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苏梦醒的心像塞满了杂草,她被逼得到了背叛自己诺言的时候了,她被自己的承诺残害的快要支持不住了。她真傻。傻乎乎的一个痴情女子,还祈祷着人家骤然出现?真是个单相思。

    刘培林,最早的幻想是期待他挽着她回到抬头沟。有个如意的郎君相伴,让故乡的人围观,展示青春风采与浪漫,我不是期盼衣锦还乡,但如果那样该多么风光呀。就像构思了很久的真实,总是滋润着她的心,你梦见我,我梦见你,我们同床共枕。

    可是,她想跑到河里,痛快地喝足水,这么想的时候,她觉得那河水也是饥渴的。

    她忍无可忍,幻想又一次救了她,她也憎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相信他,为什么不多问个为什么?刘培林,因为你答应了老潘。如今陷入了艰难了?

    苏梦醒怀着幽怨的心理四处寻觅着母亲,母亲一定没有来,一定躲在槐荫树下若无其事地乘凉呢。她这样猜测着母亲。

    突然,从人群里传出一声尖叫,好像是母亲。风风火火的母亲叫喊着,“姓潘的你这个杂种,你想折磨死我女儿呀,我操你八辈祖宗。”

    母亲忍受了长时间的屈辱,终于爆发了怒火,因为苏梦醒遭人凌辱唤起母亲的愤怒了。她怅然地想,抬头沟没有人敢对老潘这样,母亲却敢,这情景令她兴奋而又愕然。

    苏梦醒看到母亲冲到老潘面前,伸出手朝他脸上打去,连续两个耳光母亲都白费了力气,老潘像个机警的猴子闪开了,只是草帽掉在了地上。倒是母亲自己弄得气喘嘘嘘,汗流不止。

    老潘一边追草帽一边陪着笑脸,“你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是你闺女不走,你……”

    母亲说,“干啥,我操你八辈祖宗,你拿我闺女游街,你还是个人吗?你这个王八蛋,你仗势欺人哪。我不就欠你钱吗?”

    这会儿,围观的村民们大乱,苏梦醒看到这情景,心里涌出一阵悲哀,泪水夺眶而出,她找了块石头坐下,双手捂住了脸。

    笼罩心灵深处的幻想残缺不全了,她固执地性格使她认识到,她的幻想也是极度害人的东西。

    当老潘失魂落魄的躲闪时,随着一声清脆的鸣笛声嘎然而止,那汽笛如一缕清风拂过苏梦醒燥热的心田。

    胡立昌来了。人群闪开了一条道,目光都集中在胡立昌身上了。胡立昌的红色轿车被乱轰轰的人群挡在了街口,他从容地跳下车,戴一副墨镜,身边跟着一位长得标致,穿戴新潮的女性。可能是他的秘书吧。

    母亲喜出望外地,“你是外甥子?噢,你可来了,你救救苏梦醒吧?”

    胡立昌叫了一声老姨。母亲兴奋地一拍巴掌,“哎呀,我的天,真是外甥子,我还以为是省里来了大干部哩。”接着母亲欣喜若狂地把苏梦醒推到胡立昌面前,“苏梦醒、苏梦醒,你表哥来了,咱们有救了。”说着母亲就泣不成声了。

胡立昌不以为然地说,“怎么回事,哎呀老姨,你慢慢说,哭什么?”

    老潘走了过来,歪着脖子打量着胡立昌说,“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你表妹她……哦,是你老姨家欠我钱,你表妹嫁给我儿子就顶账了。再说,他们从小订过娃娃亲的。”

    胡立昌说,“欠你钱你就抢人?你懂不懂王法?”说着他一挥手,那个很标致的女子就把一个棕色牛皮包递给他,他拉开拉链抽一叠钞标,用手一捻塞给了老潘。

    老潘一愣,然后用手指沾了一下唾液,就数起钞票来。

    苏梦醒看见那是面值一百元一张的人民币。崭新的红色钞票。

    老潘拿着钱,脸上出了很多汗,一副木讷、惊讶的样子,然后镇静地望着他,“你……你是干啥的?钱不够呀?”

    胡立昌说,“欠你多少钱?你有证据吗?有字据吗?有,我就还!”

