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滚滚,火光遍地,血水流淌,哭声震天……

  1931年,日本帝国主义趁着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美英等帝国主义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国民党蒋介石政府进行反革命内战的时间,发动了“九·一八”事变,用刺刀挑开了东北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日本鬼子对东北施行惨无人道的法西斯暴行,他们所到之处,房屋被烧光,财物被抢光,百姓遭屠杀,妇女被好淫……

  灾难更为深重的蒙古贞啊,多少草场被烧光,多少牛羊被夺走,多少户家破人亡,多少人背井离乡……福运和吉祥从不结伴,豺狼和恶魔总是双双而至。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水清如镜的塔子沟,忽的传染病滋生,迅速地蔓延开来,塔山的沟洼低坎,前山的阳面阴坡,炕席头卷着的死孩子,五步一个,十步一双。然而疫病就像那魔鬼的旋风,还在滴溜溜,上入天下入地般地飞速吹刮着着,旋转着……

  疫病流行,百姓遭难。有着菩萨心肠的乌恩巴依尔老大夫忙坏了。他的小黑毛驴哪天都跑得浑身跟水洗似的,连吃草料的工夫都没有。老大夫出去往诊一次,回来着一次急,上一次火,叹一阵子气,因为他没有治好一个患者,得上疫病的孩子,还是一个紧接一个的死,急人哪,老师的心里冒烟;那布利德的心里窜火。

  云彩片片,浮游在深蓝奥妙的夜空;暗淡浑浊的月牙,忽隐忽现。

  一束灰朦朦的月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照在忧愁的邢布利德的脸上。他半倚着身子,一只手托着,微蹙着浓浓的双眉,一对大眼睛一会儿忽闪一下,沉思默想,怎样才能降住瘟疫这个魔鬼呢?……

  日本鬼子侵占了蒙乡,伪警察横行,土匪出没,家乡的父老兄妹,整天在嚼着黄莲过日子啊。冰雪加霜,这该死的疫病不立刻控制住,人们怎能继续活下去呢?那遍野一卷一卷的裹尸炕席,浮现在他的眼前;那父母揪心的哭号声,响在他的耳畔……邢布利德的心被一种高度的责任,撕扯着、噬吞着,就像被黑蟒鞭抽打着一样……

  深夜,汤头河还是那样喧喧闹闹,叫人心乱得恰似狂风吹刮的马尾;远处,时而传来“砰!”“砰”的枪声,不知是日本鬼子还是土匪,又在杀人放火;村外,恶狼和野狗是为了一具孩子的死尸吧,在争斗嚎叫,发着瘆人的吼声;村里,是谁家又在嚎啕大哭,又一个幼小的生命被瘟疫夺走了……秋夜,可怕的秋夜,蟒古思巨齿獠牙;恶狼舌尖滴血:艾勒②哭声震天……邢布利徳没有一点儿睡意,依然想着怎样驱走瘟疫,解除山村的苦难。

  治疫病,老师是按《玛那仁钦忠乃》药典开的方。这部经典上的药方为什么不见效呢?这是数天来邢布利德整天琢磨的事。在乌恩巴依尔老大夫出去往诊的时候,他从大柜里翻出厚厚的一本本药书,一遍又一遍地查找,寻觅。这种疫病,明显的症状是腹泻,他想査找到一种治疗腹泻的药。今天下午,他终于发现在药典里有一处记载着,胡萝ト配方有治疗腹功效。当时他乐呀,乐得在地上跳了两个高。他等老师回来,想把胡萝卜能治腹泻这个方,告诉给老师。

  乌恩巴依尔老大夫回来了,脸阴沉得像个大水罐子,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吓得邢布利德没敢吱声。这会儿他想,还是先不跟老师说,自已先试一试吧。可是他知道,自已是个徒弟,现在还没有给患者治病下药的权力;怎么办呢?一千个零抵不上一个一,一万次空想抵不上一次实干。没有开药的权力就偷偷地进行。反正胡萝卜治不好病,对人的身体也无害处。他拿定了主意,困劲也飞来了,便躺在炕上睡着了。

  那时行医,药褡子③里可装一百二十味药,可就是没有胡萝卜。第二天一早,邢布利德就买来了些胡萝下。他背着乌恩巴依尔老大夫,把胡萝ト断开、捣碎,细心的炮制后,加在成方中包好,悄悄地掖在了炕席底下.他想遇到熟悉的患者,在老师不在的时候,塞给一包,看看见效不见效。

