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是这样的晴朗,这样的浮躁,苏梦醒似乎听到波涛汹涌的渤海水在深深地叹息,野草闲花痛哭的声音。

这时,苏梦醒发现曹冬梅生前酷爱的白色爱犬,静卧在她的肩膀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曹冬梅,不时狂吠几声,吱吱叫着,像有人用刀割她的肉。

爱犬失去了女主人,用那血红的舌头去添曹冬梅的脸、鼻子和眼,最后在曹冬梅的耳边轻轻吠声,好像在呼唤曹冬梅醒来,醒来……

乳白色的爱犬,有着一身漂亮的长毛,小巧玲珑的身腰就像一个精灵,爱犬围着入睡般的曹冬梅转来转去,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女主人长睡不醒?爱犬只是不停地转,不停地叫唤,声音越来越凄楚,爱犬流着泪,似乎明白了女主人的离去,从此自己无所依恋,开始着独特而敏感的吊唁。

老黑哑着嗓子喊了两声,去。老黑见赶不走爱犬,走过去一把抓住爱犬顺手扔了出去,爱犬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向老黑呲牙,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亮,然后又跳上当床,守护在曹冬梅的身边。老黑无奈地摇摇头。

曹秋红抚摸着曹冬梅的脸,“姐,你一句话也不留下就走呀。你说句话呀。”

曹秋红长流不止的热泪烫红了她的眼睛,爱犬窜到秋红的肩上,曹秋红抬手抱住了爱犬,爱犬直起身子用舌头舔着曹秋红的脸以及脸上的泪。

曹秋红抱着爱犬走近苏梦醒,“苏姐,你找我爸?他在楼上。”

苏梦醒拍了拍曹秋红的肩膀,“节哀顺变呀?”苏梦醒的心很沉重,沉重的苏梦醒都走不动了。

苏梦醒艰难地攀登着楼梯,她竭力不去想那条孤独的爱犬,苏梦醒推开二楼的房门,四处看了看。

曹普臣把身子深埋在椅子上,像一个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恶魔,一阵寒冷向他袭来。他扭了扭身子。

苏梦醒走近他时,他突然像触了电似的一激愣。苏梦醒联想到了那个夜晚,他也是这副坐态,苏梦醒额头上的汗水淋漓地流淌,心跳的疼痛,苏梦醒惶惑地掏出那张传票给了他,他看都不看,随即撕成了碎片。“你害怕了?没关系,你坐,喝杯酒,压压惊。”

“你还有心思喝酒?”苏梦醒说。这是曹冬梅的一个多么可怕的父亲呀。

曹普臣一手拎着那个红色酒瓶子,像个嗜杀成性的刽子手,提着一颗人头蘸着血饮酒。

“要钱没钱,要命有一条。”

“世界上许多事你是不会了解的,你太幼稚了,你怕啥,有我呢。可怜的姑娘呀。”

曹普臣给苏梦醒倒了一杯酒,苏梦醒没喝,苏梦醒仍处在担惊和不知所措之中。

真无耻,他是一个没人性的东西,他好像一点也不悲伤。苏梦醒愣在他面前,说了声,“不。”但是,她却把一杯酒泼到了他脸上,他没提防,惊叫着说,“你干啥呀。”她一点也不恐慌,也不解释。

“不要怕,不要紧的,我有办法让他们撤诉。”曹普臣说。

“以前找你,你满口答应没事的,现在大祸临头了,你还说没事?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成心害死我呀。”

曹普臣坐下后,抽出一张纸,在苏梦醒眼前一晃,我也收到了一张,“你甭怕,我顶着,我不相信在危难之中竟敢有人落井下石。”

苏梦醒明白曹普臣是蓄意撒谎,变本加厉地迫害苏梦醒,苏梦醒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可他还是一杯接一杯酒的喝酒。他的话语不像失去理智,而他的举止相当地不理智。

苏梦醒知道,他竭尽全力压制自己的情绪,面色蜡黄得如同病人,在这儿坐久了苏梦醒都感到头晕目眩。

苏梦醒憎恶他,不愿看他向她笑,他应该悲伤才合乎情理。苏梦醒在他失去女儿的时候暴跳如雷地质问他,也有点过激。

“对不起,曹局长,曹冬梅的死你知道吧?”

