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曹普臣说,“苏梦醒,这是大家的利益,你给我一半就行。”

苏梦醒一惊,“给你一半?反正你知道的,你自己看着办?”

“不能再少了,工程一上马,完成即定方案,每个人都能得到合法的那一份。”曹普臣说。

“你不会自己去贷,你不是挺有办法的吗?”苏梦醒说。

“现在不行了,新市长快调来,一时人心惶惶,再说国家有明文规定了,银行放贷要有抵押才行。这些年都玩国家的贷款,银行也上当了。他们收不回贷款也不行呀。说心里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能扣索你那点家底吗?如果你坚持不给,那我只好合并公司了,到时候你可怪我不讲情面。”曹普臣说。

“你真卑鄙,你想威胁我。你哪还像个男人?”苏梦醒气愤地说。

“梦醒,你体谅我,我不能眼看着这事在我手里垮了呀。要知道一旦出了毛病,我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算我求你了?”曹普臣一脸沮丧地说。几乎是苦苦哀求了。

苏梦醒盯着曹普臣,那是一种冷冰冰的乞求,仿佛在她的脸上寻觅着希望之光。他伪装得很可怜,谁知道他心里咋想的呢,他的神情动态让她感到害怕,他用手抹着脸上的汗水。

这几天天气突然变化,闷热异常,整个天空都很潮湿,气压很低,风吹来也是一股热浪,给人的精神带来很大的危害,何况曹普臣呢。

他站在电扇前面,一直汗流浃背,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卑劣的气味。他是一个很自负的危险人物,他很模糊地坐在那儿,出神的状态,好像被太白金星抄去了灵魂。他木然地等待苏梦醒的回答。

“好吧,我同意,不过,你得给我签字画押,打个条子。”苏梦醒说。

“没问题,这是例行手续。再说,“我不会让你个人吃亏的。不过还是少了点。”曹普臣说。

“不少了。一旦出了问题怎么办?这笔贷款是你还是我还?这你得说明白了,不然跟你纠缠不清,让我当替罪羊呀。”

“这是啥话?”

“现在的事很难说清楚。”

“你咋有这种想法,我办过的事还没有一样栽过跟头的,你想看我的笑话?”曹普臣站起来,十分慌乱地踱着步。

“我只是假设,你就经不住风吹草动了。其实,我是站在你的角度上想问题,当然,我也不希望出现麻烦,大家都有利可图,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曹亦说,“你甭给我一个甜头尝,你干脆说干还是不干,干就有红利可得,不干,你就站在一边看笑话吧。我曹普臣还是有一定的影响的,我不相信我干不成大事?”

苏梦醒说,“我相信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往往事情的变化给人一种措手不及,你不能不想到这一点,如果出现了问题,并非你我能够左右的了的呀?”

“不会的,绝对不会,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不想听你在教训我。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长,大江大海我都闯过来了,一个小河沟还能翻了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当一个人忘乎所以的时候,往往劫难就会悄悄降临。”

“苏梦醒,你诅咒我,恨不得我死。”

苏梦醒一惊,“你……”

苏梦醒默默地望着曹普臣笑了。她想说出了问题你是吃不消的,可她没说,他也听不进去,他一向傲慢自负刚愎自用,多年的官场恶习养成了目空一切的习惯,他偏激起来令人不寒而栗,他随时可以施展他手中的权力,挥动着指挥棒。

曹普臣在风浪中驾驶着一叶小舟,总是飘摇不定,面对变化莫测的风云天气,反而顶风而行。他内心空虚,抽着烟的粗手指在颤抖,烟灰在纷纷飞落,他显得古怪,像头顶人的野牛。时而瞪起眼睛,时而自己摇摇头,自己肯定自己又自己否定自己,一旦你刺激到他的敏感处,他会向你冲撞而来,他身上随时都可能暴露出野性的征服欲,总让人感到他内心充满了矛盾。

