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7月的一天早晨,蓝天万里如洗,朝阳喷金放彩。

  邢布利德的屁股刚坐在椅子上,县委书记刘秀峰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鸣——怪不得一早上白灵鸟就唱歌呢,把老书记给引来了。”邢布利德站起来,沏了一碗浓浓的“喇嘛茶”,放在刘书记的眼前,热情地说:“乌①,乌吧!”

  老书记刘秀峰用双眼向碗里看看,哈哈地笑着说:“你沏的茶像酱油一样,我乌不了啊!”

  刘书记风趣的话语,把邢布利德逗得也哈哈大笑起来,“羊是肥的好,茶是酽的好!”

  老书记刘秀峰很尊重这位老蒙医,今天他从医院门口路过,顺便来看看他,闲唠几句。

  “老大夫,你现在名满辽西走廊和千里草原,是咱自治县的光荣啊!”

  “找看病的越多越好啊!”邢布利德没有说感谢党的培养之类的口号,实实惠惠地说:“大夫就是给更多人看好病的。”

  “对,对呀!”刘秀峰点了点头,又问:“老大夫,一些疑难病症,多少医生望而长叹,可你一看就好,有什么绝招啊?”

  “一是用心研究,对症下药;二呢,我有一本好书啊!”邢布利德认认真真地回答。

  “什么好书啊?”

  “《蒙医金柜》。”

  “这个书名挺好,是本什么样的书?”

  “我拿给你看看。”邢布利德回身打开立柜锁头,捧出来一本像砖头那么厚,四开本的线装石印旧药书。“这就是《蒙医金柜》。”

  刘秀峰打开书翻了几页,一个字也不认得,“这是什么文?”“藏文”邢布利德告诉县委书记:“治肝炎的药方,就是从这本书上找到的。”

  刘秀峰的双眼里,流路出十分惊奇、喜悦的光彩。

  早在三十年代初期,邢布利德从恩师乌恩巴依尔那里继承下来的《蒙医金柜》,一直保存,使用到今天。《蒙医金柜》是蒙医的最经典著作之一,是学蒙医的必读之书。可惜的是,这部历史上的医学名著,已经失传多年。这些年来,邢布利德还没有发现哪位蒙医的手里有《蒙医金柜》这部经典,可以说,找《蒙医金柜》的难度,不亚于寻找《天书》。邢布利德感慨万端地说,“《金柜》——‘金贵’她比万两黄金还贵重啊!”

  县委书记刘秀峰心潮起伏,奔腾逐浪,“老大夫,你若是把《蒙医金柜》贡献出来,翻译成蒙文,那可就造福子孙万代了!”

  

  “刘书记,我不保守,愿意把《蒙医金相》献出来。人都应该这样,长辈种下树,后代好乘凉啊!”邢布利德诚恳地说。

  “好啊,自治县的各族子孙是不会忘记你的!”刘秀峰腾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握着邢布利德的手,果断地说:“从明天起,你上午上班看病,下年的时间就翻译《蒙医金柜》,有啥困难,直接找我!”

  邢布利德连声答应着“赛音的,赛音纳!”

  邢布利德献出《蒙医金柜》的消息,轰动了同行,使多少蒙医心花怒放啊?他们听说过《蒙医金柜》这部经典著作,他们知道《蒙医金柜》万金难买的价值。今天,邢布利德老大夫把她无私地奉献出来了,这是人们做九九八十一个美梦,也想不到的事情,高高的蓝天宽广,邢布利德老大夫的心胸盛得下蓝天;滔滔的大海无际,邢布利德老大夫的胸怀容得下大海…然而,人的手指头不是一般齐的,人们的想法也不是一样的。邢布利德贡献出《蒙医金柜》,也遇到了好心人的劝阻,也遭到了个别人的冷嘲热调,甚至是侮骂……

  一位同邢布利德很要好的朋友,听说他把《蒙医金柜》献了出来,就来到他的家说:“与其有十两黄金,不如有一个知心。因为我们是老朋友了,所以才想说你几句。”

  “衣裳是新的好,人是熟悉的好,”邢布利德平和地说:“有话直说吧!”

