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报社,就进了专题部。

         我采访古渡造纸厂正好用在了这儿,题目是“来自古渡造纸厂的报告”,连载了七篇。本来是想发一个整版的,因为稿子的字数超过了一个整版,怎么着也得分开发,既然分开发,高主任就说不如发连载了,一次一个通栏,一个通栏两千字,发表在大众日报二版下方上,当然收了版面费,一个版大概是四万元钱。一共发了一个半版,拿了六万元钱。当时这可是大钱,一次性给报社带来如此大的效益,一时间就在报社传开了,都说报社调来个财神爷。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事要是没有白杨帮忙还真办不成,那天在古运河的码头我们相爱了一回后回到造纸厂招待所,她就给我出主意“趁这次这个机会,把造纸厂的文章做大,孙占元虽然小气但有我呢就不会小气了,公家的钱,不花白不花。”她告诉我,这事你不能主动由我来说,咱们演一场双簧,你在前面唱如何搞好国有企业的宣传,我在后面就说办法,说“现在任何媒体都收版面费,不花钱不可能上稿子,我们当记者的也没办法,让他在大众日报发稿的同时上我们的杂志。”

        那天晚上在歌舞会上白杨陪着孙占元唱歌,虽然她五音不全,可敢唱,唱了“夫妻双双把家还”又唱“谁不说俺家乡好”,然后他们就跳起了舞蹈,白杨是模特出身,跳舞是她的强项,孙占元是个土八路三步四步都不会,白杨就教他,手拉着手,最后干脆就抱到一起了。抱到一起之后,她就对他说:“你让林青接我来做啥?不就是想出名吗?干了事了就得出名,你人出名了就等于企业出名了,宣传国有企业不是光宣传企业,关键是宣传企业家,这事你交给我办,保你喜欢 ,林青是个笔杆子,我出题目让他写,不说在全国就说在山东谁也比不了。”孙占元就表态“你们看着办就行,不怕大,前两你对古渡的宣传我没跟上趟,这次咱就来外独的。”跳一阵舞蹈就喝一阵酒,最后孙占元喝多了,跳不动了,这才有了我和她走出造纸厂来到古渡码头的后话。

        大众日报专题部是新成立的部门,主任是高保党,高主任是个性情中人,中等个儿,最突出的特点是留着小胡子,日本胡,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和汪峰是同学。

        那一年报业转企改制,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原来财政拨款,改为自收自支。版面收费于是也就浮出了水画,党报收取公关宣传费成了不成文的潜规则。

        调到报社试用是白杨为我接的风。那真叫个露脸,真叫个洋气。白杨真的够哥们。那天在济南的八一立交桥附近的一家非常豪华的饭店,是白杨安排的,她这个人就有这个本事,她安排的可她却不拿钱,自然就有买单的。她先打电话给我:

        “林青,小妺给你接风,你叫着你们高主任,让高主任最好叫着报社的领导。”

        我说:“叫高主任问题不大,要是叫报社的领导怕玄。”

        她说:“不玄,你就说今晚上有济南市的市长请客,他们就来了。”

        济南市的市长能来?话大了吧?于是我对她说:“可不能说大话,小心大风扇了舌头。”

        她说:“叫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

        哎呀,白杨你吹牛也不能吹这么大哟。管她呢,你敢说大话我就敢让高主任请报社的领导。我跟高主任一说,高主任的眼睛突然就睁大了,他惊讶地问我:

        “这话可不能乱说呀,谁这么牛比?能请动济南市长?”

        我就说:“是我的一个朋友,给我接风,真的没吹牛。”

        高主任又问:“什么样的朋友?不是瞎说着玩吧?”

        我不知道怎么跟高主任解释,话不知怎么说了,那一会舌头就硬了,“哼哼”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女的。”

        高主任又说:“你来之前就听说你有好吹牛的毛病,这牛可吹不得呀。”

        我一听这话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我怎么好吹牛了?我又怎么吹牛了?是,有人喊我大吹,可我吹了吗?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不懂就说我吹牛。我生气了。不再理高主任。

        沉默了半天我恨了恨心问高主任:“哪你就不去了?”

        我心里说,不去拉倒,接不接风有啥?高主任不去的话我就通知白杨取消。

        “什么样的女的这么牛?”高主任追问。

        “新闻社的女记者。”

        “你怎么认识的?”

