒让楹盈羞愧不止。

  楹盈红着脸躲到林文浩的背后,蹲下身,帮他整理皮箱里的衣服来掩盖她的羞涩。当她听到林文浩向林文远说到“北平”两个字的时候,她突然站起身来,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奔出林文浩的屋子,说,大哥,请等等我,我回屋有点事。说着,像燕子一样飞去。

  楹盈离开林文浩的屋子后,林文远连忙把房门关上,急切地问林文浩是否知道父亲正在为他张罗婚事?林文浩吃惊地摇头并问他从哪里得知这条消息的?没等林文远开口回答,林文浩抢言要他答应他权当不知道这件事,知道得越少烦恼越小麻烦也少,他们就按原来的方案去做。

  林文远觉得文浩说得有道理,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在想,他自己也只不过听管家随便一说,随便那么一说可信度能有多少?管家这些年来做事经常出错,而父亲却总是原谅他,说什么从他开绸缎商铺第一家起,管家就一直跟着他,他不能因为管家老了而嫌弃,谁没有老的时候呢?父亲这段时间忙进忙出,大概也是因为在补救管家的出错吧?不过这样也好,趁此机会各人做各人的事,万一后来父亲知道此事,还有史丹莱特导师为他圆谎。

  说到史丹莱特导师,不得不说到自己的叔公戴哲斌,也就是说叔公说服父亲才得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林文远清楚记得那天由叔公做东,把史丹莱特导师与父亲相识。史丹莱特导师不知内情,给他直觉林伯儒虽然穿了一身的长衫,但骨子里有西方国家人的思想,尊重儿女的生活选择,对于林老板能把儿子送到他这儿来一起搞研究表示感激,而父亲哪里经得住别人的千谢万谢,当叔公分析当下的形势,与其让他抛头露面还不如与史丹莱特导师一起搞研究,当时父亲一定在想叔公说得有理,在与史丹莱特导师推杯换盏中答应下来。

  总之,林文远觉得既然父亲认可史丹莱特导师的为人,那么这个谎一定会圆上。正当想提醒林文浩一定要好好向楹盈解释清楚,否则她万一失口我也保不住你的时候,楹盈手拿着一顶黑色的棉线帽子回到林文浩的屋子。她欣喜地告诉林文浩,这顶帽子是她编织的,原本是织着好玩,现在倒派上用场了。五月的北平风沙很大,戴上帽子,就能遮挡风沙。说完,亲手把帽子戴在林文浩的头上,不大不小,正好套上林文浩那前凸后凸的脑门。站在一旁的林文远呼出来的气,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大哥真有福气!

  林文浩好像也闻到了这股酸味,便拍着比他小五岁的林文远的肩膀说,兄弟,我们是好兄弟,我相信你一定会两头兼顾,既能替我照管好楹盈,不能让她受委曲,又能让家里人都知道这段时间我们就在史丹莱特导师家中。好兄弟,我回来后,一定给你物色一个像楹盈一样漂亮文静的女孩。

  我才不要你来物色了,难道我不会自己找吗?外面的世界要比家里精彩多了,只是你到了外面兜了一圈回来后,不要看不上楹盈就可以了。林文远同样拍着林文浩的肩膀,似真似假地回敬道。

  其实林文远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泛出淡淡的酸楚味。对于他和林文浩来说,不都是楹盈的哥哥吗?不都是一起陪伴楹盈长大的吗?如果说谁付出得多,他并不比林文浩少。林文远至今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舅公戴哲斌与父亲谈完公事后,顺便去看了自己的娘。而这时楹盈正好也从那个花园穿过来,一溜烟地跑进来,与戴哲斌撞了一个满怀。戴哲斌连忙退了一步,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出来,想去扶踉跄着的楹盈一把,却不料被正从房间里奔出来的林文远抢先拦住。林文远是听到楹盈的叫声,才奔出来的,推开戴哲斌那只大手,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挡住,抬起头,像个小大人似的,郑重其事地警告他的舅公,楹盈是我的楹盈,谁敢欺侮我的楹盈,我就跟谁急。戴哲斌将手缩了回去,吃惊地望着眼前小屁孩林文远,露出尴尬的笑脸。一边笑,一边想去摸他的头,却不料又被他挡去。他很一本正经地对戴哲斌说,男人的头是可以随便摸的吗?搞得戴哲斌哭笑不得,背着两只手,走进侄女的房间,向戴秀告状,这哪能得了,小小的年纪,竟然这样,真不害臊!

  至今回忆起来,林文远的确有些害臊。他情不自禁地偷看了眼前楹盈一眼,却发现站在一旁的楹盈也正涨红了脸,目光却停留在林文浩身上,根本没有在意林文远,然后就往屏风后面走,仿佛屏风能遮挡住一颗少女蠢蠢欲动的心。

  林文浩望着楹盈躲进屏风后面,心里不免一阵窃喜,自然送给林文远的一个拳头也带着欢快。他说,你就等着一天让楹盈成为你大嫂吧。说完,拿起一只皮箱,并让林文远也拿上一只皮箱送他一程路。

  林文远无奈地摇晃着头,拎起一只沉重的皮箱,尾随林文浩后面。屋子里只留下楹盈孤单单的身影。太阳渐渐地向后移动,拉长的身影也渐渐地缩短,而她的心仿佛与他的心越来越靠近。在她关上门“哐噹”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上海去北平那列火车的汽笛鸣声。轮子转动在两道平行的铁轨上,她好像听见了林文浩呼唤她的声音:“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之后文浩还会走吗?离开林文浩的屋子,楹盈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返回自己屋子的路,似乎觉得是那样的漫长。池塘里的鲤鱼看见楹盈走过,依然浮出水面,好像是特意来陪伴她度过暂且的寂寞。楹盈在石桥上伫足,然后坐在桥墩上,索性观看起鲤鱼们在池塘里是如何表现一种欢快喜悦的神情。

  她是多么向往自己也能变成一条鱼,潜伏在水里,随着她一颗心跳跃到文浩身边。可惜现在的她,只能站在桥墩上。太阳西下,黄昏的落寞在她的心房里厚重起来。

  突然间,大太太出现在她的背后,以致于楹盈转身的时候受到不小惊吓。而大太太向她露出从未有过的笑脸,更使她在惊吓之余又增添了一丝害怕,难道文浩去北平已让父亲和大娘发现了?楹盈向大太太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再也找不到任何言语来解释她怎么会在这里?好在大太太并没有朝这个方向去想,而只是把目光紧紧盯住她那双大脚,心里在安慰自己,就让这个丫头片子再放肆一下吧,她还能放肆多少时间?随后就一步一步蠕动而去,直到人影彻底消失之后,楹盈才知道松下一口气,默默地念着,菩萨保佑,大娘没有发现文浩去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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