    老潘张开嘴半天没合上,脸红得像猪肝,一时哑口无言。

 

        8

 

    苏梦醒觉得自己误解了刘培林,他通知了胡立昌。胡立昌来了,她解脱了。

    那天胡立昌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身穿花格子衬衫,从车上一钻出来就让抬头沟的人惊叹不止,在围观的人群的目光下,他显得信心十足、傲岸、骄横。甩钞票的情态显得目空一切,气宇轩昂。

    胡立昌说,“老姨,让表妹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待她的。”

    母亲说,“去吧,我放心。你给她找个工作。”

    胡立昌转身对老潘说,“我可告诉你老潘,以后再欺负我老姨一家人,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表妹,上车。”

    临走,胡立昌又给了母亲一些钱。“老姨,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母亲含着泪向苏梦醒挥着手。她没有哭,她就像冲出牢笼的小鸟,她要振翅高飞。

    轿车顺着盘山公路急驶,苏梦醒呆呆地坐着,胡立昌不动声色地抽着烟,右侧的标致的女子在闭目养神,司机也戴着一副墨镜,不时瞅一眼胡立昌,胡立昌得意地笑了,笑得挺神秘。这让她感觉不舒服。

    苏梦醒告别了抬头沟,告别那片树林、那片痛苦的石头。意味着她将走向城市生活,继续她的梦想。就像小鸟飞上了天,像鱼儿跃入了大海,想象着自己的前程将铺满灿烂的阳光。

    逼婚已成为过去,老潘的威严只能留给抬头沟,他的责难又奈我何?爱不能勉强,爱应该是自由的。她开始了美丽的幻想。

    的确,苏梦醒已经冲出了牢笼,完成了一次掌握自己命运的壮举。她十分感谢胡立昌表哥,那些痛苦只能属于尘封的岁月,面对未来预示着她的再生,呼吸着山外自由的空气,感觉浑身都在膨胀。

    再见了沉重的压抑,焦灼的日日夜夜。她被忘乎所以的情绪激荡着,眼前飘来一阵芬芳的流云,她是解冻的河床里一股不肯驯服的流水,奔腾向前。

    胡立昌出现的恰如其分,实在是危难时刻显示了他的富有威力,使得老潘的计划落空,大失所望,他并不缺少钱,他缺少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他的梦想只能是梦想了,老潘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胡立昌的所作所为给了老潘致命的打击,他承受得了吗?尤其在那么多的村民面前,他不觉得无地自容吗。

    后来她才知道,老潘见轿车走了,他才挽起胳膊大骂起来,不久就病倒了,据说是中风不语,患了偏瘫。

    苏梦醒回乡探亲没能见到他,他已经死了,他比她的父亲死的还早,他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心理重压,气血攻心,血管堵塞,能不得病?也有的说是上面有令把小煤窑给封了的原因。

    苏梦醒不明白,为什么国家丰富的煤资源不能让山里人共享,非要承包给个人?有的人富的忘记了自己是人,有的人穷的穿不上裤子。

    埋葬父亲回来,路过老潘的坟地,有人告诉她那就是老潘的窝。她看了一眼,他的坟上已经长满了隔年的杂草,很是荒凉。只是每年的清明节母亲给父亲上坟烧纸时,顺便给他烧上一张,是真是假,只是村里人的传说。她没能亲眼目睹,她也没心思去想这些,过去的都过去了,眼下的路还很长。

    好像有人设下一个陷阱,自始至终她都被那种假象所迷惑,有人煞费苦心设计了这个陷阱,只不过巧妙地让她绕了一圈而已。胡立昌与刘培林达成了协议,他出面出钱都可以。你不能插手,你走你的,我帮我的表妹。表妹并不爱你,她想找工作只有我能够帮她。你能吗?

    苏梦醒也有责任,她还傻乎乎地对胡立昌充满了感激,其实,他早就贪婪她的美貌,占有之心由来已久。

    轿车在一家宾馆门前停下,很标致的女人下了车。先洗澡,后吃饭,折腾了几天,令苏梦醒大开眼界。她想玩就疯玩,反正自由了。

    后来胡立昌把苏梦醒安排在他的煤矿工地上,那是一间简陋的办公室,离渤海市不太远,是郊区。

    从此,胡立昌早来晚走,有时匆匆与她打个照面,说不上几句话就走。苏梦醒总想找点儿事情做,他说不忙,你先休养一个阶段,活儿有你干的。

    闲愁最苦,她像笼子里的鸟,世上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她什么也没有,这儿的世界对她来说很空洞很不真实,必须尽快去做工,挣钱,她还要养活母亲,挣钱给父亲治病。

    这天,她决定找胡立昌好好谈谈,这么不明不白地呆着真没意思。她想弄清楚他究竟什么心思、他是什么目的?

    黄昏时分,屋子里光线很暗,胡立昌来了。他仍不肯摘下墨镜,她很奇怪,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细心审视他,他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不算高,体魄显得结实有力,头发稀疏而且泛黄,前额有点儿鼓,除了鼻子大,五官还算可以,就是皮肤略黑,像所有搞煤矿包工头一样,财大气粗,言谈粗俗,自以为是。一撩门帘吐了一口痰,骂了一句习惯性语言,“操——表妹,你找我干啥?”

