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兰姐在枝枝离开的第三天,把夏雪和孩子赶出了门,连着丢掉了她写的一万块钱的欠条。抱着孩子站在雅致的门外,路上人来人往,没人会对她和孩子有过多的目光驻足。

  盛福粥铺里,夏雪坐在椅子上,看着陈叔逗玩还不会回应的孩子,脑子里一片浆糊。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送回老家?不可能,枝枝妈绝对不会认。自己带着?更不可能,怎么带?怎么上班?不上班拿什么养?送人?能送谁?万一枝枝回来找她怎么办?送的人家对她不好怎么办?

  头真的很疼,从昨天认定枝枝走了不会回来后,夏雪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肚子一直在咕噜响,但感觉不到饿,这件事已经超出她的处理范围,神经都错乱了。

  言书来粥铺找她,顺便还带了几包尿不湿和宝宝衣服,他专门去超市买的,有些兴奋的把衣服在孩子身上比划,眼神不停向夏雪探询。陈叔特意关了粥铺,今天不做生意,门外有人经过,敲门询问,惊醒了孩子,她响亮的啼哭,终于点爆了夏雪最后一根神经:“哭什么哭!劳资都还没有哭,你哭什么?你哭你妈知道吗?啊?你哭你妈能出现吗?什么东西,生了孩子丢给我!我TM倒霉啊,没结婚,尼玛就被一个孩子缠住了!刘枝枝,你大爷!你有种生,有种带走啊,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生个娃!丫有没有良心,丫还要不要你娃,不要,老娘给你丢路边去!丫凭什么啊,凭什么丢给我,你丫还欠我钱呢!搞消失,你丫没良心,孩子这么小,你难道不心疼?呜呜呜,丫凭什么给我啊,呜呜......”东西被她扫到了地上,夏雪蹲在地上哭,陈叔和言书无声站在对面,看着她张牙舞爪的咆哮,连着孩子都被吓的收了哭。

  哭过吼过,最后还是捡起奶瓶兑牛奶给孩子喝。

  店铺外,天色暗尽,陈叔叹了口气,摸索着打开灯,然后去后厨熬粥。言书陪夏雪坐着,他很想给这个瘦弱的女生一个拥抱,但又怕唐突了她。微微喝了奶,在角落临时搭的小木床里睡着了,偶尔瘪瘪嘴,吧唧着刚才的奶味。

  有人推门进来,打破片刻的沉静:“我就说会在这碰见她嘛?看我多厉害。”周媛语气带着一点俏皮和娇嗔,身后跟着洛然。

  夏雪慌忙抹去脸上的泪痕,紧张的挡住他们的目光:“你们怎么来了?”

  洛然还没开口,周媛抢了先:“洛经理说你好几天没上班,车间有些单跟不上,打你手机又关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猜能在这碰见,看吧,我没说错吧。”她紧紧的站在他旁边,扬起脸,满是笑意的看着洛然,仿佛在宣示某一种关系。

  洛然看见夏雪和言书,脸上的表情变化也很快,有担忧,有欣喜,也有丝丝不解,正想要开口问,周媛撒娇般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角:“我猜对了,你答应的要做到哦!”

  对夏雪来说,这无疑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看来他俩的进展很快,她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个,今天陈叔没有开市,你们喝不上粥了,还有洛经理,我明天回去上班。”

  言书倒了点水递给她,动作自然,洛然看在眼里:“没事,如果生病就多休息。”

  “对啊,你们经理说你只请了三天假,今天还没去上班,已经旷工两天了,打你手机关机,怕你有什么事。”周媛亲昵的走到夏雪身边:“你手机呢?又欠费了吗?”

  “没事,没事,手机坏了,我明天去上班,陈叔要我帮忙收铺子,放心,我明天一定去上班,洛经理,你的单我会跟好的。”夏雪现在的念头只想让他俩赶紧走,害怕等下微微醒了哭了,又要多出一番解释。洛男神还好,但周媛是同一个地方的,万一在老家说漏嘴,枝枝还能回去?不被村里人戳死脊梁骨?

