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母亲的生活为自己的命运增添了不少的亮色,终因突不破重围,随着长长的岁月熄灭了渴望之火,苏梦醒是他们痛苦的女儿。她手执着蜡烛,走向城市,她抛弃了山里的黑暗,她还有一份对他说不出的情感依恋,背后是沉重的影子,前面是刺眼的火光,她是飞翔的凤凰吗?扑向那熊熊的火光。

拒绝诱惑很难,即使拒绝了一种诱惑而又被另一种诱惑所诱惑。

人永远生活在被诱惑之中。

一头是山道弯弯,一头是城市绚烂的色彩,苏梦醒走在城乡交织点上,左右艰难,想抛弃的抛弃不掉,想拥有的不曾拥有。

斜风细雨,寒夜难眠,苏梦醒流泪的同时,城市的灯光也是哭泣的,它哭她,她哭它,她都没有一点同情心。

苏梦醒追赶着城市,城市总是把她抛弃得很远很远,但愿别把她抛弃,一旦抛弃干净,城市只是一个城市了,是她——人类的感情传染了你,城市,你才有了喜怒哀乐吧?

灯光是城市的眼睛,苏梦醒在城市眼睛里只是一个孤寂落寞的影子,她心疼自己的影子。她爱怜地抚摸她,希望她不再孤独。

苏梦醒钻进了曹普臣的魔袋,不,他手里高举着一根魔棒,那是用金钱、权力、虚伪和性捏合而成的,她在具有磁力的魔棒下,成为废弃的铁屑,永远也拒绝不了那种吸引力吗?

雨越下越大,路面上成了一条河,地下管道同时冒出污水,掺合在一起汹涌地流,让人很难分清哪是污浊哪是雨水。虚幻的灯光给它涂上了一层色彩,污浊便坦然而悠闲地流。

在这凄风苦雨之夜,有谁彻夜不眠,肯跳出来疏通堵塞的污水管道呢?

夜色如此温柔,苏梦醒期待着明天的太阳。太阳总是很体恤人的,如果命运注定苏梦醒寻觅和等待太阳,那么,她还必须在这段黑暗里挣扎,努力地活下去,活得不愉快,活得很恐惧,活得很艰涩,但必须苦苦地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有希望的。

苏梦醒爱着刘培林,他给了她爱情的幻想欲,胡立昌临时给了她一个家庭,曹普臣给了她一种物质欲,她还缺乏一种安全欲,顺其自然的幸福欲。

有时觉得曹普臣和胡立昌是苏梦醒人生旅途上两块大小不同的石头,天长日久上面长满了苔藓,用手搬搬不动,一搬一出溜,她必须准备足够的炸药,为自己的坦途必须炸掉那两块冰凉、坚硬、无情的石头。

苏梦醒对他人残酷的同时,对自己也更加残酷了,她看见自己痛苦的微笑、抑或阴冷的狞笑,这狞笑使她在黑夜的苦思冥想有一种断裂的声音。

苏梦醒决定监视着胡立昌,她不能再有依附他的思想,也不能有立马抛弃他的意识,这要看发展,她想她是有条件的,她的理由还不充足,还缺乏信心。苏梦醒猜想她偏激的性格导致胡立昌物极必反,恼羞成怒。他跟曹秋红真的设计了未来?那将对她不利,苏梦醒必须弄清他们目前的思想,她还不能单枪匹马地打天下,必须借助外界的力量。抵制他们野蛮无理的同时,既不能让曹普臣吞掉,也不能让胡立昌大胆妄为。她只想惩罚他们的无耻,她必须学会无耻,甩掉自己心理上的压力、改变自己,就像登台演出,临时出演,反串一下也是对自己很好地考验和锻炼。

人生何常不是一场戏剧,一场赌博呢?萎靡不振总不是她要选择的道路。

苏梦醒不能对自己的命运漠不关心,她挣扎的最终目的就是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使命运有一个坦荡无阻的航道,她必须给自己的脸上涂抹上一层恶意的微笑。

苏梦醒心烦意乱,她感觉到了她的脆弱,她渴望刘培林的帮助,可他连一封信也不给她写,是啊,她那汹涌澎湃的爱呀,想到爱,她什么都可以忍受,想到爱她必须报复,不管怎么样,她要活个有声有色。

