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苏梦醒明白曹普臣陷入困境中的疑惑,他在官场上如鱼得水,那么涉足生意行当他还算个新兵,容不得大脑发胀,凭个人意志估计商品市场,利用心理战术不行,投机一时也许能占一时的便宜,这儿不是深圳,不是海南,渤海市的老百姓大都来自农村、山乡,普通居民,一般干部具多,面对飞涨的物价,国营工矿不景气,他们的有拿百分之五十的生活费,有的下岗,整日价为生活所担忧,他们觉得购买商品楼很遥远。买一件家电,比如彩电冰箱,几乎耗去了几年的积蓄,何谈如此辉煌的花园别墅楼呢?那是一个梦想,一个只能观赏叹息,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呀。

曹普臣已经走火入魔,他像一具僵尸,躺在床上直瞪瞪地不眨眼,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从床上惊弹起来。苏梦醒抄起了电话。

“找我的吗?”曹普臣惊愣地望着她。

“不,是屈丽丽打来的,屈丽丽问我去不去上班。苏梦醒告诉她下午再去,今天有客人。”

她放下电话转过身来,看见曹普臣有点儿惊惶失措的表情,如惊弓之鸟,害怕风吹草动。

“屈丽丽找你干什么?”曹普臣问。

“没什么,只不过她想通过我打听一个人。”

“打听谁?”

苏梦醒故意让他担心恐惧,随便说,但她能预测他会追问她的,在这个时候他更不想让屈丽丽知道他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跟你说过啥?”曹普臣问。

“屈丽丽一直为自己的身世痛苦,她要寻找她的生身父亲,她说活着不明不白的不如死了。这个女孩子特任性,但她很有主见,一定要查明身世。她找过原先在煤矿队看门的老刘头,老刘头……”

“老刘头告诉她了?这么说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曹普臣从床上爬了起来,双脚落在地上,双手支着床,焦虑地望着苏梦醒。

“没有。她去找老刘头的那天下午,老刘头已经死了。”苏梦醒说。

“你……借刀杀人?”

“我什么,我用你,用你就聪明,杀了你不用借刀,用刀多愚蠢。”

曹普臣长叹一声,“唉,这孩子真不幸呀。”

曹普臣听到苏梦醒这么说,悬挂着的一颗心落了地。但是,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她不会让他心安理得的。

苏梦醒说,“我看过屈丽丽她母亲的照片,那是她去世两年前拍照的,屈丽丽一直带在身边。那个女人你一定认识,她在煤矿队干过打字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屈丽丽的母亲从勤杂工到办公室是托了你的福吧?你那时正是煤矿的头头,你老婆死了没多长时间。后来她母亲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以为你会知道。你完全清楚事情的所有细节。”

“苏梦醒,别绕弯子了,你认为我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你都跟她说了些啥情况?你是不是想借刀杀人,把一盆脏水泼到我头上,让我有口难辩?”曹普臣满脸阴郁,一脸愕然。

苏梦醒说,“我要想杀你,还用借刀?何况我没有要杀你的想法呢。我说过,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对谁也不信任,这是你最令人反感的地方。你想想我能那样做吗?我是明人不做暗事,不像你这样疑神疑鬼的,整天价琢磨着如何去击败别人,保住自己的荣誉。我要是你,一定告诉屈丽丽,勇敢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向她说清楚,那是爱的原因,我想屈丽丽会接受这个事实的。”

苏梦醒的话使得曹普臣进入一种戒备状态。她觉得这个时候刺激他一下恰如其分,对于她是很开心的事。曹普臣做作的很严肃,他在挖空心思寻找着什么,仿佛穿越时间遂道回到了过去,他的良心受到了的谴责,导致他焦虑不安。

“苏梦醒——”曹普臣有点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事我不想瞒你。其实,我就是屈丽丽的父亲,也许你早就知道了,或者你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人们寻找着种种偏见的依据,甚至恨之入骨的看法。这吓不倒我,我想认屈丽丽,可我不敢,最大的障碍是她母亲的死,这给我造成了麻烦。我说不清楚,没有人会相信。我拒绝和她妈妈结婚后,她妈妈就触电身亡了。真是个烈性女子,容不得我考虑,也容不得我后悔。”

“后悔?”

