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部刘经理,也就是夏雪的上司,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本地老男人,前妻生了三个女儿,他觉着自己可能有皇位要继承,所以休了生不出儿子的前妻,在B部车间泡了一个妹子,妹子估计刚够结婚的年纪,挺着一个大肚子,还在车间上着班。

  夏雪在仓库物料堆里帮忙清货,妹子坐在仓库小板凳上休息。

  “几个月了?”夏雪好奇的问。

  “快八个月了。”妹子善意的笑笑。

  “你是哪里的?”

  “东州。”不得不说,那里的妹子都漂亮,眼睛又圆又大,水汪汪的,五官匀称精致,声音清脆,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找了个年纪能当爹的男人。

  “他对我好着呢,让我下个月休假。”妹子摸了下肚子,脸上有为人母的慈祥。下个月?貌似本来下个月就可以休产假了,这也叫好?一个部门经理,让自己老婆早点休假的事情,应该轻而易举吧?

  “你喜欢他吗?”这个问题一出口,感觉有点傻。

  妹子好笑的看了看她,起身走动:“啥叫喜欢呢?我家姊妹多,爸妈顾不过来,由着我们,我只读过三年级,字都认不了几个,他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在姊妹中,我是住在大城市的呢。”

  夏雪张了张嘴,还理解不了福气是何东西,妹子殷殷看她的表情,大概是很久没有人跟聊天了,只好闲扯似的问道:“生了孩子,你妈来照顾你吗?”

  “我妈年纪大了来不了,他说到时候请个保姆,不能委屈了他儿子。”

  “他怎么知道是儿子?”夏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之前照了的,是个男孩,他说生了就去拿结婚证,还要给我爸妈盖房子,家里的老房子太旧了,他人很好的,只是上班对你们凶了点,毕竟做管理么,要点威严。”

  夏雪立马又不淡定了:“你们还没办证?都怀孕了!你难道不怕?”

  “怕什么?”妹子很是奇怪的看着她。

  “不怕你生了孩子他不认?还有万一,你要生个女孩呢?你就不怕他不负责任?”夏雪表情有些咆哮,唾沫差点飞到人家脸上。

  “没有啊,我照了B超是男孩啊,他也说了孩子满月,和结婚一起办酒,双喜呢。”妹子一脸淡定。

  “那你喜欢他吗?或者,你爱他吗?”

  妹子微微笑了笑:“什么爱不爱的,过日子那能跟你们小姑娘一样,追求那么多,最主要的是,我觉得好就行。”怀疑和质问的神情,看的太多了,那又如何呢,自己觉得好就可以了,在乎别人的想法做什么?谁能改变什么么?呵呵。

  夏雪搜肠刮肚的想不出用什么言语表达,不懂得对方怎么就如此笃信,那个会在办公室讲黄色笑话,会暗示组长请他大宝剑的老男人,能保证给她的承诺,但是妹子眼里的淡定仿佛又看清了所有,她知道自己在选择什么。

  过了一会,妹子被组长叫出仓库,夏雪闷气的对着材料就是一脚,踢的钢板“邦邦”响。

  “咦?我这物料没惹你吧?”

  “王飞?”夏雪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你在这干什么?工衣?什么时候进的厂,你不是在搞培训么?”

  没错,电脑老师王飞摸了下头,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搞培训太无聊嘛,进厂好,厂里妹子多啊。”

  “你是没学生开不下去,混不起生活才进的厂吧?”

  “别瞎说,我跟你讲。”王飞神神秘秘的拉过夏雪,低声说道:“我是一个富豪流落民间的私生子,你看着普通,其实我身价百万呢。”

  “真的?”夏雪斜着眼瞟他。

  “哈哈哈,这你也信!”王飞乐不可支。

  “我信你才怪,你是富豪私生子,我还是夏紫薇呢!”她甩头走出去:“原来你就是新来的库管,CC-ST的单今晚夜班要赶货,原材料不足,现在离仓库下班还有半小时,赶紧去总库备料去吧,富豪私生子。”

  王飞听闻在仓库使劲的干嚎,才来上班呢,材料都没摸清,鬼知道哪是哪单的料啊,夏姐姐,不,紫薇姐姐救救奴才啊!