        “她到古渡采访认识的。”

        “交情怎么样?”

        “还行吧。”

        “呀,你还真有两下子呢,汪峰说你能写,并没说你其他的厉害,看来你的公关能力也不一般呀。”

        什么叫公关当时还是第一次听到,高主任说的公关我理解就是搞关系,我把造纸厂的稿子发表在大众日报上拉来六万元,他们就称我有公关能力,这白杨请客接风又说我有公关能力。你们是狗眼看人低呀,你高主任当过齐鲁晚报的办公室主任就有公关能力?是的,高主任是很有公关能力的,他是胶东人,说话大舌头,可接人待物很有两下子,他对我也很好,当然他的特点是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说。如今这个年代随风倒才是真正的做人,汪峰把我推荐给高主任也是顺水推舟,报社成立专题部高主任让他推荐人才他就推荐了我。专题部的原名定的是公关部,汪峰提建议改的,为啥改?汪峰说公关部的商业味太浓,专题部是列到编辑部的,公关部就列到广告部,越是要钱的事越不能说要钱,这就是能力。人就这样,不能把话说白了,讲话要讲艺术,接关系不叫拉关系却叫公关,搞女人不叫搞女人叫搞对象。藏着掖着就是人。人的欺骗性就是这样,要没有欺骗性就不是人了。不欺骗不行,太实了不行,太实了叫憨。

        “你知道这女人和市长啥关系?”高主任进一步打听。

        “我不知道。”我说。

        我心里开始犯嘀咕了。高主任这是啥意思,是信不过我呢?还是对我有看法?还是怀疑?多半都有。

        社会上的人呀大多都没好心眼子,总是好逆向思维,你说是好事,他非得往坏事上想。你说说,人家白杨为我接风请个大领导这不是件好事吗?可高主任心里就不向好处想,一是想这事是真的吗?二是想这女人跟市长啥关系?三是想这女人和你啥关系?他就不往好处想。我不愿意再向他做什么解译,你原意咋着咋着,我这个人的性格是不强求任何人。

        过了好半天,高主任见我不再提这个话题,他没趣找趣地问我:“几点?”

        我故意回答“这事还真不清楚。”

        “哪就打电话问问。”

        “不去就算了,我无所谓,接什么风呀。”

        “别,可别,这事要是真的,还了得。快打电话问问,落实一下。”

        我拿起电话。白杨回答“七点。”于是我告诉高主任“七点。”

        高主任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拍着我的肩头说:“伙计,看来你真的有来头呀,赶快再问问在哪儿?”

        我又把电话打过去。白杨告诉我“八一”。我就对高主任讲“八一。”

        高主任兴奋起来:“告诉你朋友酒水我们带。”

        我又打电话给白杨告诉她酒水我们带。白杨说:“你可笑不可笑,小家子气,到啥时候了还想着酒水呢,你们就带着头来就行了,一切由我安排。”

        西边的天发黄了,黄的像鸡蛋黄,那黄一丝一丝的展开,谁持彩练当空舞?不知是哪个舞蹈者在空中起舞。

        那天高主任把汪峰也带上了。汪峰就和高主任不一样,他是一颗阳光性的心态,说到白杨,汪峰的第一个感慨是“这是一个女强人呀”,说到市长后他的感慨是“哎哟哇,能请到市长了得。”在没有见到白杨前他已经敬佩的不得了了。他 一再问我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有如此大的能力?她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就告诉他,她是新闻社的记者,她是山东首批模特队的队长,汪峰听后十分惊讶,连声“啊啊”着不住的赞叹。他问我你是怎么认识的?我说,她上古渡采访时我接待她认识的。他问我感情怎么样?我回答还可以吧。汪峰是个特聪明的人,眼睫毛都是钻打的,他才不像高主任专说别人不爱听的话。在汪峰的一再追问下,我告诉他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第一次认识是我们古渡发生了卖棉难,她来采访被派出所扣了,等我和部长去救她时她已经脱身跑了,可后来她又跟着山艺的一个摄影展潜回到古渡实施跟踪报道,我们就认识了。

        汪峰听的不过瘾,再不过瘾我也不多说了。汪峰说“看来你们的关系不 一般呀。” 我只是“嘿嘿”,笑而不答。

        那天高主任还真叫了报社领导,这领导不是别人,就是王倍又,他是报社党委常委,副总编辑,名符其实的报社领导。王总一脸的严肃,脸上的肌肉僵硬着,噘噘着嘴,不说话,也不问话,完全一副应付公差 的样子。

        在路上高主任还不放心,一个劲地问“没错吧?”