曹普臣总是逃避着苏梦醒的眼睛,他在竭尽全力赢得她的好感与信任,那已是昨天黄花,他把一切真相掩饰起来,让你获得一种虚假的欢乐。

8

其实,他已经陷入一种难以摆脱的困境之中。他的话是违心的。他频频出着躁汗,说明他心浮气躁,心脏也失去了正常的跳动。可他在你面前假装镇定,对于他搞的那一套人人都怀疑,可他最怕别人说他无能,也恐惧人们贬低了他在渤海市人心目中的形象。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极度苦恼,神思恍惚,他自负的目光并不那么耀眼了。他正在失去信心,他的人气在下降,精神暗淡下去。

他抽完一支又一支,烟成了出气筒。他踱着步,仍没有摆脱他的朦胧的悲哀。就是苏梦醒给了他一半的资金,对于他的浩大工程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他已经感觉到了某种威胁正在走近他,新市长走马上任指日可待,他心里没底了,他的腰板也不像以前那么挺直了,仿佛重压之下正在缓缓弯曲。

苏梦醒觉得他很可怜,热得他像个吃了辣椒的猴子。

“曹局长,你坐在这边来?”苏梦醒顺手拉开了冰箱的开门,又递给他一听雪碧。

“好,有这个好,还是你体贴我,我太需要冰一下了,”说着,他用手巾抹了一下脸,因为总出汗,他的脸呈粉红色。

苏梦醒清楚,此时此刻的曹普臣需要冷静,不然,天再热,他本身也发烧,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会中暑而亡。他心里总是忘不了自己的尊严,他的话因为看到冰镇饮料才显得真实。除此之外,你找不到衡量他的是非曲直的规矩。只要他不趾高气扬,不再追逐无边的欲望,就能避免灾难,但是,他的性情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曹普臣连续喝了五听雪碧,他不停地打着嗝,苏梦醒看见他的脸色有些平静了。他侧过脸来,两手支在大腿上,尽量靠近冰箱,呼吸的不那么艰难,浑身放松了,一条腿在不停地颤抖着。

这时候的曹普臣,让苏梦醒想起一尊卧牛石的雕像,全身鼓鼓的卧在那里,只有一对眼睛偶尔一眨,让你觉得他还活着。但盯着你时,转动的很难,有忽明忽暗的变化。他的全部心思用于筹措资金上,他的心缩成了一团,竭力改变着被动局面,他要力挽狂澜。

曹普臣脸上有时红有时白,两眼赤红,尤其双手不像原来那么饱满了,他的确陷入了两难。曹普臣对花园别墅倾注了心血,寄予了厚望,他设想的天花烂坠,实际上走起路来坎坷不平,他诅咒副市长关键时刻掉链子,不给他做劲,袖手旁观。他大骂胡立昌和老黑没用,活像一对废物。也难怪他忧心如焚,怒发冲冠,冷酷的事实明摆在他的眼前,如果他再也无力扭转时势,花园别墅小楼只是一个梦幻了。他唯一的希望,也就是他孤注一掷的王牌,等香港大老板的到来,直到如今于他周旋的只是二老板,二老板没有资金,受雇于大老板。曹普臣多次宴请二老板希望大老板尽快出山。看来,他们做的比曹普臣精明圆滑多了。人处在危难中,忧虑中,往往幻想挤进脑子里。

苏梦醒答应给他拨款,有点朝不保夕的味道,她也不希望工程下马,甚至无期限地停工待料,他有资金,苏梦醒承包煤矿,各有利益可图,但她希望他一败涂地,她要报复也就达到目的。但她又很可怜他,忘不了他那副卑琐的哀求,她又摇摇头,心里涌现一丝忧愁。有许多话攻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

有一段时间,苏梦醒曾为了总经理这个位子弄得茶饭不思,最强烈地愿望就是得到,一旦得到了便出现了麻烦,她不曾预料到,细想想又觉得没有大意思。

曹普臣说,“我太累了,我得躺一会儿。”于是,他躺在了床上,他穿着一件肥大的裤衩子,一件圆领背心,俨然像个孕妇,他在思考着打翻身仗的计谋。

“你是不是感到委屈,感到……”