 

2

 

曹普臣说,“我追求过她,可是,我不想和她结婚反而害了她,我永远怀着这份内疚。但有一样我可以对天发誓,屈丽丽的母亲不是我杀的,她确实是自寻短见,你让我咋跟她说?所以,我一直关心她,我欺骗了她,她也不相信,结果她仍不甘心地寻找。苏梦醒,你知道了,我完全信任你,你要告诉她?”

“我……你认为呢?”

苏梦醒看见曹普臣的神情一时空虚茫然了,他一副木然的情感,陷入了尴尬。曹普臣突然抓住她的手,他疯狂地攥着,颤颤微微地说,“苏梦醒,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想选择一个我认为恰当的机会告诉她。不过,是我告诉她,不是任何人,懂吗?我不希望有人利用这一层关系暗示我。苏梦醒,你也理解我,是不是?曹普臣原地不动,说起话来情不自禁地颤抖,他开始用威胁的语气跟随她说话。他那点伎俩不足为奇,他善于威胁利诱。

苏梦醒莞尔一笑推开他,焦头烂额的曹普臣并非昨天,她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最强硬时也就是他最虚弱的表现,心怀鬼胎,靠欺骗起家的人,生活起来总是那么不自在。他那惟惟喏喏的样子,但他颤栗的心跳磁场传到了体外,他的喘息不正常,以往她受了他很多表象的迷惑,从而没有理智地思索,对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她与他默默地对视着,曹普臣给苏梦醒最强烈的印象是,他焦虑、担惊、怀疑,言谈举止显得幼稚可笑。他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对于他来说任何人都可能是敌人,都给他带来麻烦。他假装镇定自若地站在她面前,他依旧疑虑重重,他和他的儿子彻底决裂,脱离父子关系,断绝来往,完全由他一手造成。他以怀疑走向恐惧,他没想到的事太多了,他自己给自己提出问题,他寻找不到答案,他总是试图让所有的人都围绕着他转,臣服于他,听他指挥。

社会急剧变化,谁都不是愚不可及,恭维你的笑是想从你那里得到更多的实惠,在金钱和欲望汹涌澎湃的大潮中,没有人肯奉献无偿的微笑。等价交换成为一种生存的必要手段。在交换中往往更能体现一个人的素质,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是挂在每个人脑子里最基本的概念。

电话铃响了,惊动了曹普臣,他匆匆忙忙抄起电话,一听便捂住了听筒,转脸对苏梦醒说,“是秋红打给你的。”

苏梦醒从曹普臣手中接过电话,曹秋红的笑声便朗朗地传入她的耳鼓。她将给她带来什么好消息呢?

曹秋红说,“你不久就会见到你的情人啦。”

“情人?开什么玩笑,他是谁呀?”苏梦醒有点明知故问。

曹秋红说,“我爸爸已经答应我表姐了,不过,你早知道了吧?你给我玩玄乎套。我爸没找你吗?”

“没有。”苏梦醒斜了一眼曹普臣。曹普臣向她摆摆手,那意思不能说他在这儿。

“你问问我老爸。”

“好的,好的,有时间我打电话问问他。”

曹秋红的话语又影射了刘培林的一些闲事才挂了电话。她很想知道刘培林的情况,他到渤海市干什么工作呢?我的天呐,他要来了,我们又可以朝夕相处了,真让我望眼欲穿,他比什么都重要。

“曹局长,谢谢你,你在百忙之中还答应给谢燕妮找工作。”

“没啥,份内之事。再说谢燕妮是我的外甥女。我得帮忙,我也应该办。不过不是她一个人,她自己有了安排不说,还稍带着两个同学,什么项家明,还有一个刘培林。当然,刘培林你也认识,他快成了我的外甥女婿了。本来我想跟你说没得空说,后来就不想说了,这算啥事儿,这根本不算事吗。”曹普臣说。

苏梦醒说,“对,你办这点事儿举手投足区区小事。”她奉承地说。

“我给他们安排好了,谢燕妮进保险公司,项家明去六中当教师,就是刘培林不好办,市文化局不行,艺术馆也是人浮于事,至今他人也不来,只是谢燕妮打电话催了。”曹普臣说。

曹普臣言外之意是说给苏梦醒听的,她明白他的意思。她只是笑了笑。

 

3

 

曹普臣见苏梦醒不说话,他说,“梦醒,你得知我的情,我是看你的面才办的。”

苏梦醒说,“谢燕妮不亲自找过你吗?她说你都答应了,她还说你要不答应,她会不乐意的。”

“她不乐意能咋的?你甭听她瞎说。”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不给刘培林安排了,到时候谢燕妮你就惹不起。”

“谢燕妮?那她都跟你说了些啥?”曹普臣急切地问道。

“没说什么,只是说起渤海市的工作问题。谢燕妮为了刘培林可伤心啦。也许你还不清楚,她最不放心的是你能办而不给办。刘培林搞创作适合进艺术馆,你说呢?

