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里包不住火;雪里埋不住牛

  邢布利德在家偷偷地给张贵荣看病的事,越传越广,越传越远,患者起早贪晚地到他家找他不算,有的竟像野马一样,跑到了医院,在“群管会”的眼皮子底下,去求老大夫给切脉看病。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群管会”多次找他,叫他低头猫腰“认罪”。

  这天下午刚一上班,一位男人领着一位三十左右岁的女患者来找邢布利德。不知女人得的是什么病,她一会儿双目又滞又呆,直愣愣看着什么不错眼珠;一会儿又仿佛看见了青睑红发、巨齿獠牙的魔鬼。她嘴里发出“嗷嗷”的瘆人叫声,全身抖成一团,见墙旮旯就躲,见门后就藏……女患者的丈夫急坏了。他见屋就闯,见人就问,非找邢布利德老大夫给妻子看病不可。整个医院,叫这两口子给搅得散了架子一样。

  “群管会”一个好打人的家伙,挺着肚子走了过来,冲小伙子蛮横地说:“快把你老婆领走,不准在此大吵大闹!”

  也不知是小伙子老婆有病急的,还是他生来就这么倔。“领走,羊饿了就得找草吃,人病了就得找大夫,你凭啥叫我走!”

  “找邢布利德看病不行!”

  “为啥?”

  “他是‘牛鬼蛇神’。”

  “我找他看的是病,也不搞黑串联哪!”

  “放屁!再闹就把你“群管”起来!”

  小伙子一听翻脸骂道:“十五年的老牛配的,看你那个蔫巴种样吧,你为啥抓我?”

  “你小子敢骂人?”

  “不骂好人!”

  “我揍你个兔羔子!”

  “想打架呀,别忙,我正憋泡尿,回来就交手,看看谁是兔羔子!”小伙子说着,急急忙忙地向厕所跑去。

  这一切,邢布利德老大夫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见小伙子上厕所了,也悄悄地跟进了厕所,冲小伙子偷偷地说:“我就是邢布利德,快别在这儿闹了,把你爱人领到北门向阳旅店住下,下班我就去。”

  小伙子方才还凶得像猛虎似的,见到邢布利德老大夫,立刻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乖乖地答应着:“我听您的,不跟畜牲治气了,这就领着老婆走。”

  小伙子领着患者走了。“群管会”那个打手把气都撒在了老大夫的身上。

  在“群管会”的屋里,那个打手撒开了野。“邢布利德,你个‘牛鬼蛇神’,你总偷偷摸摸地给这个、那个的看病,是不是在搞地下黑串联,妄图搞资本主义复辟,咹?你是不是觉得肉皮子发紧……

  他这套东山一鎯头,西山一棒槌的话,早都把邢布利德的耳朵磨出膙子来了,用蒙古人的话说,牛拉车没有错;大夫给人看病不会错。大夫就是给人们治病的嘛,治的病越多越好。邢布利德习惯了,不管你怎么在那儿拍桌子,跳着脚,他就是不吱声,心里有自己的主意,人不都有两条腿吗?腿是向前走的,只要向前走,不论黑夜有多么长,总会走到天亮的,谁也不用为大青枣去操心,到了时候自然红,你不愿意在那儿叫唤吗?自己站在这儿连个耳朵都不给他,心灵超脱了,飞走了。他又想起了方才来的那位女患者,看她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惊叫,吓得没地方藏没地方躲的,好像是神经有了毛病,是怎么引起的呢?……对啦,不能忘了,晚上下班就到向阳旅店去找他们,飞的鸟可以捕住,说的话不能追回……

  “走,滚吧!”那个打手上前推了邢布利德一把,“叫你还不滚,快托煤坯去!”

  那个家伙推他走,邢布利德才收回飞驰的心神,知道训完了话,该走了。他一声没吱,出门便拿起铁锹,和煤泥去了。

  残阳如血,晚霞嫣红。邢布利德强支着累得要散架子的身子,下班后直接来到了向阳旅店,偷偷地找到了那位小伙子和患者。

  小伙子是内蒙古库伦旗农村的一个农民。前不久的一天傍晚,她爱人到园子里去抱柴禾,一划拉柴禾,“骨碌”,从柴禾堆里滚出来一个死人的骷髅来。吓得她“啊!”的一声惨叫,昏厥过去,等她醒来后,就出现了癫狂的症状,小伙子领她去了几个医院,都没有治好,这才慕名而来求邢布利德老大夫。

  邢布利德听完小伙子的介绍,又对患者进行了细心的观察,并给她切了脉,然后挥笔开了个药方,嘱咐说:“回家按方吃药,会好的。”

  等邢布利德从向阳旅店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老伴不见老大夫的影子,正急得团团转。他一进屋,老伴抱怨说:“这么晚了才进家,也不想想人家多惦记你。”

  “到向阳旅店给一个患者看病去了。”邢布利徳平平静静地回答。

  “哎呀——你可别胡作了。”老伴数落着:“鹰在天上飞,可影子在地上。你在家给患者看病,人家都知道了,三天两头让你低头,猫腰,那股滋味好受啊?”