  王飞进厂让夏雪惊讶,更惊讶的是王飞和大牛还是表兄弟,几人在夜市的排挡碰头,大牛直叹缘分神奇,叫嚷着要收夏雪做干妹妹。

  “你这是收了阿娇做嫂子,不然肯定要来跟我抢,小雪,别理他,跟我好就行。”王飞妖娆的撩了下头发,眯着眼看她。

  “我去,什么么叫跟你好?我才不要,你这么娘炮。”

  “什么娘炮?这叫斯文!你不懂吧,干哥干妹,胡闹一辈,大牛心思深着呢,才不是什么好人。”王飞故意斜眼看着她,大牛“吃吃”的憨笑,阿娇听了这话,使劲的掐了他一把,疼的直求饶。

  “得,要么你们把我当兄弟,要么你们当我姐妹,什么干哥干妹的,我不稀罕。”

  大牛和王飞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当兄弟好。”

  阿娇“啐”了一口大牛,笑骂:“不要脸,你应该给夏雪媒婆钱。”

  夏雪酒量不行,半瓶啤酒没喝完,满脸通红,吓得王飞死活要送到宿舍楼下,她这才知道,阿娇已经准备搬出宿舍,和大牛在民房区租了个单间,要过起小日子,看着他俩的甜蜜,其实,也没当初想象的那么不堪,只是顺着又想到刘枝枝,心里就涌起了一丝难过。

  酒量不好有优点,回来倒床就睡,半夜起床上厕所,发现手机有陌生电话没接,还好自己调的震动,不然要吵醒一宿舍人。再次闭眼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那个号码在眼前飘荡,绕的人头晕目眩,她慢慢爬起来摸到走廊。

  外面下起了暴雨,雨声和偶尔闪现雷声,伴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好像在一个幽长的山洞里回响。对方半天没接,莫不成真是骚扰电话?夏雪撇了嘴,想挂机的时候,里面传来了枝枝微弱的声音:“喂,夏雪。”

  在厂门口保安亭求了许久,以两顿宵夜为代价让保安放她出门,出了雅致,慌乱在大街上奔跑,顾不上淋湿的裤脚和微凉的冷风。找到刘枝枝的时候,她正蜷在街头奶茶店门口的招牌下,浑身瑟瑟发抖,单薄的衣服被初秋的雨浸透,贴身弧线在腹部高高隆起,脸上没有吓人的妆扮,曾经光滑的皮肤,已经覆上斑斑点点,嘴唇惨白,整个人臃肿变形,夏雪有些不知所措,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刘枝枝。

  “夏,夏雪。”声音穿过雨声扑到她面前,终于让她回了神,手忙脚乱的上前扶起:“你怎么样?冷不冷?怎么没说一声,我好带两件衣服给你,你看你都打湿了。”

  “夏雪,我冷,我好冷。”枝枝的手因为用劲,关节苍白,似冰霜一样覆在她的胳膊上。

  夏雪穿的睡衣,没办法再脱,她紧紧的搂住枝枝,怀孕而沉重的身体,犹如一块寒冰:“走,我们去找个旅店,你全身都湿了,这样子你会感冒的。”

  尽量把手中的雨伞罩在她头上,雨点打在身上发疼,枝枝虚弱的状态难以往前挪半分。

  “夏雪,我走不动,我的肚子有点痛。”她用力蜷缩身体,两手紧紧搂住自己的肚子,夏雪急得跳脚:“不行,这么晚了,你淋了雨,要赶紧去洗热水澡,不然,孕妇感冒对宝宝没好处!”记忆里,老妈怀着妹妹有次受了风寒,全家如临大敌般伺候。

  雨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枝枝脸上都是水:“彭笑跑路了,警察到处在找他,我从平山那边走过来的,身上没有钱,顺带一脚的人都没有,我从早上饿到现在。”

  “现在不说这个,我们去找旅店,我给你买吃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讲。”

  枝枝的脸色发青,双腿开始哆嗦:“夏雪,我的肚子痛。”

  夏雪看见她凸起的腹部,吓得差点坐到地上:“你肚子在动,血,还有血,你是不是要生了!”

