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苏梦醒的照片刊登在《渤海日报》上,占据了头版头条的显著位置。

那天曹普臣邀来了渤海市副市长,建行行长共同剪彩,市电视台录像,并在当天晚上新闻联播中播出,如实报道,场面热烈,一时成为渤海市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苏梦醒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桌前,背靠真皮转椅,手里拿着那份《渤海日报》看着。

渤海市煤矿有限公司属于煤矿局领导下的一个企业,实际上只是一个小煤矿,只不过改换了一下名称,挂上了个招牌,那种感觉有点狐假虎威,虚张声势,新瓶装旧酒改换包装而已。

但是,苏梦醒向往这个位子向往很久了,她历经磨难,付出了血的代价坐下后,心里却空空荡荡的。没有得到时,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想得到,真正拥有了又高兴不起来。尽管她是为了苦难的爱情。

苏梦醒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人们说她春风得意,她应该激动,可是她的确激动不起来。她脸上浮出了太多的忧郁,觉得有点儿累,她往后一仰,微闭着双眼,这是个空有其名的位子,整个大楼还是一个大楼,资金还没到位。她听了曹普臣的话,以个人名誉贷款五千万,曹普臣做的担保,期限是两年,最后延至三年,多出一年,是因为曹普臣出面的原因。

苏梦醒想,这出乎意料,干这一行大有前途。可是贷这么多巨款还不上怎么办?曹普臣说不怕,实在不行再宣布破产。

现在苏梦醒安排了屈丽丽当她的助手兼管公关部。苏梦醒想,女人也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只要自信,安排马小羊当了会计,她觉得是可以依赖的。一旦工程干起来,她可以利用马小羊救急招集民工,采取责任到人,一包到底的方法,目前没有什么要干的工程,只能等曹普臣了,他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不论是老黑和胡立昌,谁当经理,他的花园别墅楼都由她公司做。

曹普臣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有他的如意算盘,她有她的主张。

现在房地产生意红火,形势看好。再说房地产开发公司不用征地,他们煤矿局有个农场,一百多亩地,经济开发区买走了五十亩,曹普臣的意思就利用这块地搞个花园别墅,到时候利润一定非常可观。这地方靠看湖,挨着海,地势优越,交通便利,有钱的大腕们都将争先恐后的购买,只要跟香港豪阔公司合作成功,他们再投资,那可是前景美好呀。曹普臣设想的天花烂坠,但愿能够成功。

这时,有人敲门,屈丽丽端着杯子走了进来,苏梦醒恍惚一惊,报纸从手中滑落,她急忙坐好,抄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今天早晨,她从家里出来就阴天,她最讨厌阴天了,一阴天会影响她的情绪,莫名其妙的烦,心里空。

屈丽丽说,“总经理喝杯咖啡吧,提提精神。”说着把杯子放在了办公桌上,屈丽丽穿一件宽松的肥大的红色呢子上衣,胸前露出乳白的衣领,下身是一件黑色的罗卜裤,人显得很有风度,微笑得很得体,她适合搞公关,她不再板着一副冷面孔了,她的微笑很迷人,的确让人看了舒服。

苏梦醒看了一会儿屈丽丽,便用手捂住杯子,她的声音很优美动听,她不由地向她笑了笑,然后摇摇头,算是对她的回答。

“总经理,你一定激动得没睡好,要不这么疲倦。”屈丽丽说。

“不,我睡得很好,你看过报纸了吗,”苏梦醒问屈丽丽。

“看过了,你很有风采,尤其电视里见到你春风满面的神情,真让人羡慕。”

“刚才曹局长打来电话,他很欣赏你,向你祝贺。”屈丽丽说。

“丽丽,曹局长跟你说了吧,他对你调过来工作挺遗憾的。”

“他说你是一个惹不起的人物,你提出来的事,他没法儿拒绝。总之,心情很复杂,我看也是舍不得。”屈丽丽说。

“你感觉怎么样?”

