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彭笑很想看下那个被包裹的孩子,自己的,亲生的,尽管曾经混蛋的对待过枝枝,可看见孩子襁褓的那刻,心里突然就有了软弱,有了懊悔,只是不知道该先后悔入了这个道,还是和枝枝有了这个孩子。

  夏雪全身都是敌意,她恨他,是他哄骗的枝枝,原本她俩就是想出来打个工,省吃俭用的存上点钱,过几年再一起回到那个乡村,结婚生子,不求富贵,但求安稳的过完这生,在她曾经的认知里,没什么不好,可因为认识了彭笑,枝枝变了,变的她完全不认识,也因为彭笑,现在像老鼠一般,躲进不敢见光的世界,连着这才出生的孩子,也要四下躲藏。她没有把孩子给彭笑,悄悄的拉起言书的衣角往门边靠:“枝枝为什么不来?”

  “她现在有些不方便,天太冷了,不能出门。”

  “那她怎么样?坐不好月子,是要得病的,你让她在哪?带我去看她!”夏雪心里涌起一阵担忧,老家人说,女人月子坐不好,一辈子都要被病痛折磨。

  “不是,夏雪,我们现在不方便,等过些时候吧。”彭笑的笑容很干涩:“她在等着我把孩子带回去,她说,谢谢你。”

  “不行,没有听见她亲口对我说,我不会把孩子给任何人!”夏雪声音里透着倔强。

  陈叔半天没有出声,不知道是不是沉到了回忆里,眼前这个女孩与女儿玲玲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善良,坚韧,一晃神,眼里有了些湿润。粥铺里荡着刺骨的冷风,水哥看见彭笑进来,早就溜了出去。言书护住夏雪,防备着彭笑。

  “阿雪,把孩子给彭笑吧。”阿水出去有一会了,陈叔不担保他不会通知联防。微微在抱被里蠕动了下,瘪了嘴想哭,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了,彭笑听见孩子的哼唧,有些紧张,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按免提:“喂,阿笑,孩子接着了吗?”

  “刘枝枝,你个死婆娘!还记得你的崽子啊!你个贱人不是跑了么?还来要伢做什么?你个婆娘,一声不吭的跑了,你现在在哪?到底么样了!”夏雪听见枝枝的声音就炸了,一边说一边哭,连着怀里的微微也一起,哭声在夜里传的很远,彭笑愈发有些慌乱,他很想去抱孩子,但面前还隔着身材健硕的言书。

  枝枝听见孩子的哭声,语气充满慌乱和焦急:“乖乖,我的乖乖,没事吧?彭笑!你给我把孩子带回来,我错了,不该把她放那的,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丢下她了。”

  彭笑紧张的看着夏雪,看她哭的嗓音沙哑:“你个贱婆娘,你怎么那么狠心,你不要我就算了,微微那么小,你还不要她。”

  陈叔上前轻轻拉开言书:“阿雪,把孩子给彭笑吧,他得赶紧回去,如果被联防的发现就不好走了。”

  夏雪闻言,狠狠的瞪着彭笑,然后擦了把脸,有些用力的把孩子递给他,转身无声的收拾东西,尿不湿,奶粉,衣服。

  陈叔去门外看了下,帮彭笑把孩子裹好,他笨拙的将孩子捂在胸口,手里的东西晃晃悠悠。

  “你不要抱那么紧,会憋着她的!”看着微微离去,夏雪心里满是深深的绞痛:“还有,奶粉怎么调,一次喂多少,多长时间喂一次,我都写了,记得,先放水再放奶粉。”

  “哦,枝枝有奶,可以不吃奶粉的。”

  “枝枝的奶不能吃!”

  “为什么?”彭笑不解。

  “为什么?你对枝枝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夏雪又急又气。

  彭笑晃了晃神,临着出门,回头轻轻的对夏雪说了句:“谢谢。”夜里的冷风从门外灌了进来,让人全身一阵收缩,就那么呆呆的站着许久,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突然一阵酸软,她倚在了言书身上。

  这几天的功夫,自己明明忙的日夜颠倒,累的头昏眼花,可想着那个皮都没来得及长开的小家伙,被彭笑带走,她好想这是一个梦,然后被微微的哭声惊醒。

  粥铺里一片狼藉,耳边回响着枝枝的话:“夏雪,我不会回广水村了,我已经是彭笑的人,他在哪我就在哪,如果我妈问起,你就说不知道吧,这些天,对不起,谢谢你。”

  夏雪回厂区时,没有跟陈叔打招呼。陈叔在门口站了很久,他想起,那个夜晚也是这么黑,这么冷,原本该放学回家的玲玲,最后出现在村头的垃圾堆里,他疯狂的扒拉着腥臭的垃圾,抱起软绵绵的女儿往医院跑,玲玲身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很快被尘土淹没。