曹普臣没吭声。好久,他眼里流出了两行热泪,。苏梦醒望着他,他的确改变了,面部很复杂,人不像往日那么殷勤,减少了许多傲慢和骄横。

他的声音震荡着苏梦醒,很快又从苏梦醒的失望中消失,使苏梦醒充满了痛苦的惊恐,他像个缩头乌龟,嘴角开始颤抖,“叶老板来了,快来了。”

 

5

 

“叶老板是谁?”

“香港的那个大老板。”

他像被人遗弃的孤儿,空洞地呐喊,他面临着坐牢的危险,“起诉是小事,反正我是为了工作,我怕什么……”

曹普臣显得坐卧不安。“苏梦醒,相信我,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能做吗?你自己说说?”

苏梦醒吃惊地盯着他,想象不出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说这样的话。他可以牺牲亲生女儿的幸福,难道关键时刻,他就不加害于我?

苏梦醒孤独地坐着,苏梦醒想不出这种事情的结局,干瞪着眼,苏梦醒的心儿疼痛。他装作气粗的话语是一种自我欺骗的腔调,苏梦醒想他也处于飘摇不定的精神状态。屋子里气温很高,有令人窒息的感觉。最可恨的是苏梦醒一直没能从狗嘴里掏出一句真话。曹普臣善于说谎,简直不可救药。

这件事非同小可,说明曹普臣跟建行行长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苏梦醒期待着他表态,苏梦醒想离开又不敢离开,情绪低落,思想犹豫,内心矛盾,苏梦醒不能不明不白地走了。

曹普臣动作迟缓地垂下手,他好像再也站不起来了。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委在椅子上不动了。他变成了一个阴影。他除了皱眉就是大骂香港的叶老板,叶老板究竟是什么人?苏梦醒没见过,那如同一个虚设,曹普臣自己给自己制造一种假象,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你放心。”又是那句让苏梦醒耳朵都起茧子的话。“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法庭。”

“你这是句人话?”

“我没把钱放进个人腰包,我身正脚正,一心为公。我怕啥?我曹普臣是个不倒翁。”

苏梦醒鄙夷地一笑,到了火上房的时候还吹牛,他像一头邪驴。苏梦醒非常悲哀。

苏梦醒几乎不想正眼看他,他表演的很成功,他缺乏冷静的认识,深刻的反思。也许他有强大的关系网能够抵挡一阵子,但这不说明你的威风不扫地,你的名誉不受到影响。一旦立案,你一推六二五,苏梦醒可是插翅难逃。

曹普臣随时随地都可能推出苏梦醒,他的话他的神态让苏梦醒愤怒,苏梦醒想抛开他,又觉得不能抛开他。心底骤然而生悲凉和失望,苏梦醒看见他和窗外的景色一样变得模糊起来。

苏梦醒清楚肯定败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总得想个办法呀。”

“你肯定败诉?你肯定败诉还找我有何用?我的话你又不听,我再说一句,到了上法庭的日子你装病。让胡立昌应付,我在这些日子里活动活动,就这样吧,有事多联系。你给我打电话就行。别总往我家里跑了。”

“为什么,出了事你想溜?”

“我这个家还不够乱吗?”

“可是——”

“别说了,我不听。”

苏梦醒一时惊愕了。

苏梦醒想,你不赶我,我也想走了。你永远不会有答案,我手里有你打的欠条,到时别怪我她不讲情面。

苏梦醒似乎感到气数将尽,处处碰壁,她预感到事情就要有结局了。她对他已经完全失望,不抱任何幻想了。她习惯看他最后一眼,他仍垂着头,双手捂着一个酒杯,放在两腿之间,她断定他陷入了无法改变的困境中了。

苏梦醒知道,无论选择哪个方向,她都无法逃避被人起诉了,那张被曹普臣撕碎的传票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她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力量,自己迎接挑战吧,不过自己走向法庭该是多么艰难呀。永远不希望发生的这种事,她永远想着她想干的事情。

现在她还相信谁?谁还相信她?没有一个朋友肯为她排忧解难,没有一个人投来同情慈善的目光。苏梦醒告别了曹普臣,浑身凉透了。

刘培林似乎离苏梦醒很遥远了。想着他,不觉又流下了热泪。

苏梦醒刚走也楼来,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曹冬梅生前办的义学的学生们来了,一共有二十多个,在幼儿老师的带领下,胸佩白花,站起来肃穆,有的孩子已泣不成声,呼唤着曹冬梅妈妈……