  “我不知道,好痛。”枝枝的面孔开始扭曲,颤抖的愈发厉害,两腿间一片殷红,雨水冲刷着地面,将腥色带进下水道口。

  “不行,你要生了,走,我们走,我们去医院!找医生。”夏雪脑子乱的像煮粥,枝枝要生孩子,生孩子必须去医院啊!可是怎么去?深夜大雨,马路上没有半个人影,街道两边的门面早早关闭,现在是午夜时分,谁会关注到昏暗的路灯下,有两个被雨水浸淫的身影?

  “来人啊!有人吗?帮帮忙!枝枝,枝枝!”又冷又饿的刘枝枝,被疼痛折磨的意识模糊:“抱着我,老公,别走,抱抱我,好冷,啊,疼!”

  夏雪竭力拖起她往前,前面不远处拐角有间诊所,那里应该会有医生,到那里就好了,枝枝你坚持住!雨越下越大,地上的血色越来越多,夏雪丢了伞,咬着牙扶起枝枝,任凭雨水洗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前面有医生,枝枝,你坚持住!”

  随着刘枝枝一声大叫,靠着夏雪倒在路边:“我走不动了,夏雪,好痛,真的好痛!”

  “枝枝,枝枝,你坚持一下,前面有诊所,真的,我不骗你,那有医生,有医生你就不痛了。”

  夏雪颤抖的捧起枝枝的脸,她无力的瘫软下去,很多的血被雨水冲淡又带走。“枝枝,枝枝,你看我,不要这样,你看着我,挺住,你在这等我一分钟,我去前面叫医生,等我。”小心的将她靠在街边,转身飞快的奔向诊所,拐角诊所的卷闸门被她捶的“砰砰”响,声音在雨夜里飘荡,无人回应:“医生,医生!有人吗?”

  敲了半天,才看见门上被雨水淋湿的纸条:如有急事请拨打此号码。摸出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水,机都开不了,夏雪懊恼的将手机砸向路面,它向前蹦了蹦,对面巷子里,盛福粥铺透着微弱的灯。

  带着陈叔再次回到枝枝身边的时候,她变得清醒起来:“夏雪,我,我要生了,真的,啊!求求你,帮我,求你!”

  夏雪手足无措,陈叔顾不上污秽,背起枝枝往粥铺走:“阿雪,去打120。”

  “不要。”枝枝在陈叔背上挣扎:“夏雪,我有案底,不能去医院。”陈叔把枝枝放在椅子上,顺手开了空调暖气,又拿了些干净的被褥堆在旁边,借此看了下她的手臂:“应该很久没打过,查不出来的。”

  “夏雪,不要,我,警察也在找我。”枝枝无力的看着她,阵痛又开始,嚎叫夹着雨声在粥铺里回荡。很奇怪,今天汽修店的楼上也亮着灯,被夏雪捶开的大门里,言书一脸诧异,没有过多诉说,他直接开车将枝枝带到了波浪医生兰姐那里。

  黎明即将破晓时,一阵啼哭伴着阳光迎来这个新的清晨,雨已经停住了,空气中弥漫着城市被清洗过的味道,干净而温和。夏雪一脸疲惫的靠着言书,两人坐在门口的矮凳上,陈叔在不远处抽烟。

  枝枝母女平安,只是大人感染了些伤寒,兰姐也没有记忆中那么冷冰冰,给产后的枝枝熬了一大锅乌鸡汤,让夏雪喂给她补充体能。

  当年妹妹出生,夏雪不过八九岁,性情顽劣,老妈护犊子一样不让靠近,她从来没见过刚出生的小毛毛,头发湿湿的沾在头上,皮肤皱皱的,拉的臭臭还是黑乎乎的。言书似乎对这个小东西也很新奇,虽然远远站着,却探长了脖子看。

  兰姐早早从外面回来,提着大包小包,一样样往外掏,奶粉,尿不湿,宝宝的衣服,夏雪看的目瞪口呆:“医生,你买奶粉给宝宝吃吗?枝枝不是可以喂奶吗?我听说,母乳好啊。”

  兰姐横了她一眼:“她的奶能吃吗?孩子没染上病已经是幸运!乱搞得病,还乱搞出孩子,一点责任心都没有。还有,这些东西要算钱的,不是白给的。”