“当然乐意过来干,年轻人在一起容易勾通。可是,我又觉得欠曹局长的人情。

“这……是你们之间的交情了。”

屈丽丽是个很美丽的姑娘,她站在苏梦醒面前,让她想起了许多许多。胡立昌把她母亲的过去全部告诉了她,她觉得有必要把这种事告诉屈丽丽,从而使她站在她一边。不能让她成为她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2

苏梦醒凝视了良久,走近她并且拉住了她的手。

不过,用什么方式呢?弄不好屈丽丽一时还接受不了,她毕竟不明白自己的身世。如果把全部真相暴露给她,她会不会否认,思想不可能转个大弯子。

沉思一阵,苏梦醒友好地叫了声丽丽,她真诚而坦率地说,“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最有力的助手。可你心里却有着另一种打算。”

“没有。什么事儿我都听你的。”

苏梦醒把她领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丽丽,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问你的家在哪里?你却说你没有家,你不用担心,我一定帮你,一个人没有家总是很孤独的。”

屈丽丽说,“我是个孤儿,我想你一定知道我的身世。你告诉我好吗?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我好像一生都在等待或者寻找一个机会,揭开我的身世之谜。可没有人告诉我,总经理,你知道的?”

屈丽丽急切地摇晃着苏梦醒,用一种乞求的口吻说。

“丽丽,你可以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叫我一声姐吗?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做你的姐姐好吗?”

屈丽丽说,“姐,你这么信任我,对我特殊的好,不知道该向你说什么了。既然你以姐妹相称,你还有什么事能瞒我呢?应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绝不会背叛你。”

苏梦醒笑了笑,“丽丽,你想到哪儿去了。”

世上的事很让人困惑,恩怨分不开,爱与恨时常绞在一起,你往往最感激的人最信服的人常常是你要寻找的仇人,不,或许最可怕的最危险的人,他操纵着你的命运,掌握着你的未来,压制着你的才干,给你有意无意地制造麻烦,甚至痛苦。

“苏姐,我最讨厌有人给我绕弯子了,其实,你也是个善良的女人,最有心机了,你不能把做生意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们应该将心比心,以诚相待,你告诉我一点线索也行,你放心,我绝不会出卖你,你不用担心。”

苏梦醒深思了片刻,说,“我不知道。我知道了一定告诉你,真的。不过,我听胡立昌说起过,究竟是不是你母亲我就不清楚了,要想弄清楚,你可以去找一个姓刘的老人,他现在退休在家弄鸟,最早在煤矿队看大门。”

屈丽丽抱住了苏梦醒的脖子,贴近她的脸,她用一种异常的激动之情摇晃着她,不,她好像有点悲喜交加,内心一定感到焦灼不安,“告诉我,告诉我苏姐……”

苏梦醒准备告诉她,但是,她急中生智,在一种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采取了旁敲侧击的方法,这样给屈丽丽一个思考的余地,可以勾住她的心。

那一年有一个秀气的知青返城后,也就是原煤矿队干勤杂工,她的确长得很漂亮,很端庄,也就你这个年龄。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积极要求上山下乡的那一年,她母亲死了,回城的那一年,她又失去了父亲,可谓在这个城市孤苦无助,树叶一样飘零。

煤矿队的活儿是露天作业,她搬砖、运料、弄沙子灰,像个男人那么干。

后来煤矿队的头头跟她关系暧昧,于是,头头就把她从繁重的劳动工地调回了办公室。那个知青走进办公室当了打字员。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不幸也就走近了她。

“她姓什么?你还没说?”屈丽丽问。

“姓什么我不知道,她的外号叫六口,在工地上人们都这么叫她,真正叫什么胡立昌也不知道。”

苏梦醒是装作糊涂地解释,她想如果屈丽丽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一定会弄清楚六口姓什么的。

“六口姑娘没家没业,她就以队为家,吃在那儿睡在那儿。”

“那个当头的男人比六口大几岁,很体贴六口,六口也挺感激,最初他并不是天天去找六口,他总是给六口买这买那,六口自己做了好吃的也招呼那个男人。渐渐地两个人产生了恋情,算作爱情吧。”

“有人说不是爱情,是六口姑娘不愿意,那个男人在一个风雨之夜撬开门钻进了六口的被窝,成其美事。”

“六口被强奸了,六口向看门的老刘头说了,老刘头不敢得罪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为人老刘头清楚,惹不起,弄不好引火烧身。老刘头说,姑娘,你就跟着他凑合过吧,大是大了点,不过大几岁知道疼人,对你也是个照应,往后你也有了依靠。”

3

苏梦醒说,“六口抹干了眼泪,一心一意地希望那个男人娶她,可是那个男人已经有了对象,是一个局长的千金,那个男人当然不能娶六口了。”

