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9点开庭,8点我们就来到了法院审判大庭门外。

       来参加开庭的大都是王军和金银花的亲戚朋友以及金银花公司的员工,人群是逐渐形成的,快到开庭时,庭外面的人就堆成了堆,其中好多是来看热闹的市民,这个案子在当地很受人们关注。

       我混在人群里,竖起耳朵听人们对案子的议论:

       “这案子太离谱了。”

       “公安真是不讲道理”

       “滨海城市的蓝天白云都让这些王八羔子搞得乌烟瘴气了”。

       我尤其听到蓝天白云被搞得乌烟瘴气的议论不仅感慨万千,是呀,人民多么希望生活在蓝天白云下的气候中,多么憎恨制造乌烟瘴气的王八羔子们。

       金银花和王军的亲戚朋友们聚拢在一起,当我凑过去时,争先恐后地跟我握手,握手的分量一个比一个有劲,以示感谢。当有几个警察出现时,人们显得有些紧张。其中有两个亲戚,一个是金银花的弟弟,一个是表弟,金银花的弟弟指着那警察对我小声说:“就是他揍的我,揍得很厉害。拿皮带抽,打我像练拳击似的。”

       那个表弟也对我说:“把我吊起来打,让交代,交代啥呢?我们也说不清楚让交代啥,就那么揍。”

       我于是去看着那警察,身上顿时就感觉有点发冷。如果说原来我看到警察时很有点亲近感的话,这会儿便烟消云散了,在我的眼前那警察变成了恶鬼,不由得也有些害怕起来。

       开庭审理,公民均可进审判大庭旁听,用身份证办个旁听证就可以进入审判大庭了。我、媳妇、白杨、王兴等用身份证办理了旁听证,陆续进入到审判大庭。

       不许拍照,不许录音,不许纪录,不录像,这几个不准许是法院固有的规定,我认为这规定实际上都是冲着记者来的,一句话不准许采访。作为记者的我只能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全靠脑子记。其实多少规定也难不住记者采访,我们记者事先早就介入了,基本材料早就获得了,你不准这不准那的管什么用?

       我看到进门时那站岗的警察用别样的眼神审视我,我表现得十分镇静,这种场子参加多了,还怕不成?媳妇有点紧张,她抓着我的手不敢放开,坐在旁听席上,两只眼溜溜的看这看那。

       大庭里很静,没有人说话,静得有些吓人。不过人们的眼睛在转着圈的张望,我就觉着好多眼睛在看我,好像每个看我的眼神里都在问“你是记者吗?”

       白杨坐在前面,很靠前的位置,我理解她为什么坐得那么靠前,因为她在乳罩内放置了录音机。

       法官们开始进来了,审判长、审判员、书记员一一到位,然后公诉人到位,公诉人是个女检察官,胖乎乎的,穿着制服,模样长得不错。然后,律师,辩护人到位了,就是昨晚上我和白杨拜访过的那两个律师。

       当宣布开庭后,有一会儿时间鸦雀无声。突然,旁听席上的人们燥动起来,随着躁动声,两个警察押着一个戴着手铐的女子从旁门里走出来。

       一进大庭,那被戴着手铐的女子就高喊:“我冤枉,我冤枉呀。”

       喊声一出,整个大庭顿时就像爆炸了似的“哇哇”地乱叫起来,突然也就有人喊起口号来“金银花无罪,金银花冤枉。”

       警察们一时就大声阻止,有的挥动起警棍。

       这完全是打破审判程序的举动,那个公诉人,那个女检察官竟然高声地问:“金银花有啥冤枉?说。”

       金银花就高喊“他们刑讯逼供呀,他们惨无人道呀。”

       这真是个有种的女人呀,这真是个打不垮、治不服的女人呀,她太厉害了,她太勇敢了。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远远地去看那个一下子震惊了我的女人。因为远一些,我模糊地看到,她长发扎起在脖颈处束一个马尾,她长着慢长型的瓜子脸,上身穿着一件白底红小碎花的紧身小褂,下身是一条肥肥的裙裤,虽然戴着手铐,不,因为戴着手铐她显得非常的英雄形象,让你突然就联想到江姐。江姐那是在国民党的大牢里,而今在共产党的大牢里怎么能有如此情境?一时我陷入了极度的不解之中,在陷入不解之中时就觉到自己作为一个党报的记者的责任,我要为其伸张正义,不能在牢房里押着不该坐牢的人。我看着这个漂亮的女人,看着这个戴着手铐的女人,看着这个喊冤的女人,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感情用事一时占了上风。心中暗暗地说:“我要把她救出来,要让那些违法乱纪的家伙受到应有的惩罚。”

       接着又是打破常态的举动,在座的法官竟然喊道:“怎么刑讯逼供了?”