  “诶?阿然过来了?”陈叔擦着手从后厨出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们。

  “陈叔,你今天没开市啊?还想喝你的粥呢。”周媛笑吟吟的打招呼。

  “是啊,我看见有灯,就过来了。”言书有些无视洛然,让他感觉在这个空间多余,听周媛说起过,夏雪好几次都是被这个男孩救了急,应该是英雄救美,美人心相许的老情节吧,只是在他看来,夏雪似乎对这个男生没有想象中的亲密?

  “哦,今天有事没开档,不过我煮了些海鲜粥,要不一起吃点吧?”陈叔把娃的奶瓶拿去后厨清清洗,洛然和周媛终于看到了墙边的小木床:“这有个孩子!谁的?陈叔?”

  “哦,是夏雪......”陈叔在后厨断断续续回应。

  “夏雪的?!!夏雪你有孩子了?”周媛惊讶的叫出了声,她飞快跑到墙边察看,微微被惊醒,拱了拱身子,扭头继续睡。

  听见周媛的话,言书脸上突然有了点笑意,夏雪一头黑线的扶额坐下,没好气的说道:“你丫有点常识好吗?几天没见我,就生了个娃,你当我是谁?”

  周媛回过神似的咂了下嘴:“好像是哦,那这是谁的?难道是你捡的?”

  迎上洛男神的好奇目光,夏雪飞快回应:“是啊是啊,我捡的,马路边上垃圾桶。”脑子里的念头电闪而过,突然笃定了表情:“前天晚上出去捡的,哈哈。”

  周媛蹲在孩子身边:“哇,好可爱,男孩女孩?”

  “女孩。”

  “你们给她取名字了吗?夏雪,要不借我玩两天吧?”

  “晕,你当这是玩具啊,借你玩?行啊,管借不管收啊,你抱走了我就不要了。”有些担心周媛的长指甲划到微微稚嫩的脸,夏雪不动声色的过去给娃盖了下被子,借空拦开了她。

  “那还是算了,我年纪还小,不会带孩子,养不活,夏雪,你不会想自己养吧?”周媛悻悻然的回到洛男神旁边,模样十足的乖巧。

  没等回话,微微突然扯起喉咙“哇哇”的哭了,夏雪赶紧抱起娃轻轻哄着,招呼言书拿尿不湿,洛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俩,动作虽然不够娴熟,但配合还是很默契。

  “估计又饿了,你去后面倒点开水冷着。”她吩咐着言书,两人像一对正在摸索的新手父母。等陈叔端了粥出来,洛然和周媛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

 吃完饭,言书要回汽修店关门,昏暗的灯光下,夏雪抱着孩子和陈叔对坐。

  “陈叔,麻烦你了。”

  陈叔看了下手机摇头:“不麻烦。”

  夏雪心里盘着小九九,她想把微微先放在粥铺,白天请陈叔帮忙照看,自己下了班再过来,因为陈叔的样子,应该也是喜欢孩子的,但她不知道陈叔是否愿意,就算愿意,这样又能坚持多久,毕竟非亲非故,靠自己的死皮赖脸的带着,别人凭什么帮你。眼下最重要的事去上班,明天再旷工,一毛钱工资没有不说,工作也会没有,那真要喝西北风。

  “陈叔,我想让你......”夏雪憋了半天开口,话没说完,门外闪进来一个人,夹着冷风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头压的很低,瓮声瓮气的叫了声:“盛哥。”

  陈叔站起身,表情瞬间变得冷酷严肃,与以往的慈蔼迥然不同,夏雪感到诧异,把原本的后半段话生生吞了回去。

  鸭舌帽上前在陈叔耳边嘀咕了几句,眼神偷偷瞟了瞟微微,陈叔点了点头说道:“阿雪,彭笑过来了,他来接走孩子。”

  夏雪不可置信的看着鸭舌帽:“彭笑来了?他在哪?枝枝呢?”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寒意:“陈叔,你怎么知道彭笑?还有,我见过你,你叫水哥,在孔鑫的租房!”