  应该说人生的际遇是难以预料的,有时偶然性也表现为一种奇特的命运,会把意想不到的吉祥和福运,恩赐给人。邢布利德立志学医,并得到黄袍加身喇嘛大爷的推荐,是他人生道路上的转折点,这决定了他后来的生活道路,他被名医乌恩巴依尔老大夫收为徒弟,为他在蒙医药学上,取得光辉的成绩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假如说,命运的含意是指机会、巧合、环境和条件、必然中的偶然的话,那邢布利德感觉到,必须还要加上大胆、奋斗和追求。当然,那时邢布利徳不懂什么是唯物主义,但是,他后来的生活道路上,确实是大胆开拓,奋斗不止,苦苦追求的一生。虽然邢布利德还没有出徒,却偷偷地背着师傅,大胆地把药投给了患者。是鬼使神差吗?不,应该说是科学,是邢布利德勇于钻研的结晶。患病的孩子服过他的药,止住了腹泻,很快的痊愈了。好信的百灵鸟把这一好消息,传遍前山后岭,左村右屯,“老大夫的小徒弟能治瘟疫啊!”

  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邢布利徳的耳朵里。他心里高兴,脸上飞出了一丝笑意,学徒春秋六载,汗水和心血终于换来了成果,治病救人,这是他梦想实现的夙愿啊。在兴奋之

  际,邢布利德又十分担心害怕,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总躲着

  老师,就像偷吃了庄稼的马儿,总躲着牧人一样。是啊,他是个没有出徒的徒弟,竟大胆地背着老师给患者投药,如果叫老师知道了,只有佛爷才知道那可怕的后果呀!

  一天,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富户家的孩子得了疫病,急三火四地来请医生。

  乌恩巴依老大夫站起来,说了声:“走吧!”回身背上了药搭子。

  请大夫的人不好意思地说:“老大夫,我想请你的小徒弟去看看。”

  老大夫先是一惊,脸腾地红了,向邢布利德:“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嘴是用手堵不住的。邢布利德一看露馅儿了,不能瞒着师傅啦,他只好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说完,他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心中像揣着几只小兔子,“扑腾!扑腾!”乱蹦,等待着老师的惩处。

  听完邢布利德的讲述,想不到的是,老大夫脸上的红云和怒雾散了。这几天他也听说了,有两个患疫病的孩子好了,没料到竟是自已小徒弟投的药。既有八岁的老师,也有八旬的学生,这话说得有理啊。忽儿,老大夫又想起了治“鼠疮”的事。同样投药,最后两位“鼠疮”患者,竟神奇的好了。此事他一直闷在云雾中,莫非也是徒弟做了手脚?老大夫又问:“后来治‘鼠疮’你投药了吗?”

  邢布利德把大菖蒲换小菖蒲的经过,向老师说了一遍。

  乌恩巴依尔老大夫没有生气,慢慢地站起来,拍了拍邢布利德的肩膀,说:“孩子,布利德④布利德真是鹰啊,快去飞吧!

  乌恩巴依尔没有用冷水冰雹般的话来教训徒弟,使邢布利徳感动的流出了热泪。老师的话语,蕴含着老一辈的一片深情,寄托着老师赤诚的愿望,他决心踩着老师的脚印走下

  去,为千百万穷苦人解脱疾病的痛苦,给他们送去安康和欢乐。

  在塔山陡峭的巨岩上,有一只雏鹰展翅,向万里蓝天飞去。邢布利德离开老师,第一次出诊了。

  邢布利德来到了患者的家。孩子的父母很热情,拿出烟卷儿,又沏茶,又倒水,邢布利德客气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孩子的面前。孩子病来得急,上吐下泻,再加上高烧,已经脱水,小脸焦黄焦黄的,都不睁眼睛了,正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邢布利德好像吞了块冰块,心里凉了半截,第一次出诊就遇上病得这么重的孩子,自已能给他治好吗?

  邢布利德一迟疑,站在他身旁的孩子的父亲,掉下了忏悔的泪,哀求说:“小大夫,那回打你我不是人。你千万别记仇,救救我孩子的命吧!”