  他叹了口气,如果不出意外,玲玲应该比夏雪大几岁,却也是如花一样的年纪,只可惜,玲玲现在永远安静的躺在自己房间书桌上的木盒子里,他不想让她去公墓,就这样放在身边陪着,或许,等自己死去的时候,就可以相见了。

  想到这,就想到赵有财的儿子,当年高中还没毕业的赵寓驓,听到消息后,连夜从学校赶回来,抽了把菜刀就往外奔,谁都拦不住。他妈惶恐不安的摸黑寻找,结果跌进路边池塘,被人发现时,已经无法挽回。

  赵寓驓在那晚离开后,再没有看见过他,连母亲的出殡也没现身,陈德宝去找过,可惜物是人非,没有人理会一个过气的老头。许久后,有人说在龙港的俱乐部看见过赵寓驓,身边陪了一帮人,比他爸当年还威风。陈德宝心里有着无尽的悔恨,如果不是自己上了这个道,女儿不会死,赵寓驓也不会陷进去,这二十年来看过太多报道和新闻,那些被毒品害的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样子,深深刺痛了自己,他每天都在忏悔和祷告,把为数不多的存款捐出去,他无脸回到家乡,不敢面对祖宗,老天爷是公平的,带走了玲玲,还给他病痛加身,他现在唯一想的是这样陪着女儿,反正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夏雪的出现,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燃起一丝光,比起和玲玲相似外表宽慰,其实反过来更多是心灵的惩罚吧,因为那双干净的眼睛时刻都在提醒他曾经做的孽。

  已经是深夜两点,言书送夏雪回雅致,她一直沉默,进了门就往里走,头都没回一下,言书一直看着身影拐弯才离去。

  走到宿舍楼下,夏雪靠着墙发呆,这几天,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明明昨日还是天真的模样,今天却已为人母,明明眉眼间的稚气还没有褪脱干净,却要承起生命的责任,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啊,怎么突然就成了一个孩子的妈妈?我们不过是出来打工的吗,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个在火车站广场娇笑的女生,一步步在记忆里远离。

  难过和疼痛的感觉在潮涌,伴随着担忧,为什么要来这千里之外的城市呢?如果待在家里,枝枝绝不会搞成这样。一个女生,未婚生子,还跟了个淘白粉的男人,东窜西躲,难道一辈子就这么活?难道恋爱就是这样让人奋不顾身,不要命的往里蹚?

  几乎一夜没睡,耳边总能传来微微的哭声,一遍遍的惊醒,一遍遍的又被刺痛,微微走了,已经让彭笑带走了。

  第二天顶着黑气沉沉的两眼上班,刘经理鼻子歪倒了额头上:“加通宵都要把单都给我跟出来,下班前来汇报!也不知道去哪野了,天上人间找你去做头牌了?一副懵茶茶(白话音译,意思:傻乎乎)的样子,这两天算旷工!”

  夏雪没精力跟他解释,也不想解释,拿了货单就往车间跑,上午咬着牙撑过,中午连饭都不想吃,直接在仓库角落找了个盒子,靠着眯了会觉,下午还是困意阵阵,险些被拖物料的拖车挂住腿,裤子被划破的时候,自己心疼的哎呀了一声,几十块钱又废了。

  “你怎么了?”好巧不巧,洛男神经过。

  “没什么,洛经理,你要的跟单,除了三款尾数,其他都交到打磨组了。”提起打磨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嗯,好。”洛男神走了两步回头:“你手机没有用了吗?怎么打不通?”

  “哦,那个手机坏了,等过些时候发工资再买一个。”

  “嗯,你男朋友没给你买一个?”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我哪有男朋友?夏雪有些奇怪的看着洛然:“我没男朋友啊。”

  对方好像发现这个八卦有点不太符合身份,脸上不自然的笑笑然后离开了。

  谁说我有男朋友?夏雪挨到下班,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在床上就睡,不知道啥时候,周媛站在床边摇醒她:“夏雪?夏雪?”

  迷迷糊糊的坐起来,使劲揉了下眼:“咋啦,找我什么事?”

  “没事,要不要出去宵夜?”

  夏雪疲惫的倒在床上,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我要睡觉。”

  周媛在床边坐下,宿舍里现在没人,要么夜班,要么出去玩了。“那个,夏雪,如果我答应洛经理,你说,将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脑袋一坨糊糊,夏雪很快再次睡去,太困了,不知道周媛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上午,正在仓库跟王飞查物料,一股浓香由远及近。

  “咦,夏雪,你放屁了么?”