  枝枝满脸幸福的看着孩子,听见兰姐的话,呆了呆眼神,假装倦意来袭,靠着孩子一同睡去。

  陈叔要回去开店,汽修店的门只有言书有钥匙,两人离开后,夏雪跑去路口的士多店给经理打电话请假。请完假,想了想又给洛然打了个电话,告诉几个生产单的进度,也许是声音有些嘶哑,洛男神询问她是否最近太累而生病了?夏雪涌起一阵开心,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客套几句,赶紧挂了电话。顺便再给王飞交代了几句,让他把几个原材料的货备足。

  傍晚时分,言书带来了陈叔煮的砂锅粥,一份夏雪,一份枝枝,细心的陈叔还贴了纸条注明。白天兰姐做了些吃的,只是很奇怪,看起来那么精致的一个女人,做的饭菜,实在难以恭维,除了煲汤以外。枝枝整天都没有说话,醒了的时候也看着头顶发呆,夏雪更多的盘算是在兰姐这花了多少钱,这钱怎么给?

  昨晚生孩子时,兰姐以夏雪没结婚为由,不让她帮手,现在倒是可以跟着学照顾孩子,一会尿了,一会臭臭,转眼又饿哭了,晕头转向手忙脚乱的她半天没搞清楚任何一件事。那个当妈的安静躺在床上,搭不上半分手。好不容易坐下,言书赶紧把粥端上,看她胡乱的扒拉几口,眼里有一阵无声的疼惜。

  等孩子有片刻的安静,兰姐板着脸对夏雪说:“你们准备住多久?孩子也生了,这两天光顾你们,都没法做其他生意。”

  白天,兰姐诊所的门一直没开,想来是怕吵着初生的孩子。“对了,还有,把账结下。”

  担心的话语终于听到,夏雪侥幸数额不会太大:“对不起,打扰了,请问要给多少?”

  “总共一万。”兰姐表情平淡,没有想象的柔和。“哼,还好是顺产,不然更麻烦。”

  “啊!一万?!”这,这,这简直是天文数字,言书还有几百没还请,洛经理那还有三千多,这都是要在一千多的工资里,自己扣出来的,兰姐可不会像他们那样好说话,还能分月还啊!现在手里不到一千块,就算立马把她剁了也拿不出一万块啊。

  “那个,兰姐你看能不能......”

  “不能。”兰姐回拒的利落,她看了下枝枝的背影,转头对夏雪说:“孩子都生了,男人死哪去了?叫他拿钱来。”

  夏雪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个问题,兰姐冷笑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室,不给她求情宽解的机会。

  孩子哭了,枝枝依旧置身事外不动手,麻木的哄着,夏雪呆站在门口,她实在想不到这一万块该如何而来,上一次还欠着言书的钱,自己因为疏忽又背了债,这一切都瞒着家里。听说最近老师带妹妹参加了一个奥数培训,她成绩好,都说将来是读清华北大的料,她答应给妹妹买资料。老爸平时话不多,多年的胃病一直困扰,家里的灶头一直堆着各种治胃病的空药盒,所有一切,都跟钱有关系,可她却是最最没钱的。

  或许是枝枝漠然的样子刺痛了夏雪,她将兑牛奶的瓶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刘枝枝,我现在也没钱,你看是不是能让彭笑拿点钱来!”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转眼哭声更大。

  言书从外面跑进来看了下,笨拙的想抱起这个小东西,只是小家伙犀利的哭泣,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你给点钱,我去给他打电话。”几天没开口的枝枝,声音很低沉。

  夏雪心里又有莫名的难过起来,从口袋拿了五十块给她:“打完电话,顺便买点纸巾回,这里什么都用的是兰姐的。”

  枝枝慢慢摸下床,套上鞋子,夏雪上前扶她:“要不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娃饿了,你给她冲点奶吧。”枝枝朝门口走了两步:“对了,我给娃想了个名字,叫微微吧。”

  “行,你赶紧快去快回。”夏雪和言书手忙脚乱的应对着孩子,抬头的时候,只看见她的身影从门口消失。

  过了很久夏雪都记得那个的场景,门外是路灯扫过的余光,映着枝枝微胖的身影,头发凌乱,佝偻的如同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或许是刚生完孩子的缘故,无力直起腰背,脚在要跨出去时,轻轻的回了下头,灯光折射在眼角,有一颗晶莹,许久都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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