  邢布利德没想起来的事,他自已倒想起来了。那年邢布利德给巴彦放牛,一眼没看到,牛把这个富户的高粱苗子捋了两口,偏巧,这个富户看见了。不容分辩,抽了邢布利德一顿鞭子。今天,邢布利德来给他孩子看病,当然也没想过去挨打的事。他一哀求,邢布利德反觉有些抹不开,便坦直地说:“我是来给你孩子看病的,可不是来找你算帐的呀。”

  “那是,那是!”孩子的阿爸忙着猫腰点头。

  “小大夫真是佛爷心肠啊。”孩子的阿妈也赶忙奉承着说。

  不给人家孩子看病,人家是会有想法的。邢布利德鼓足勇气,便给孩子切脉、开方,并自把药调好,给孩子服了下去。

  出诊回来,邢布利德一夜也没有睡好。闭上眼晴,那个富户的孩子就出现在眼前,焦黄的小脸,张着嘴一口接口地喘着……病得这么重的孩子吃完药能不能见效呢?如果孩子死了,师傅会说什么呢?孩子父母会怎样想呢?将来还怎么给患者看病呢……

  第二天一早,邢布利德刚一起来,就有人来敲大门了。他的心猛地悬了起来,是不是那孩子病蝎虎了,或是死了,人家找上门来了呢?他急忙跑出来,一开大门那位富户一头闯了进来。

  邢布利德忙问:“孩子的病怎么样?

  “孩子的病见好,再给抓副药吧。”

  邢布利德悬着的心落地了。他又给抓了副药,送走了来者。

  又过了两天,那位富户又来了。满脸泛着笑容,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崭新的鹿皮药搭子,送到了邢布利德的眼前,“小大夫,你救了我儿子的命,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呀。这个药搭子是我找人特制的,你收下吧。”

  首次出诊,旗开得胜。邢布利德全身热血奔涌,心潮久久不能平静。

  乌恩巴依尔老大夫更是又惊又喜,这个徒弟自已没白教啊!他端详着邢布利德:瓜子脸,高鼻染,浓眉大眼,双耳如轮,多么精明而有福态的徒弟!他跟着自已,度过了六个春秋,自已会的,他学会了;自已治不了的病,他钻研出来了。真是花在夏天,人在青年,该让他自已展翅高飞了。老大夫轻轻地抚摸着邢布利德的肩膀,夸赞地说;“后长出的特角,比先长出来的耳朵硬啊!邢布利德,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出徒独立行医了!”

  晚上,师徒俩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酒。酒桌上,乌恩巴依尔老大夫望着自己即将出徒行医的徒弟,倍加兴奋,放声歌唱,为邢布利德祝福:

  我精灵的徒弟

  展翅的小鹰,

  从小就志在万里云空。

  你还没背起药褡啊,

  七十二地煞为你显灵。

  一剂草药送走了“鼠疮”病魔,

  吓得“蠎古思”逃得无影无踪。


  我聪明的徒弟,

  展翅的大鹏,

  小就志在九霄云空。

  你第一次背起药搭子啊,

  三十六天罡助你神通。

  一剂草药送走了该死的瘟疫,

  吓得“马哈禽”⑤逃得无影无踪。


  我智慧的徒弟,

  展翅的雄鹰,

  永远飞翔在九天云空。

  你就要背起药褡行医啊,

  保佑你有天上地下的神灵。

  让你的草药把世上的瘟神送走,

  黎民百姓从此福运安生。


  飞走吧,我的山鹰,

  不要怕那暴雨在风;

  飞走吧,我的大鹏,

  一直飞向那云霄九重;

  飞走吧,我的神鹰,

  彩霞铺路,气贯苍穹……

  乌恩巴依尔老大夫太高兴了,又把自已珍藏多年的宝书《蒙医金柜》送给了邢布利德。

  1931年初冬,二十三岁的邢布利德开始了独立行医的生涯,然而,在那侵略者横行,虎狼成群的年月、行医又是多么的艰难啊!



  ①黑蝣鞭:刑具,在封建统治时期,王公贵族握有此,有权任意鞭挞百姓,是权力的象征。

       ②艾勒:蒙语,牧户之意。 

  ③药褡子:旧社会医生用来装药的,可用牛皮、鹿皮来制作。

  ④布利德,藏语,鹰的意思。

  ⑤“马哈禽”:蒙古族神话中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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