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孤独,是那痛定思痛的孤独。在人生的轮回中,合情合理有逻辑地蔓延开来。蔓延无法拭干的苍凉。咖啡搅着有心事的人,在经典的文字堆中守望一份经典。也许乱世里的情或怨,永远填满深沉。
旧上海,如泛黄的记忆,一瞬,仅仅一瞬,记忆的闸门便訇然开启。生活其实在重复自己。意犹未尽的旗袍,也是垂帘也是倚阑。东风用尽开花力,吹上侬衣只是寒。心憔悴,眼泪跟随僝僽,心情褶子无论怎样熨,总熨不平那点皱。于是只能任意它杌陧下去,直到水的表层不再波澜。
纷乱的街市。南市的街市在喧阗中不断强健自己的力量。老西门,南市的一座老城厢。之所以叫它为城厢,也许是因为它分布的地理位置形状更像一个厢壳。上海老城厢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筑上海城墙。有了墙,便有了门。虽然1912年至1914年拆除了城墙,但是门依然存在。它仿佛成了一种永久性的象征。门外是一种心情,门内是另一番的情趣。在它的周围,还有小西门、大东门、小东门、大南门、小南门、城隍庙门等等门的骈阗,聚集着一定的历史。那些门就像厢壳中的小窗,阳光雨露氧气等等一切养料,透过小窗,将厢壳里的生命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
多心眼的南市弄堂,即便晚上从窗内射出来狭窄的灯光,也是带着一些心计。南市的弄堂又是很苦寂的,即便糖藕莲子羹的吆喝声连同它的清香一起飘进来,也化解不了它的秉性或者说一种习性。谁还会去诠释情结溶式命运的界定?撩开那一层不能说清的苦寂,心中的滋味不说也罢,那曾流失的暗香在重逢和分离之间挣扎。
不相信离别会改变命运。依然相信春天里的故事还有很多。剞劂于陋巷尽头的碎石,打落在残梦里,只是等你回首。往事却不堪回首。虚无缥缈的是重重叠叠的光影。真实存在的依旧是那道门、那条弄堂、那一拨拨喜怒哀乐的人。多事之秋!一颗心始终悬挂在秋天的枝头上,一个“愁”字怎能挥去岁月的沧桑?
摊开手掌,把情缘、命运、钱财的纹路刻印在有风有雨的日子上。桔黄色的路灯下收拢起一天又一天的喧嚣。何时才能了结?叩开光绪二十七年之门,老城厢的故事有了它特有的意义。老城厢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呢?棚户房或石库门房?亭子间或灶披间?前厢房或后厢房?三层阁或客堂间?也许这是一种意象或者说借助这些现成的实景去说更有意思的故事。有些东西该淡然置之就让它恝置一旁。某些过程确实需要以孤独中走完。
透出乱世的天空,弄堂里的故事还在蔓延,故事的情节还在发展。黄浦江的水永远不会枯死。源源不断的依然是沉淀后的孤寂。伶俜,会纷乱那错综复杂的情与怨。
不知道如何选择,却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橙桔色的烛火,幽幽地在玻璃烛台上飘拂。一本泛黄的旧书,正敞开佳人的心扉,垂目静候,静候着一个与她同样心情的旧人。桃红色的容颜,似乎已经成为曾经,那份腼腆那份醉意已成为遥远。从西厢房留声机里传来的音乐,以琴韵悠扬的方式散漫开来,散漫在一张摇晃的竹藤椅上。竹藤,曾经织满了希望,却不知在那个乱世的年代里破灭。
看不出灯红酒绿在夜色中有多美,冷落的马路参差不齐的楼房拉近了匆忙的镜头。寻寻觅觅是否是人类的主题?回家时的路程总感觉那么漫长。五十年的路陪伴着五十年的孤独,五十年堆积的日子,在那道门槛前彷徨。
说不清有多少心思在那个阁楼里?也道不白有多少悲怨在那个曲径通幽的私家花园中?儿女情在乱世中已经不能变成意味深长。打开1900年的城门开始,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风云变化的上海,历经沧桑的上海,十里洋场的上海,灯红酒绿的上海,冒险家乐园的上海,以自己的性格写出自己悲壮的命运。
很长时间里,我一直在祖辈忧若梦境般的叙述中虚构一处庭院。其实也不是虚构,只是被年代纷乱,似曾相识的细节被时间的刻刀打磨得伤痕累累。庭院依旧。庭院的天空不是云彩,也不是想象中的大红灯笼,而是男女老少的衣裤汇成一起,把蔚蓝色的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
直到电线杆上晚照的余光一点一滴地瘦下去了,黄昏的天空才是真正属于自己。庭院若明若暗的光晕,制造出许多尚未描好的轮廓,如同内心的一份情感,刚想流露出来,却很快被一阵风刮走,最后只留下一片寂寞。
这么一处幽寂的庭院,是心灵的庇护所,还是更深的一处隐痛?走在如此断章残句里,无法挑出一丝韵节来。只有沉默,与庭院里那口老井或者那堆石或者一条芜荒的小径一起沉默。所有的这一切,变得静止,连一种心态也不再浮澡。你看,一只刚出壳的小鸟停栖在残败的树枝上,显得老世于故。也许它也要品尝一下人世间的纷飞与复杂。守候最后的凄美,看来是它神圣的职责。
庭院的周围,是参差不齐的矮棚屋。虚虚实实,留给后人是一连串问号。解答完一个问号又生出一个问号,如一条条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弄堂名字,从一条弄堂穿进另一条弄堂,仿佛在与自己的心捉迷藏。一颗心其实已经很疲惫不堪,一条条弄堂依旧是那样让人捉摸不透。依旧的弄堂,人却有了轮回。隐藏世间的哀与愁、沉与浮,在这真实的生活里,谁又能说白,谁又能猜透?这个时候,只有用箫吹出来的声音替代那无法道白无法表达的虚幻的景致和真实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