  “你丫才放屁,粗俗。”夏雪没好气。

  “哪来的这股味?”王飞一回头,看见岳希脸上挂着不屑和鄙夷,他不禁愕然,这身职业装备,想必是写字楼那边的经理或者主任,当然,就算是个文员,也比车间的高级,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就是这位白领身上散发的,这个,估计他刚才说的人家也听到了。

  “你是夏雪?”岳希不显痕迹的给了一个白眼,王飞微囧,赶紧灰溜溜的跑到一边倒废料。

  “是。”夏雪认识岳希:“岳经理找我什么事?”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她走了两步,没想到香味更浓烈,心里有种从下往上的翻涌,搞不懂这是啥品味。

  “把cc-st的7685到7794款各追加10个,下班前我来拿。”

  “啊?”

  “啊什么,我叫不动你?”

  “不是,岳经理,这个加货单号有吗?”cc-st是V牌的单,款号7685到7794的t,b,c属于样单,各个款追加10个,总的算下来,要用到模具11个,三台冲压机,一个滚筒,一个粗边打磨。量虽不大,但生产制程麻烦,还有其他工序,就一天时间,怎么完的成?

  “单号没有,这是研发部的追加单,你单独给我跟出来,晚上做出来我来拿。”

  夏雪有些暗暗不爽:“这事我要跟经理说下。”

  “跟谁?洛经理?”

  看的出对方眼里的戏谑,她抬了抬头:“当然是跟我们B部的经理。”谁知刘经理已经站在门口,一脸掐媚的跑进来:“咦,岳经理怎么到车间来了?”

  “让你们部门的小跟单跟点货,好像她不怎么愿意,这要是耽误了研发部的打样,唉,又交不了货给营销部了。”

  经理听了立马换过表情:“夏雪,还站在这干嘛?做事去,赶紧把货跟出来!废话那么多,一个经理还叫不动你?一点都不醒目!”

  岳希跟经理去了车间办公室,夏雪略不情愿的走出仓库,王飞跟在后面探出头:“都是经理,写字楼的比车间的就是高级些,尼玛劳资去写字楼找个女朋友去,那才牛气。”

  去去去,人家写字楼的看的上你?呵呵。

  一直忙到下夜班来交班,才把货物给搞出来,为了安慰陪着加班的机修师傅,夏雪自掏腰包的给他买了饮料和宵夜。打电话给岳希,对方没接,没一会,研发部的打来电话,让她把材料送到仓库的后面。

  夏雪跑到仓库后面,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那等,男人一言不发的接过就走,虽然有点奇怪,但毕竟是人家经理吩咐的,咋说咋做,容不得她想太多。

  这个周末,夏雪完全在补觉中度过,睡的太沉,宿舍的女生差点以为她不是个活体。

  周六的傍晚,晕头昏脑的醒了,肚子早就饿的磨皮。

  “呀,夏雪你真能睡啊,刚才阿娇过来了,给你带的炒粉,挂你床头在。”

  “谢谢。”过多睡眠让她有点头重脚轻,一抬头,看见白色的炒粉盒子旁边还挂着一个精致的纸手袋。

  “还有谁来找过我吗?”夏雪问舍友。

  “昨天周媛来找你,叫你半天都没叫醒,然后就走了。”

  夏雪把手袋取下来,里面居然是一部新手机!什么意思,送我的?为什么送我手机?她想不明白,去宿舍找周媛,人不在,只得跑到外面打电话。

  “喂?媛媛你在哪?”

  “嗯,怎么啦?”

  “手机是你放在我这的?”

  “对啊,给你用的。”

  “给我?为什么?”

  “你的手机不是坏了吗?”

  “不行,这手机不便宜,我没那么多钱给你。”

  “哎呀,送你的,提钱干嘛?”

  “那不行,你在哪,我还给你。”

  “好啦好啦,手机是阿洛的,正好有多的,你先用着吧,计较那么多干嘛,再说,现在的人没个手机,多不方便。”

  洛然的?粉红色的朵唯折叠款,小巧玲珑,还是双显示屏,一个男人会多这样的手机?夏雪咬了咬嘴唇:“那,行吧,替我谢谢洛经理。”

  “嗯,我会跟他说的,拜拜。”

  挂了电话,夏雪去小商铺买电话卡。

  “搞什么,里面有卡了呀,还买什么卡?”老板一脸不高兴:“我这张已经拆了,钱要给的!”

  “有卡?”夏雪狐疑的开机,看见通讯录里躺着洛然的名字时,心里莫名的升起一阵甜蜜,断了跟老板理论的心思,她爽快的掏出钱,丢在柜台上:“找我二十。”

  出了小商铺,有人在身后叫她:“夏雪。”

  “嗯?”应声回头,一块黑影盖了过来,两个男人飞快的将她抱住,合力往路边的面包车里丢,动作利落的来不及给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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