  “好吧,”那位朋友直率地说像《蒙医金柜》这样的无价之宝,我看你不应该把她拿出来。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你有绝招,别人没有,人们会捧你为‘神灵’;你有的,别人也有,人们就把你当成白开水啦。你好好想想是这么个理不!”

  朋友的话在邢布利德的脑海星,上下翻了几个个儿。“一招鲜,吃遍天”那是旧社会艺人的行帮习气,新社会是要不得的,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多么高级的于部,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哪有一位想当神灵的,《蒙医金柜》是个宝贝疙瘩,但只有拿出来叫蒙医都学,才能发挥她的巨大作用,自己把着她,藏着她,是珍珠也不会发光的。邢布利德一笑,坦荡地说:“馅饼好吃,得大家尝一尝;知识是宝贝,留给后代才能光彩照人。我已年过半百,总不能把《蒙医金柜》带到棺材里去吧!

  “你的二儿子和女儿不都在学医吗?留给他们才对呀。他们不但可以像你一样成为名医,而且还可以把这部传家宝传下来,那不是用一块石头打中两只兔子的美事吗!”朋友苦苦相劝。

  “把《蒙医金柜》翻泽出来,叫孩子们和更多的人学习,又有什么不好的呢?”邢布利德扬起慈眉,闪着善目,一字一句有力地说:一匹马是扬不起尘土的,人少了是干不成事业的呀!”

  朋友一句两句说不服邢布利德,显得有些急躁:“你,你这叫抬手挥万金,难道就一点也不可惜吗?”

  “金银装满了箱柜,不如品行高尚,我总是不能忘,是共产党救了我们穷骨头,现在别说是一本书,就是要命我也含得呀:“邢布利德没有丝毫反悔的意思。

  “你,你任性的像一头牤牛。”

  “烈马可以套住,说话可不能追回!”

  朋友气乎乎地走了,早忍不住气的老伴额尔得胡开了腔:“你呀,你呀,老伴的话你不听,朋友的话你也不听,就跟老牛似的,一个劲儿的吧嗒吧嗒地往前走,何苦的呢?把好玩艺拿出来了,还叫人家背地骂你,图稀个啥呢?”“骂我!”

  “不骂你骂谁?有的人说你傻;有的人说你喜鹊张跟头——显花屁眼:有的人说你想往上扒扯……这都是些个啥话呀,你一点也没听着?”

  邢布利德也听到些闲言碎语,但他一点不在乎,怕狗叫,骆驼还不走路了呢!他向老伴额尔得胡摆了摆手,不想听老伴再说下去,“别明明那些没有用的了。人的名声,永远操在自己的手中。”说完,他打开《蒙医金柜》,铺上稿纸,拿起笔开始工作了。以后老伴又说些什么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见……

  太阳慢慢地落了,月亮渐渐地升起来:黎明轻轻地扯去青纱,夜色徐徐地拉开帷慢……

  三个月过去了,《蒙医金柜》的翻译稿,在邢布利德的桌子上,一天比一天增厚。

  有一天,喜讯传来:县委书记刘秀峰兴奋地告诉邢布利德,他献出古老的《蒙医金柜》一事,得到辽宁省卫生厅的高度重视,省厅领导指示自治县委,要组成一个专门班子,尽快的,高质量的,把这部蒙医的经典著作翻译出来,造福于社会,刘秀峰书记最后说:“老大夫,选谁参加翻译《蒙医金柜》,你说了算,县委一百个支持啊!”