  鸭舌帽转身把门关好,脱了帽子丢在桌子,有些懒散的坐下来:“盛哥,人我给找着了,但他不肯过来,说让我把孩子抱过去。”

  “阿水!”陈叔似乎介意夏雪知晓另一个称呼:“把电话给我,我来说。”

  “不是盛哥,他小子现在非常时期,哪敢露头,赶紧把孩子给我抱过去,我还有事。”这种事是水哥不屑做的,但是成哥上面有交待,只得给了面子。

  “不行,没看见枝枝或者彭笑,孩子我不会给你的,我凭什么相信你!”夏雪紧紧的抱着微微,将身体背对着门口,心跳的很快,一下一下让人很害怕,她现在无比期望言书的出现。

  水哥不屑的“嗤”了一声,回头对陈叔说:“盛哥,我也很忙的,不是看您老的面子,这大晚上冷死人的,谁有空来管这闲事?爱给不给,留了这小东西在这,你以为你们搞的定?”

  陈叔看了下水哥,伸手要去抱微微:“阿雪,要不给他吧,他不敢对孩子怎样,等下让彭笑给你回个电话。”

  “不可能!”夏雪声音尖锐,惊的微微哭出了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门突然被敲得“咚咚”响,水哥一脸紧张的要往后厨躲。

  陈叔去开门,言书快速闪了进来。看见他,夏雪扑了过去:“言书,他们要抢走微微!”言书反手将她挡在身后,一脸戒备和狐疑的看着从后厨探头的水哥。

  水哥看清来人,又重回到椅子上坐下,手机响了,他瞟了眼陈叔才接通:“喂,你自己过来吧,那女的不给我,对,盛哥这,巷子里有个盛福粥铺。”

  彭笑出现在粥铺的时候,夏雪第一反应是看他身后有没有刘枝枝。他一个人,胡子拉碴,满脸疲惫,以往的风发不在,眼睛像狗一样随时关注着四周。

  “夏雪。”彭笑干嘴笑了笑,表情很难看。

  “枝枝呢?她怎么没来,没有跟你在一起?”夏雪躲在言书背后哄孩子,彭笑听见哭声,伸了头探望。

  “枝枝没事,是她让我来接孩子的。”

  陈叔在椅子眯着眼,他在心里揣测阿水刚才帮彭笑要孩子,到底有几分真心。

  水哥跟彭笑有过节,占场子时起过争执。彭笑为人圆滑,跟谁都笑嘻嘻,发不了脾气。不像水哥,做事阴险,总喜欢在背地搞些手脚,让人吃暗亏。原本龙港好几个场子,像温州城,舞夜俱乐部等,都是他水哥的头牌,谁知道彭笑用了什么迷药,短短三个月,成哥把场子交给了他,连着下面马仔都有意向他倒,气的水哥牙痒。若说今天彭笑让他来抱孩子,没起半点心思是不可能的,比如等下出了门,随手把孩子扔哪个垃圾桶,再告诉彭笑说没接着,自己拍屁股就走,他能如何?或者直接交给联防队,用孩子逼他现身,逮了让联防的立个功,自己还能套点关系,两好的事情,何乐不为?哼,就算后面成哥追究,时间一过,谁顾的上在乎谁?干这行的都清楚,个个心冷的像铁,人性这东西还真没什么好讲。

  盛福粥铺是盛哥的地盘,很多年了,没有允许,道上的人不敢轻易打扰,这不成文的规矩,是从成哥做头的那天开始,保持了那么久,陈叔也老了,老的自己都忘了当年被叫盛哥时的风光,还以为,会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阎王爷叫他去喝茶。却不想,在跟阎王打了报告的时候,有人翻起了旧账,这本旧账还是因为当年兄弟赵有财的儿子阿驓,也就是现在的成哥而翻起。

  当年深城特区开发正是风发,每年数以百万的打工者涌入,鱼龙混杂,鬼神皆有。深城离香港很近,有很多港式繁华延伸,大到规划建设,小到娱乐风气,记得当时有一部电影,热血了很多年轻人。以街头操的了板凳,挥的起铁根,冲着一群人怒怼,或站在街尾刁根烟,吆喝路边商贩店铺,交上保护费,哪管结果是不是被打的鼻青脸肿,小命剩半截的,他们反视为这是一种光芒,一种畸形的可以耀武扬威的荣耀。