苏梦醒笑了,感到一种从骨子里往外狂泛起热流,又觉得心里的血四处鼓荡,她没有很好地让这种复杂的情感光芒四射,她冷静地站在那望着,夜雨显得轻柔了感觉不那么冷了,觉得自己是穿飞在城市上空的紫燕,呢喃地拍打着翅膀给夜雨流注入了一片诗情。

5

城市安详地像个梦中的婴儿,又像老人,确切地说更像个百感交集喜怒交织的醉汉。

此时此刻,苏梦醒认为她才是她,自由地想,自己默默地与夜色交谈,没有干扰,没有强迫,没有外界的刺激。觉得自己是一个世界,世界就是苏梦醒。苏梦醒拥有它,它拥有苏梦醒,他们是相互依赖又相互独立的个体。谁也不愿意对立,可她与他们不可能不产生对立,但愿她能理顺情绪走向友善和谐统一,拥抱在一起漫无目地走,潇洒地走,充满爱意地走。

苏梦醒飞翔的思绪飘落在地上,世界又承接了苏梦醒,惊动了苏梦醒。

苏梦醒侧过脸去,胡立昌正望着她,他给她披上了一件呢子大衣,他没有说话,只是温存了许多,这是他第一次以男人的面貌出现,懂得了一点儿关怀,她长叹一声,他大喘一口气,然后笑了笑,轻轻地捅了她一下,她没动,他又把一支烟插在她嘴上,然后给她点烟,她说,“谢谢。”他一惊,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谢谢。

胡立昌吐了一口痰,“操,谢鸡巴啥?”

苏梦醒的心情被他破坏了,无论如何一个随地吐痰的人令人讨厌,甚至缺乏教养,起码是低劣人种,有待提高他的素质。她不想和他争执什么,她说,“你还没睡?”

胡立昌笑了笑,“你一出来我就跟在门后,我是怕你跳楼,我一想你没有理由跳楼呀,表妹,我也睡不着呀,干脆我来陪着你吧。”

苏梦醒听见胡立昌一声喟然长叹,只是感情复杂地叫了声表妹,便呆呆地立在她身边沉默了。他站在阴暗处,城市的灯火照射不到他,她无法猜测他的面部变化情绪,那该是一副什么情景下的嘴脸呢?她想,他一定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她要忍耐。

胡立昌拉住苏梦醒的手,他攥了攥,示意她回房,但她没动,她想自己静静地呆一会儿。这有利于她的心情,她的思想。

苏梦醒说,“你睡你的,我……”她不以为然地,却不看他一眼,她感到了他的畏缩。

“操,表妹,咋跟你说呢?咱进屋吧,好好谈谈不成吗?”

胡立昌想用一种乞求的口气打动她,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她不可能拒绝,她只是不想谈,不想进去,她有独处的习惯和个性。

“咋的,你没听见呀?”胡立昌说。

苏梦醒理智地想,退一步天高地阔,让一分心平气和。无欲又无求,青丝慢白头,名贤集里的话很有意味,名人名言就显得煞有介事了,教育他人去做,而说名言的名人做的又如何呢?

苏梦醒的思想混乱了,脑子里总是蹦出许多怪念头,有时她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很难说服自己,这种心里上的压迫由来已久,她有强烈地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意识。

无可奈何苏梦醒还是答应了胡立昌,走回了卧室。胡立昌立刻开了灯,灯光的光线很柔和,她还能适应并不感到特别刺眼,只是眼睛干涩。这是一度失眠造成的。她想睡觉却睡不着,常常是熄灯后躺在床上瞪着眼,各种幻想纷纷而至。

幻想总是远远地望着她,让人追逐得筋疲力尽。

胡立昌说,“表妹,你想了一晚上,总该拿定主意了吧,表妹,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只有一样,我不能答应,不管你咋想咋作,只要别跟我闹离婚,我死而无怨。我这后半辈子别无所求,我要与你白头到老。”

苏梦醒对他并不感到奇怪了,他这个人无聊至极,这是他们之间问题的结症,她什么都可以答应他,就是不能长期厮守,她要离开他,可她没说,“他却说了,他是用软刀子捅她的心肺。

苏梦醒非常难过,她所做的努力岂不付之东流?她跟他说不清楚了,他没有回答她。她说,“今天,你为什么旧话重提?你想干什么,你还嫌我活得不够痛苦吗?你想把我折磨死了,你才善罢甘休呀。”

胡立昌站了起来,他从衣柜里搬出一盒子药摆在苏梦醒面前,“你自个看吧,你真让我死死不得,活活不得,生一个也是生,两个也是生,你这么干还不如杀了我。”

6

那是苏梦醒准备的避孕药。可能是她慌乱之中换衣服没锁上,让他翻了出来,她看了看那药又瞅着胡立昌。她笑了,“这有什么呀?现在都让生一胎,我不准备你准备吗?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真是的?”