“那个男人是第三次结婚了,前两个老婆死了。不过,六口的肚子大了,那个男人也很着急,糊弄六口说你回乡下去吧,先把孩子打掉,然后就……”

六口回到了当年下乡的房东家,六口没有打掉肚里的孩子,她错误地认为生下孩子就可以让那个男人娶她,她用这个办法托付自己的终身。

可是,六口姑娘想错了,她回来时找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不承认孩子是他的,六口连饭也没吃,她把孩子交给了老刘头,她想和那个男人拼了。

六口再回到办公室,那个男人已经走了。六口悲愤得无法控制,一下子昏了过去,是老刘头唤醒的六口。

六口眼里无泪,一种呆呆的神情,可把老刘头吓坏了,姑娘,姑娘,你可要想开点呀。

屈丽丽困惑地问,“后来怎么样了?”

苏梦醒发现屈丽丽眼里含着泪,显得很痛苦的样子,这使她有点内疚,她伸手拍了拍她,向她笑了笑,“后来……”她正想说下去,电话铃响了。

屈丽丽接过电话,“喂喂,噢,是曹局长呀。总经理,找你的。”

苏梦醒起身接过电话,屈丽丽想退出去,她捂住了电话,“你坐你的。”屈丽丽点点头坐下了。

“是我……”苏梦醒毫无感情地应了一声,又瞟了一眼屈丽丽。

“嗯,什么事,你说吧,我听着呢。”

曹普臣说,“感觉怎么样呀?”

“没什么感觉。”苏梦醒说。

“不可能吧,我够不够朋友,你不会拒之千里吧?”曹普臣说。

“那是那是,你是我的领导,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随时奉陪。”苏梦醒笑着说,显得自然大方,以防止屈丽丽对她的怀疑。

“那好,中午我请你吃饭,你不会拒绝吧?”曹普臣说。

“中午恐怕不行,我……”

“看看,毛病来了不是?”

“晚上吧。晚上我请你。”

“说定了,别骗我。”

“没有特殊情况我不会失约的。”

“好,好好。” 曹普臣在电话里笑了。他向来对晚上感兴趣,可能他又理解到床上了,这个色狼,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恶魔。

谢天谢地总算把曹普臣打发完了,现在电话也方便,他有事没事的就给你打电话,苏梦醒放下电话走回原来的位置,向屈丽丽一笑,坐下后仰躺在沙发上,她的确感到很疲倦。

“苏姐,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特别是六口抱着孩子来找那个男人以后,六口姑娘的命运怎么样了?”

阴影在屈丽丽的眼里闪现,苏梦醒长吁一口气。她说,“后来,那个叫六口的姑娘死了。她把孩子托付给老刘头,她就自己触电死了,有的说是被人害的,公安局的也没查明真正的原因,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屈丽丽说,“那个孩子怎么样?”

苏梦醒听说,“后来送人了。有的说送到了乡下,还有的说老刘头抚养起来了。更有人传说老刘头卖了那个孩子。老刘头最清楚那个孩子的下落了。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跟你年龄差不多吧。”

“那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屈丽丽睁大了美丽的眼睛,但眼里流露出的是迷惘和忧郁。她恨不能立刻印证那个孩子就是她自己。

苏梦醒想,她是有这种心情的,“我不知道,那个孩子还不到三个月,用布包着,谁也没见过,只有老刘头一个人知道。”苏梦醒推了一下屈丽丽,“放心,不会是你的,要是你,胡立昌早告诉我了。”

“他也知道?”

“他也是听说的。不过,找找老刘头,找到知情人不就真相大白了吗?”苏梦醒说。

尽管苏梦醒这样安慰屈丽丽,她还是困惑不解。她垂下脸沉思着,好久没说话,抬起脸时浮着冷艳的笑容,像死亡的气氛立刻压迫着她一样,屈丽丽哭了,泪珠儿汹涌地滚落下来。

苏梦醒推了一下屈丽丽,“看看你,别瞎寻思了,也不至于这么悲伤吧?退一步讲,你找到你的生身父亲又能怎样?”

“怎么样?问清楚了我的身世,问清楚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如果他敢承认杀了我的母亲,他得有个说法。”

“什么说法?你杀了他?“

“不杀了他,也不能让他过心安理得的日子。”屈丽丽愤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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