       “他们用警棍电击我------”金银花高声喊道。

       “不许胡说。老实点。开庭,按程序开庭。”一个看上去像官的警察厉声高喊。

       “有冤就喊。”旁听席上有人这样喊,接着就是全旁听席上的人站起来,呼喊声威大震。警察们顿时紧张起来,端起了枪,吼着让人安静。有的警察动手把有的喊叫的人拍了两巴掌,有的警察用枪杆子砸着椅背吼叫着。好一阵才又恢复了平静。

       作为记者我预感到这新闻有的写了,肯定这个女人受到了刑讯逼供,肯定受到了非人的待遇,肯定冤情不浅,下来要想办法采访到她是怎么冤的?她到底受到了怎么样的刑讯逼供?怎么样的非人待遇?只要采访到了,写出来肯定是轰动性的好新闻。记者是干什么的?干记者就得干这样的活,那才叫过瘾。

       审理开始了。

       公诉人就围拢金银花犯有挪用资金罪进行诉讼。律师,也就是辩护人就围拢罪名不成立进行辩驳。唇枪舌剑,各不相让。

       那北京的律师就是厉害,他们辩护起来滴水不漏。不让录音,不让记录,我皱着眉头,集中精力,调动所有的记忆细胞。

       不得不承认辩护律师的厉害,那个说话大舌头的律师,把那个略长点的头发一甩一甩,头也就跟着一摆一摆的律师,那个虽然坐在辩护席上不像电视上看的那种一边走一边辩护的律师的律师,很有点浪漫,也很有点风度,他冲着麦克风说:“我们依据事实和法律为金银花进行无罪辩护。”

       我生怕记不住他的辩护词,于是把眉头皱得越加紧,眉宇间堆起一堆肉,那一堆肉在那儿不住地哆嗦。媳妇便对我说:“你没必要那么集中精力,律师是有辩护词的,下来把他的辩护词要过来就是了。”俗话说久病成医,现在是久跟成师了,媳妇经常跟着我去采访久而久之也了解了其中的诀窍。像这样的采访把律师的辩护词和公诉方的起诉书要到手就基本解决问题了。我对妻子说:“我知道,集中精力听和要材料是一致的,素材要入心入脑,感受气氛。”

       律师的声音淹没了我夫妻的私语。

       律师的辩护如此精彩,我不自觉地将两个手掌拍在了一起,可却没有拍出声音来,因为法庭上是不允许的。

       我的脑子绝对厉害,当然这得益于我的写作能力,你的脑子再好使,记下来了,可壶里装饺子倒不出来也白搭。几乎到了最后的时候我试着拿出笔记本来进行记录,马上就有警察过来没收我的笔记本,当警察没收我笔记本时,我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伤害,于是,我掏出了记者证,那警察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拿过去看了看越加的紧张起来,有点口吃地对我说:“请原谅。”然后把笔记本还给我后就去对一位看上去是官的警察汇报,汇报完,得到了指示,又回到我面前对我说:

       “我们领导讲,开庭审理不允许记者采访,请你离开旁听席出场。”

       “什么?这太没道理了吧?我也是中国公民呀?记者也是中国公民呀?”

       无论我怎么说,那警察就是一个劲地请我出场。最后,警察愣是把我弄了出来。

       之所以出来,不单是因为警察请我出来,也是因为我不愿当场和警察闹翻,说实话,那是一种秀才见了兵有话说不清的感觉,再说实话,我也怕警察,怕他们对我无理。警察无理了你能怎么着呢?公安、警察还论什么理不理?这社会上冤假错案多了。俗话说“英雄不吃眼前亏”,先不吃亏再说,我心里说:“你小子别横撑,有你老实的时候。”

       我离开了审判庭,媳妇和王兴也随后跟了出来,这一出来,我就看着那个王兴害怕了,趴在我的耳朵上说:

       “大哥,不好,我看形势不好,警察对我们不会放过的,会不会把咱们抓起来?赶快走人,不能吃了眼前亏。”

       “没事,不要怕。”我说。

       “你不怕,你啥也不怕,就你能,咱管这事干嘛?”媳妇有点紧张,抓着我就使劲地拉,往路的那一边拉。

       就在这时,一辆公安白牌子的绿色212吉普车,拉着警笛冲我们冲撞过来,看样子就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想用车轧死我?不然的话这车怎么能这样开?那绿色的212吉普车像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那绿色的212吉普车像腾空跃起的雄狮,向着我冲来,向着我袭击而来,本能的,我本能地跳起,本能地奔跑,我失声地“啊啊”大叫着跳着跑到路边的一棵大树后面,那警车擦肩而过。妻子扑过来,死死地抱住我,失声地喊着:“老公老公。”再看那个王兴已吓得浑身哆嗦。当时我真的害怕了,说实话,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我对王兴说:

      “要不你就先走,你如果害怕你就先走。”

      “大哥,那我就走了。”王兴说着话就想拔腿跑。媳妇拉住了他说:

      “你不能这样,是你带我们来的,要走一起走,你走了,我们咋办?”

       突然间我无比地镇静下来,这个时候是看人的素质的时候,看人有没有胆的时候,有胆的人自然有胆,没胆的人自然没胆。这胆是天生的,我就属于天生有胆,遇到凶险就特别有胆,怪不怪?我镇静下来说:

      “咱们稳住神,别慌,我给A报驻滨海市记者站的曲站长打个电话,咱们去记者站吧。”

       我打了电话。曲站长一会儿的工夫就来到了,把我们接到了记者站。然后又打电话给了当地宣传部,接到电话的宣传部马上就设宴招待我们,这一招待那事可就来了。宣传部是地方党委政府的灭火器呀,碰上新闻监督的事,他们就要全力以赴地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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