胡立昌说,“我要跟你亲自生一个。胡立昌咬着牙说,“你愿意不愿意?”他在威胁她。

苏梦醒说,“不,我已经有了孩子。”

“你不愿意?”说着,他从枕头也抽出一把杀猪刀,扔在她面前,他阴森森地盯住她,“你跟我没缘分吗?”

“你干什么?没缘分。”

“那好,你杀了我,你不想跟我生,你想离婚,你杀不?不然我杀你,杀了你。我说到做到,我不是吓唬你。我也不会手软的。我爱你,我喜欢你就不能让你属于别人,你说,你为啥不给我生一个?你……”

苏梦醒被他的举动吓住了,愣愣怔怔的,不过,她的心很快从惊慌中恢复了镇定。她以为他发现了她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用死来威胁她。

他把杀猪刀握在手里,又想故伎重演吗?

苏梦醒不怕,她已经忍无可忍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她走向他,“胡立昌,还是你杀了我吧?”

胡立昌一愣。

“你不杀了我,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要离婚的,我绝不和你再生一个孩子。”她咬着嘴唇不做声了。

胡立昌晃了晃杀猪刀,高高地扬了起来。苏梦醒不敢看他,她的确产生了恐惧心理。但她闭上了眼睛,苏梦醒说,胡立昌,你动手吧,死活都一样了。

苏梦醒固执而冷漠,心里翻腾着,立马僵死了一般。

苏梦醒睁着眼盯着他,她的恐惧消失了。她向前走着,“你动手吧,你杀呀。”她这样面对他的时候他却退缩了。

胡立昌不忍心下手。他扔掉了杀猪刀跪在苏梦醒的面前,一下子抱住了她的双腿。

“表妹,表妹,你……你真绝情呀,我那一天不为你努力呀?为了你我盖楼了,你说心里话,你跟我来到这个楼上,你跟我睡过一整宿的觉吗?”

“你还要我咋办?为了你我买了一辆车,我为了你再和我生一个,你不能往死里推我,你的心真的那么狠吗?”

苏梦醒木讷讷地站着,胡立昌痛哭流涕地摇晃着她,那情景感人至深。老天爷,真是可怜见。

苏梦醒不可能不被打动。她再无动于衷情理难容。她毕竟没有到导演悲剧的时候,只不过时间早晚罢了,她的心少了一块,用什么来弥补?

苏梦醒的愤懑被胡立昌摇散了,她还留恋这个世界。尽管痛苦连连打击她,可她那么心慈手软,她不忍心那么做,自己抄起杀猪刀杀了他,让他杀她,他又缺乏勇气,暴露出一个男人的那种虚弱。

“表妹,一个男人顶着一顶绿帽子,活着并不比死了好受,难道你没有一点同情心,我不求别的,我求你给我生一个,不管是男是女都行,我就算答应你自由。你说咋办都行。”

“但愿你说心里话,”苏梦醒冰冷的心开始了一阵痉挛,全身颤抖地仿佛站不住了,她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根小草,被胡立昌紧紧地搂着,其实,他也在不停地哆嗦。

苏梦醒答应胡立昌,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不是阴谋欺骗她。

这是有希望的痛苦,这是一般看见距离的痛苦,这么多苦难都忍受了,再熬一熬吧。天呐,我是怎么了?苏梦醒看见莎士比亚老人在天国的高台上,手托飘垂的长髯高声叫着,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

苏梦醒挽起胡立昌,他面红耳赤,抹着眼泪的同时盯着她。

苏梦醒被他猝不及防的行为搞得一塌糊涂,不得不勉强答应,她将蒙受多久的羞愧和耻辱啊?

苏梦醒忠贞不渝的爱情曾被胡立昌粗暴地刺伤,他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别有用心呢?

生一个孩子,这个理由好像不充分,他跟曹普臣强加给她的痛苦与不幸加深了她仇恨,她的愤怒的火焰不会在心中熄灭。一旦时机成熟,苏梦醒想一定会汹涌澎湃,折磨着她每一根神经的就是爱与恨。拥有这种情绪足以让她抱憾终生,苦苦挣扎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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