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36岁的女人,一个卖傻子瓜子而起家的女人,在七彩食品城陷入严重亏损,不得不向外承包时,她一枝独秀的成了承包者。承包了七彩食品城的整个经营,半年下来,这个会经营善管理有着头脑和魄力的女人楞把七彩食品城盘活了,不仅是营利了,而且是大大的营利了,人们说她赚大了。

        作为发包者的原七彩食品城的法人,那个也是女人的女人眼红了,变卦了,她单方撕毁合同,要收回七彩食品城的承包经营权。这个女人可不同于那个女人,这个往外承包七彩食品城的女人有着市长情妇的背景,虽然只是人们口头上的舆论,是不是市长的情妇,谁也拿不出证据,可总是无风不起浪的被人们议论着。她想重新夺回七彩食品城就动用她的那个被称其为情妇的特权,在几经谈判而谈不妥的情况下,在那个女人就是不认她这个女人的这杯酒钱的情况下,她,发包的她,动用了公安,让公安抓了那个承包的她。

        汪峰,头上透出一层细汗,他不去擦拭,让那细汗升发出袅袅的热气,那袅袅的热气不打旋地向上升腾。他吸着烟,吸着肯定也是别人送的中华香烟,一口一口不住地吸,一棵接一棵地吸,他所吸的烟升发的烟与那头上升发的热气汇合起来,不注意还认为是在那儿用没晒干的柴草点炉子呢。他脸上的圈嘴胡已经花白了,黑的多,白的少,像黑色的土壤上落下了一层雪花儿,那高度的一圈一圈圆圈的近视镜后面的那双小眼睛,不停的迅速的眨巴,眨巴的频繁劲儿不亚于虚连了电源的手电泡儿。

        汪峰,是在思考,面对着我,听着我的汇报他在思考。思考这事的分量,思考这事的尺寸,思考这事应该怎么办。曝光不是说曝就曝的,不是说办就办的,这要懂政治,要懂经济,也要懂政策,懂法律,懂人情世故。为什么要政治家办报?不是政治家办不了报,不仅不让你办,就是让你办不是政治家也办不了。我们国家的新闻不同于资本主义国家的新闻,我们的新闻自由不同于资本主义国家的新闻自由。曝光,曝得好是曝光,曝不好是麻烦,弄不好就是灾难。汪峰只是听我汇报,很认真地听我汇报。

        我继续汇报着,公安局抓她时她正在大街上给两岁的孩子喂奶。王军,那个脏不拉几的王军说,干警从她怀中夺过孩子丢在地上就把人抓走了。

        听到这话,汪峰拘挛了一下,欠了欠屁股,问了句“什么?你说什么?”我重复着“干警夺过孩子丢在地上把人抓走了”。

        汪峰重重地点点头继续让我说。

        我说,那王军说抓起来之后没办拘留等有关手续,也没通知家属,既没关进派出所,也没关进公安局,而是关在卫生局的招待所里,完全是非法拘禁,相当于绑架。

        汪峰点着头,又一次点上烟,大口大口的吸。问“王军还说什么了?”

        王军还说搜查了他们家,把贵重的东西都搜走了,连个一寸的纸条也没打,任何手续没有。王军还说,还说,她妻子在卫生局招待所关押时和一个男嫌疑犯关在一起,她被男嫌疑犯强奸了。

        汪峰一下子拍案而起,把烟头使劲按死在桌子上,几近狂吼地喊道“查,曝光,不查不曝光就不是人养的,把事情查准查实,查他个水落石出,我就不信在共产党的天下能让这些违法乱纪的人胡作非为。”

        狂吼过后他又问我“还有什么情况?”我说,公安抓她是以挪用资金罪抓的,是按刑事案办的案,已经羁押了五百多天,判也不判,放也不放,严重的超期羁押。本月23号开庭审理,汪总你决定我们是否对此关注?

        汪峰挠了挠他那一头的好脸说“这事不查能行吗?不查能对得住良心吗?能对得住党报吗?查,查实了,能曝光的曝光。林老,拜托了,你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不过一定要稳妥,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打虎不成反被虎咬,这方面你是有教训的,比瞎子害眼厉害的多。”

        那个年代,那个刚进入改革开放的年代,那个刚提出依法治国的年代,那个以法治国的理念还没有形成的年代,不能说中国的司法怎么怎么着,起码是还不怎么怎么着,回首那时的情境真的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这方面你是有教训的”汪峰的这句话揭痛了我的伤疤。

        可以说没有汪峰到农村版当总编辑就没有我的复出,不是吗?我已经被停止记者工作了,被那个看不惯我,对我抱有成见的,因为我是上一届总编的红人而她是上一届总编的“敌人”的女总编,公报私仇停止我的记者工作两年了。

        在汪峰前,原是副总编的她在她那曾当过副省长的父亲相助之下当上了总编,在这个好搞派性斗争,好以人划线充满了官场气息的,官本位思想严重的,党报环境里充分地表现着她的能力。当然整人总是有诱头的有理由的,出身于官吏家庭“文革”时期“工农兵”大学生的她,别看新闻业务上不咋的,可在整人上确有一套吃人不吐骨头的能力。整我的诱头是,我受她和记者部主任的派遣,去凉山调查三个修铁路的农民为什么散伙的问题,采写了《凉山三好汉散伙内幕》稿子,得到她的审稿后发表出来,因为其文中写到主要散伙原因是其中一人吃回扣问题造成的,因为我拿到了那个吃回扣人的借款借条,不承想那人看后告我报道失实,说他是借款而不是吃回扣,我与他据理力辩,不是吃回扣为什么不还借款,被借款人一口咬定是回扣,那个人因为理亏而不再与我纠缠。可这个女总编辑却拿这个事当成事,既不说我有什么错误也不说犯了哪条纪律,硬让我从记者岗位下来到办公室干分发报纸,发放稿费,打扫卫生的通联工作的杂活,一干就是两年,换届时施行竞争上岗,汪峰竞争上农村版正处级的总编,汪峰一上台便遇上了这个曝光的活儿,于是便将我重新利用起来。

        这叫什么?叫什么?叫戴罪立功?叫不计前嫌?说不清道不明,我是既高兴又难受,既荣幸又悲哀,说不清的一种滋味。

        汪峰说这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还真顶俩了,像这样的活儿一般都要派上两个记者去完成,为了一旦出了问题互相有个照应也互相有个证明。可汪峰坚持就让我一个人去完成,说什么“再带一个人怕误你的手脚,我这个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以后我就是要坚持一人作战原则,一般不派两个记者作战,两个人出去战斗力不强,单打独斗那才叫本事,我们要学晚报的记者,单干,党报记者像官不像记者的作风必须改改。”

        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借着他的话我说“不能再像上一次了,拿我当枪使了再把我这枪当柴烧。”

        汪峰回答“那种缺德的事不可能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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