  深城云集了先富起来的那批人,钱一下子堆到眼前,浮夸的消费伊然不能体现自身的优越,物资满足了,精神未必跟的上,于是另一种东西慰藉了感官,蚕食人的心性,当深陷沉沦后,便无法抵御,耗尽家产一蹶不振,才知道这东西的可怕。但人总是在侥幸和跃跃欲试之间徘徊,尽管后来政府严厉打击,这东西却一直难以退出独有的空间,因为有人笼络了街头横混的马仔,让它得以在城市阴影里暗潮涌动。

  当年,赵有财,陈德宝,还有魏云贵,三个男人纠集到了一起,赵有财心思缜密,很有手腕,陈得宝年近四十,遇事沉稳,魏云贵有些胆小,却很会精打细算,也就是因为会算,品性里多了些贪婪。三人原本在工地上做事,后面有次工地坍塌事故,三人都安然躲过,便结了兄弟扛把子,一起出来,在龙港慢慢混的风生水起。

  当时歌舞厅,迪吧满地盛开,让那些白天里被生活压怼的人们,在黑夜里无尽释放,毕竟太多人相信深城遍地黄金,而来了却发现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赵陈魏三个就是给失落的人送刺激的,说不清是如何上的道,只记得刚开始卖散货,每次就几颗,那种白色泛点微黄,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东西,只是小小一颗,足以让人神游太虚,骚浪的没型。赵有财负责拿货,陈德宝运送,魏云贵专门卖,三人分工明细,配合默契,场子打开,他们卖货的路子就广了,再后来开始收马仔,货卖的更多。慢慢的有人眼红,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斗殴争夺,逐渐各自画地为界,表面上看似和平,暗地为了场子地盘打架的事,三天两头发生。

  那群人,碰到就开架,不管是谁,钢管,木棍,长片刀,打了就跑,有不走运的被联防逮住,伤经断骨正常,偶然出了人命,也说不清到底是谁下的手,只是电影里那些动不动死呀残的一大片,现实里还是会克敛很多,毕竟谁都真的都怕死。而且打架的身上是没有货的,抓了也不过是关上几天,后面有人会按进去的日子给钱,有些企图不用在工厂里日夜混倒,累上十来个小时的大有人在,喊打喊杀的虚张声势,打架么,很多人生来就会。

  有一日,赵有财接了笔货,相传是一块公斤的硬货,可这货不是给他们的,是上线在警察突袭的时候偷藏的,原本说好了下家,半路被盯上,无意中落到了赵有财手里,原以为,他们会有一笔大收入,没想到就是这次,让三人妻离子散,生死离别。

  赵有财费了心思捞的那笔货,想趁警察盯的风头过后,再慢慢销了它,谁知被原来上线说好的下家寻了来,到手的咸鱼,哪能轻易吐出口,下家心狠,绑了赵和他老婆儿子,让陈德宝,魏云贵拿货去赎。

  那晚,陈德宝的女儿玲玲高烧,孩子从小没妈,他一直带在身边,看着满脸通红的女儿,踌蹴半天只得让魏云贵前去,结果怕事的魏云贵没去赎人,偷偷将货放在了陈德宝的皮包里,自己连夜躲出龙港才告诉他,陈德宝气的跺脚,只好安顿好孩子再跑去交货。

  没想到是,警察其实早就盯上了那个下家,在交货地点逮个正着,他因为慢了一步,躲在暗影里,看见赵有财和下家被带走,也正是自己慢了一步,不然一并捉了进去,顾不上再次高烧的女儿。

  赵有财进去一口咬定只有自己,没有供出他俩,以往不是没有被请进局子喝过茶,但这次是动真格,魏云贵吓得直接拖家带口回了老家,陈德宝因为玲玲住院走不了,心惊胆战的混过些日子,身边马仔树倒猕猴散,全不见了踪影,等他想再看下那个江湖,没想到江湖易了主,也就是一夜的功夫,没了兄弟,没了场子,也没了活路。

  陈德宝折腾了很久,终于在这里安顿下来,带着女儿开了家粥铺,维持生计。他再也没有听见有人叫他盛哥,也不再过问道上的事,但他知道这种安稳,是赵有财的儿子赵寓驓给的。赵有财进去没多久就病逝了,陈叔给了孤儿寡母不少帮助,供应孩子的学费,生活费,几乎是养着他们娘俩。只是最后陈德宝也没有想到,赵有财的儿子会走上当年跟他们一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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