“谢燕妮这孩子太任性了。”曹普臣说。

苏梦醒的话刺痛了他的心,他脸上露出了不快,看来安排刘培林并不难。他故意刁难谢燕妮。她并没有见过项家明,也没有见过谢燕妮,她是想试探他。

曹普臣默默地点上一支烟,竭力地想理清思路似的,然而,苏梦醒提到谢燕妮亲自去找他的时候,他像被一个幽灵突然掐住了喉咙,侵扰得他坐立不安。

“谢燕妮这人没心没肺,给别人办一个指标,最少给我十万八万的,她倒好,哭鼻子抹泪几万块泡汤了。”

苏梦醒说,“你不用怕,事成之后,我给你这笔辛苦费,只要你答应办好了。你不会拒绝,再说也费不了什么事儿,一个电话便能解决,你要是不办可就不够朋友了。”

“苏梦醒——”曹普臣叫了一声,起身后又拉住了苏梦醒的手,他使劲地攥了攥,很长时间他说不出话,她以为他充满了情欲的渴望。然而,他长叹一声说,“我又做错了一件事。你知道吗,我跟谢燕妮她妈是表兄妹,我是过继给她父亲的,我舅父逃往台湾时才一两岁,他留给我们的遗产我一个子也没摸着,全被我表姐独吞了。我成了孤儿,大军南下的时候,一个伙夫收养了我,解放后又去了福建剿匪,后来我回到了地方,再后来舅父留下的那个大宅院被一场大火烧光了,我表姐差点烧死,说起来也是报应,她啥也没得到。我是被她赶出家门的。我整天价要饭讨生,多亏了那个伙夫救了我。那时候我受的那个罪,冬天手冻破了流血流浓,想起来我就恨……”

“曹局长,都过去了,是亲三分向吗。何必计较那些,再说你表姐也没你过的好,谢燕妮也认你这个表舅,你如今混得十分风光,你总不能在谢燕妮身上报复什么吧?”

“你……你这是啥话。我可没那么想。”曹普臣惊慌失措,脸色突变,用惊惶失措的眼神看了看苏梦醒。她的话好像刺痛了他的要害处。

“你急什么,我只不过说说而已。比如你在某个夜晚的某个时刻躺在床上用心想这件事,你会尽心竭力的。你神通广大,有口皆碑,难道你不承认这一点?一个人失败了没什么,只要不承认失败,从精神上不败,胜利还是有希望的。你向来有信心,今天是怎么啦?”苏梦醒说。

“你的话让我糊涂,我啥时候说过这些话呢?失败就是失败,承认不承认也是失败,谁都得经历失败。苏梦醒——你到底想说啥?”

苏梦醒清楚,如果曹普臣知道她了解一切内幕,他将更加恼火,他是一个缺乏基本道德的人,她的话使他紧张,非常紧张。甚至感到了恐惧。

“曹局长,别沉不住气,我去安排,中午你在我这儿吃,我给你弄凉面,再来几听青岛啤酒,喝了败火,清净一下烦躁的心。”

“我啥时候说在你这儿吃了,不行,我得走。别忘了,下午你就让会计给我拨款。”

“别走了,吃完饭,休息片刻,我陪你一起去办理,那多好。”

苏梦醒这么说着,曹普臣直往外走,走到门口,胡立昌回来了。他见是曹局长,想躲却躲不开了,于是陪着笑脸,同时脸上的汗珠儿汹涌地滚了出来。太阳照得他眯缝着眼,低声下气地叫了一声曹局长。

“你还有脸叫我曹局长,我问你,你跟老黑还想干点人事不?当初咋给你们交待的了,你们都立下军令状,现在倒好,用钱没钱,用人找不着人,给你来个小鬼不见面。你这个婊子儿。”曹普臣愤怒地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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