9

曹普臣从床上弹了起来,“何止委屈,我伤心、失望,我太失望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呀,让人吃惊的是,我还没垮台遇到资金周围问题,一个个像王八吃西瓜吓得连滚带爬。胡立昌不敢露面,老黑一个劲地去找他姑父,他姑父也不怎么样,一个胆小怕事的副市长。听说新市委书记要来,什么事也不敢办了。改革吗,允许犯错误允许改正,他倒好……唉,不说他了,一说他我就有气。梦醒,你够朋友,你准备好了,我缓过劲来,一脚把他们踢飞了。我现在理解了什么叫友谊,理解和真诚,感到患难与共多么重要。我是很困难,但我不至于哭天抹泪,从此跌倒爬不起来了。”

曹普臣一副愤愤然的神情。

苏梦醒觉得他并不是想从跌倒后如何爬起来这个角度看问题的,而是百般地想自己不能跌倒,为了抑制跌倒,他煞费苦心,同时煞有介事的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面孔。她发现他是外强中干,不可收拾。

苏梦醒清楚,曹冬梅也盯着这项工程,一旦花园别墅建成,曹冬梅将承包全部装修项目,曹冬梅可以从中赚大把,大把的钞票。无利谁起早,曹冬梅当然不肯放弃这块肥肉。

苏梦醒仍不明白,贷款一千万,盖了办公楼也用不完,除去百分之十的回扣,还有几百万,盖楼能用多少钱,这么多钞票,曹普臣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装入自己的腰包。

忽然,苏梦醒想起了他曾给她看过的那个私人别墅名单,给头头们盖的独门独院,一共三十多处,混淆于花园别墅区域里,这是一项庞大的开支。曹普臣给自己出了难题,最让他吃惊的是国家银行严格控制贷款,无论如何建行行长也不敢顶风作案,我不能因为这点回扣丢了饭碗,毁了一生。当然丢了饭碗也没啥,现在自由市场这么广阔,丢了饭碗我可以去做生意。但是,我不能为你个人做单保了,国家让我理财,理不好就是犯罪。

现实面前,实际上曹普臣一个人在跳单人舞,没有掌声,没有观众,即使有几个掌声,也是花重金聘来捧场的。

曹普臣是欲罢不能,骑虎难下,曹普臣准备决意死战,他说他没有退路了,他总是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态,强迫自己扮演一种角色。曹普臣当然知道炒房地产可以赚大钱,但是时间就是金钱,如今贷款日期日日临近,银行一旦收贷,你拿什么还?不说还本,光利息就压得你曹普臣抬不起头来,喘气都费劲。

这事查下来,一定要撤职查办,甚至判刑坐牢。原先他都是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次他要狼狈不堪,惶恐不安了。他这个恶魔想逃走,但两条腿无力地粘在地上,只能苦无良策,苦苦挣扎了吧。

应该说曹普臣的眼光看的还算远,开发区靠近海滨,房价一定能炒到他理想的程度,问题是你的宏伟蓝图刚刚在图纸上落实到土地上,修公路修地下管道,做到通水通电,就费去了大部分资金,他忽视了这个最基本的常识。不错,你认识副市长,又是亲家,副市长的内侄子又在他手下干,和建行行长吃回扣,一切社会关系网,他织造得可谓天衣无缝,做到万无一失,即使大楼盖到一半没资金了,他也用不着担心,时势的变化恰恰相反,不担心的反倒成为最担心的事。始料不及,同时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曹普臣在苏梦醒面前再也无法从容镇定。他心里都是苦水四溢,待他兴修花园别墅楼之时,渤海市的房地产炒得疲软了,温度到达一定的高度开始下降,商场和战场紧张激烈,千变万化,判断失误,个人英雄主义势必碰壁。经济市场的规律脱离不了社会关系,虽然有它自身发展、繁荣,甚至萧条、衰败的规律,但是权力和个人意志也能左右它的沉浮。只是他错过了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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