所有的孩子跪在曹冬梅的灵前异口同声地呼叫着妈妈,曹冬梅值了,你没有枉度人生。

那情景催人泪下,感人至深,用爱交换爱,爱是川流不息的瀑布。

 

6

 

走过曹冬梅的灵床,苏梦醒深情地望了一眼,她那随心所欲的服装总是与众不同,充分体现了她的个性。没有人告诉苏梦醒她怎么死的,但她的爱延续下去了,她拥有那么多孩子,她应该含笑九泉了。

曹秋红拉住苏梦醒的手,一直送她到门外,曹秋红一直痛心疾首,泪水涌流,她不忘姐妹情。尽管她俩是同父异母的关系,但曹冬梅和曹秋红的放荡,却在青春玉体上有一颗炎热的心,说心里话没有一个女孩子比她活得更有价值。

曹冬梅是个好女人,她死……死得不明不白,苏梦醒为之惋惜。她想安慰曹秋红,以表示一下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同情,仅仅是同情而已,她什么都不能替她分担。

“曹冬梅是为曹普臣而死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一点,别的你也就别问了,埋葬了我姐的那一天,我就和我父亲脱离父女关系。我希望他去坐牢。他可以牺牲骨肉之情,我为什么不可以牺牲他?实际上他已经不可救药。我可以同情为他而受伤的人,但不能同情一个处在危难中向我乞求的人,他是玩火自焚。苏姐,珍重。”曹秋红说。

曹秋红拥抱了苏梦醒,紧紧地抱了一下,然后就分手了。

不知苏梦醒漫游了多久,夜幕降临了,夜幕给渤海市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但,有时夜色并不温柔啊。

苏梦醒转来转去,坐在河边一棵巨大的树下,整个城市燃烧起来了,浮躁与闷热有很大减弱,少了白日的喧嚣,她茫然四顾。恍然大悟,她在这儿徘徊很久,很久了。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层层愁波涌,心事重重独憔悴,欲寄心思到天外。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想随,除却天边月,无人知。”是呀,谁能理解你呀?苏梦醒。

苏梦醒站起来,有一种要虚脱的感觉。浑身酥酥的想呕吐,她为什么走到这儿来了呢?她静静地思考着什么?她不知道,心海依旧麻乱的空空荡荡。

忽然想起项家明,对,她去找他,他是我的朋友,危难之时想到谁谁就是真正可以依赖的朋友。她穿过沿河路,进入项家明的居住区。

项家明租用了两间民房,项家明总是自嘲地说自己居住的是贫民窟。

苏梦醒在项家明家不到二百米的地方,迎面看见巩丽萍走来了,她喜出望外,心头泛热,然而,更大的失望不期而至。

巩丽萍见了苏梦醒笑着,眼睛红润了。“苏姐,你怎么啦,神色那么难看?”

“我……没事的。项家明呢?”

“项家明进去了。”巩丽萍平静地说。

“为什么?”

“他山里的那个女人告了我,最后判项家明一年零四个月的刑。”

“啊?重婚罪。”

巩丽萍说,“这样也好,不然我总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项家明服一年多的刑,很快的,他一出来还是一个自由的公民,他坐了牢,他山里的女人提出离了婚。我正大光明地相爱不就有了保障了吗?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希望。为此,我并不感到这有什么痛苦。项家明也不感到痛苦。我爱着没必要为痛苦所累,凡事总有个结局,用一年多的痛苦换来一辈子的自由,相亲相爱,值得。付出一点代价算不了什么,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一个人多难?”

“没事的,有苏姐的帮助,我什么也不怕。我一边做服装加工,一边带孩子。唉,你看我想孩子都想疯了。生活吗,有了爱比什么都重要。有了爱情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

“你刚才去干什么,打工了?”

“不,我去讲课。我办了一个服装班,挣点儿钱,活着不能没有钱呀。我计划在项家明回来之前,还上你借给我们的钱,并且尽快有所富余。”巩丽萍说。

“不,那钱是我送给你们结婚的礼物,你们不用还了,将来你们发家致富了,别忘了帮助我的儿子,多和刘培林来往,我们才是真正的好朋友。”

“苏姐你……你要多保重,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是不是病了?我送你回家。”

“不,不不,我很好。”

巩丽萍执意要送苏梦醒,她拦了一辆出租车,于是就走了。

巩丽萍打动了苏梦醒,她为希望为爱奔波。她是幸福的,她生活得有声有色。

苏梦醒长叹一声,“唉,巩丽萍呀。真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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