  听了县委书记刘秀峰的话,邢布利德的心就像掉在白糖罐子里一样的甜。是呀,自已一个人翻译四十余万字的长篇巨作《蒙医金柜》,得什么年月才能完成啊!这部经典早出版一天,就会早一天促进蒙医药事业的发展。坐牛车追兔子,是不行了,看来得骑千里马了。

  选谁来参加翻译《蒙医金柜》呢?邢布利德首先想到了佛寺乡敬老院的嘎拉玛桑布和单巴道尔吉两位老喇嘛。

  嘎拉玛桑布和单巴道尔吉,都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他们都从小出家上庙,是瑞应寺萨尼特扎仓②的有名喇嘛。他们二人对藏文、蒙文十分精通,远近有名,如果能来参加《蒙医金柜》的翻译工作,那是金鞍配千里马,瞧着四蹄生风吧!

  从表面看,邢布利德慈眉善目,大耳如轮,是个有福像,不着急的人。其实,他是个急性子,急得就像一把火。为了更快地把《蒙医金柜》译完,老书记刘秀峰和他唠完磕的第二天,他就带着礼物,登车来到了佛寺乡敬老院,专程来请嘎拉玛桑布和单巴道尔吉。

  在整洁、清静的敬老院,邢布利德见到了欢度晚年的嘎拉玛桑布和单巴道尔吉老人。他给两位老喇嘛,每人带来了二斤红糖,一斤好红茶。在全国自然灾害刚刚过去的1963年,红糖和红茶是不好买的。两位老喇嘛,手捧着礼物,心里热乎平的。

  他们喝着喇嘛茶,唠了一阵闲嗑,邢布利德话题一转,说明了来意。

  七十六岁的嘎拉玛桑布,用手将捋了捋飘酒在胸前的花白胡子,双手合十:“宝勒汉,索勒花日格③能行吗?像只没有牙的狮子,实在是太老了。”

  “师傅不必自谦。”邢布利德劝道:谁不知道师傅藏、蒙文功夫深,今逢盛世,何不施展出来,为民解苦消灾,如造七级浮屠④。”

  是邢布利德当过喇嘛,理解喇嘛心情的缘故吧?他一说,嘎拉玛桑布庭动了心。嘎拉玛桑布那长长的善眉紧闪动了几下.问单巴道尔吉:“你可去否?”

  七十四岁的单巴道尔吉,见邢布利德诚心来请,怎么好推辞呢?便入情入理地说:“邢大夫一片佛心,献出瑰宝《蒙医金柜》,意在救民兔灾,佛门弟子应该帮这个忙啊!”

  “宝勒汉!嘎拉玛桑布又念了声佛,“邢大夫,那我们就从命了!”

  当天,邢布利德就同二位老嘛返回了县城,接着,邢布利德又把医院蒙医科蒙医理论丰富,蒙、藏文能力较强的海宝大夫也抽了出来,四个人组成了翻译《蒙医金柜》小组,日夜兼程地开始了翻译工作。

  翻译药书,不像翻译小说作品,要求文字必须准确、精炼无误。一味药名,一个药方,假如出现失误,那将是人命关天的事,他们在原文上,在蒙藏字典上,艰难地研究,查找着……

  盛夏来临了,烈日如火的中午,当人们在树下品味着龙井茶的幽香时,他们却挥笔疾书,汗爬水流;严冬来临了,大雪纷飞的黄昏,当人们合家团聚,在丰盛的晚管中分享着生活的甜蜜时,他们却笔耕不辍,忘记了吃饭……他们利用两年多的时间,在1966年5月,终于把巨著《蒙医金柜》成动地翻译完了。

  大功告成,他们流下了喜悦的泪!

  大功告成,蒙医们奔走相告!

  大功告成,明珠就要放光飞彩!

    ……

  就在邢布利德喜悦的泪还没有擦去,那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的时候,全国范围内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灾难性的浩劫!邢布利德和《蒙医金柜》,都遭到了叫人难以想象的厄运!



  ①乌:蒙语,喝的意思。

  ②萨尼特扎仓:是传授佛教哲理的因明学部

  ③素勒花日格:蒙语,普通信徒的意思。这里是喇嘛自谦的称呼。

  ④浮:佛教名词,称佛塔为“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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