  “认准了的道,就要一直走下去呀!”邢布利德坚决地说:“他们革他们的命,我看我的病,井水不犯河水。”

  “刮十二级‘台风’那阵子,打死多少人哪,你不害怕呀?”

  “怕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得了,得了,没见过你这么倔的人。”老伴只好让步,“快吃饭吧!”

  “唉——,一支箭可以射住两只鹿,一个人只能走一条道呀!”邢布利德一边吃着饭,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夜多长,也有亮天的时候,将来我还要建一所像样的蒙医院呢!”

  来自库伦旗农村的那个小伙子,回家后按着老大夫的方子抓了两副药。给爱人吃完药,妻子的心里就像吹进了一股春风,呼啦一下子亮堂了,也不呆呆傻傻的了,也不这躲那藏了,神经全部恢复了正常。小伙子一宣传,附近百八里的人都知道了,说蒙古贞有位啥病都能治的神医。俗语说:有人群就有病人,人们纷纷到蒙古贞来求医。

  这一天可热闹透了。别的地方不说,光库伦旗连患者和家属就来了十八人,再加上本地的患者,看热闹的,一集就是四、五十号人。患者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请邢布利德老大夫看病。邢布利德是“牛鬼蛇神”,正在被“群专”,谁敢答应叫他出来看病啊!

  这帮人看医院没人敢答应,呼啦啦,一阵风似地闯到县卫生局。卫生局也没有人敢拍这个板。这群人又跟浪潮似地涌进了县委大院。口口声声要求邢布利德给他们看病。

  这群人劝不走,赶不散,弄得县委大院不安宁。县委一些老领导知道邢布利德老大夫没啥问题,更不是什么“牛鬼蛇神”,但迫于“造反派”的蛮横勢力,于是同有关人员商量,最后决定叫邢布利德老大夫上午看病,下午劳动改造,算是对他来个“半解放”吧!

  半解放就半解放,能有一小时为人民服务的机会也是好的,也不能错过。邢布利德十分高兴,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老伴。

  老伴额尔得胡自然也挺乐,但也有意见,“哼,他们这才叫自已打自已的嘴巴呢,上年你给患者看料,是医生:下午就去劳动改造,又成了“牛鬼蛇神”!真没听说过,上年日头是红的,下午就是黑的!”

  邢布利德一笑说:“别人解放不解放我是另一回事,我自已的心里是早就解放了。还是那句话,牛拉车没有错;医生看病不会错的。”

  1976年10月,自治县城同全国一样,飞红飘彩,载歌载舞,喇叭声声,锣鼓震天。各族人民欢庆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

  这一天呀,太阳是那样的明,天是那样的晴。自治县的山是那么的绿,自治县的水是那么的清。自治县的各族人民,乐疯了、乐狂了。都快半夜了,多少家还是灯光闪闪在举杯痛饮。

  这一天,邢布利德老大夫比任何人都兴奋。在家庭的宴会上,他看着围坐在他身旁的儿子、女儿、儿媳和孙子、孙女们,端起酒杯,放开喉咙,唱起了宴歌:

  清凉像西河的水啊,

  浓香如巴吉门①树叶;

  蟒古思一样的“四人帮”被粉碎了,

  让我们喝下头杯巴吉门酒啦。

  举起杯来呀!

  举起杯来呀!

  捷嘿朱嗨,捷嘿朱嗨欢欢乐乐哟,

  让我们全家团聚一堂畅饮吧!


  清凉北河的水咧,

  浓香郝保伦②树叶;

  马哈禽一样的“四人帮”垮台了,

  让我们喝下首杯郝保伦酒啦。

  举起杯来呀!

  举起杯来呀!

  捷黑朱嗨,捷黑朱嗨欢欢乐乐呦,

  让我们全家欢聚一堂畅饮吧!

  ……



  ①巴吉门:果树名。

  ②郝保伦:果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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