    苏梦醒被他突如其来的提问弄懵了,我没找他呀?她只好掩饰着窘态说,“是呀是呀。我想问问你打算让我做点什么?表哥,你也知道,人最怕清闲了,闲得难受。”

    胡立昌说,“你这细皮嫩肉的能干啥呢?既然你提出来了,好吧,表妹,你去食堂帮忙吧。我原想让你多休养些日子,也怪我太忙了,没顾得来看你,陪你说说话。可有一样别嫌脏别怕累呀。过些日子我再给你安排好差事。”

    苏梦醒说,“干什么都行,我想问问一天给多少薪金?”

      “你想要多少?你自己说个数?”

    苏梦醒瞥了胡立昌一眼,她以为他是寻开心。

    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很俗气,但苏梦醒明白,因为标榜自己超凡脱俗,能够超脱的人,那是因为你太有钱呀。没钱的时候,未必就那么自作多情。她想,人的思想是随着经济、地位、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她对此深信不疑。

    苏梦醒迫切需要证明自我价值,她付出相应劳动要有相应的报酬,深入改革吗?价值的最终体现是以钱的多少为法码,她指的是个人的劳动所得。就她远大的理想而言,光用金钱衡量还远远不够,她现在必须活着,着手衣食住行等。

    胡立昌临走时抽出一叠钞票扔在床上说,“你先用着,我太忙,有空再说。”她叫住了他,她让他把钱拿走。胡立昌说,“表妹见外了不是?”

    苏梦醒说,“我从不乱花外人的钱。”

    胡立昌说,“我是外人吗?我是你表哥。你先用着,你挣了工资后再还我。”

    苏梦醒只好点点头,忽然,她想看看他的眼睛,她说,“你把眼镜摘了?”

    胡立昌说,“摘了可以,不过你要吻我一下,然后再让你看我的眼睛。”

    苏梦醒愣住了,这是她不曾预料到的,我为什么要看看他的眼睛呢?胡立昌没有再坚持,他就摘下了眼镜,她发现他的眼睛很小很小,比正常人小的多,她一时无话可说。

 

        9

 

    苏梦醒走出房间,环视着一排排简易的工棚,里面住着从山乡召集而来的民工,他们夜以继日的劳作,在胡立昌的管理下,生活的相当艰辛,每天披星戴月习以为常,下班回来只是叹息。因为胡立昌经常拖欠民工的薪水。

    工棚周围是一片片碧绿的菜地,还有无名的野花,望着天,望着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她内心的空虚,这种生存状态简直要把她憋闷死了。没想到,胡立昌成为她的命运左右者,她的心绪给某种疑虑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搅乱了,怎么办?从一个高中生沦为一个厨子?她的生活还能称之为生活吗?

    苏梦醒不能对胡立昌提出过分的要求,这又无可奈何地把自己置身于自欺欺人之中。

    入夜,隔壁传来男欢女爱的狂笑声,有时还有低沉的呜咽声,吵的她无法入睡,心中不安,精神游离。

    苏梦醒在镜子里认真端详自己,她并不怀疑自己的美貌,因为美貌命运才坎坷吧?

    回想往事,那是令苏梦醒十分迷恋的时刻,她永远记住了那个沸腾的夜晚。如果他现在来到她身边,说明真相,说一声抱歉,她仍不会拒绝他的。因为她真的爱他呀。那爱虽然短暂,且让苏梦醒神魂颠倒铭心刻骨。

    是啊,人在缺少什么的时候就想拥有什么,这便是人自身的不幸。因为我们总是自己原谅了自己。尤其在欲望面前,人很难摆脱物质的诱惑。

    苏梦醒实际上成了胡立昌廉价的雇佣工,在食堂里做饭也好,暂时有了着落,能够挣钱给家里,她不能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

    每天起早贪黑,捅火、揉面、上街买菜、买米买面,她和四川妹子给一百多人做饭烧菜,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夜里上床睡觉抬腿都疼,站着不愿坐下,坐下不愿起来。比她小两岁的四川妹子脸色憔悴,神情忧郁,好像失去了笑神经,眼里总是流露出许多哀愁,她任劳任怨的态度令她钦佩,她从不多说一句,从不言笑,让她感到很压抑,她一定有着令人震颤的遭遇。

    这时,开车的司机走了进来,他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皮肤黑里透亮,身上隆起了一块块健子肉,像个拳击运动员,走路大摇大摆,一副痞子样,进了门用瓢舀了半瓢凉水喝了起来。一边喝水一边用眼角扫着苏梦醒,接着他问四川妹子,“哎,小洋马,那一位英俊呀?”四川妹子没吭声,他自言自语地,“车大哥真有本事,刚弄走了一个,又弄来了个表妹,哼,还不知哪一天呢,也得做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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