        我回答“应该没错。”

        怕什么来什么,这个白杨也太胡闹了,市长请客不假,可不是为我接风,人家是接待她,她就顺便把我带上了。她的解释是“我让他们请的。” 我们的出现弄的主人有些被动,人家一桌十个人,本来已经来了九个,加上我正好的事,这一下来了四个人,只好再加櫈子。

        市长开始没有来,是一称秘书长的宣布的:“官身不自由呀,市长有点事,得晚一会到。”

        王倍又总编辑的僵硬的脸上的肌肉哆嗦了几下,他是一个不善于表露自己感情的人,平时就非常严肃,在报社敢跟他说话的人不多。他坐在那儿像尊神似的。 我看着高主任有点坐不住, 我知道如今他最害怕的是王总不高兴,怕因此得罪了王总,怕王总熊他。汪峰表现的很自然,他一言不发,察言观色。

        白杨表现的非常高傲,留着寸发小子头的脑袋来回的摆,化着浓妆的脸上白的白红的红吃死孩子样的口红显得特别显眼,那一会儿我就想,下一次亲嘴时非把你的红嘴唇咬下一块来。她对市长的没准时到场很不高兴,嘴里不住的唠叨“不讲信用”。正唠叨着呢,市长来了。看那市长大大的个子,头梳的光滑,西装,脸很白,胖乎乎的。一进门就冲着白杨道歉“对不住大姐”。怎么着市长喊白杨大姐,看来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白杨打起了精神,开始介绍“这是我今天要为其接风的林青”,哎哟喟,我怎么成了第一位了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儿有报社的主任和总编辑。白杨不管那个,她一口气往下介绍“这可是个笔杆子,我们合作了好多作品 ,如今调报社了,请你多多关照呀。”市长一个劲点头 个劲说“没问题” 的同时给我握手。那手好软,像发面馍。王总不再严肃了,他主动站起来,主动迎到市长面前,主动自我介绍“市长,您好,我是大众日报的副总编辑王倍又。”市长有些吃惊,给王总握手时说“老王呀,你是省委党报呀,欢迎欢迎。”王总脸也不僵硬了,一时间露出灿烂的笑容。高主任也不一二三四了,汪峰更是软软的了,他握住我的手不住的抖动。

        那天喝的是天翻地覆慨而慷呀,又是那种结果,把客人送走了,白杨就让我送她。

        沿着英雄山路我们来到了英雄山。

        这儿又要说起爱情这个老的不能再老的话题了。小说没爱情描写不好看,《金瓶梅》写爱情写的让人着迷,现代的《白鹿原》也写了大量的爱情,看来佳作都写,我们这部书为啥不能写?

        爱情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说,一人一意思, 我要说我的爱情,你信或者不信。我说了你也不爱,我和白杨的爱情只有爱而且爱的死去活来,可却没有性爱,也就是说没有男女之间的性交。那叫性交不叫爱,真正爱是不包括性交的,只有男女为了自身身体的需求才进行的交配。你不会理解,我和白杨也搂也抱也亲嘴可就没有性交的问题,不理解就不理解吧。你要不就体会体会,这种爱情才是真正的爱,如今的法国总统不是娶了个大他二十五岁的夫人吗? 我想他们之间有多少性交得另说着,还是情起了作用,他们有情,没有大他二十五岁的夫人就没有他的今天,他就当不了总统,这是主要,至于性交不性交是另外回事。我和白杨其实也一样,我们有共同的事业,有共同的爱,相互有你求我我求你的事情,两个人说得来玩得来。

        那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好大好圆,满山的松树在月光下显的墨绿,像树上撒了一层墨汁,那墨汁浸化开来,如水墨画浸出的润味。我们在山上的一处石头上肩并肩的坐下来,开始两个人只是依偎着享受那种贴身带来的幸福,沉醉在夜色中水墨的滋味里。英雄山是烈士陵园,上面处处都是坟,可我们一点害怕的想法也没有,她问我害怕吗?我说有你在我啥也不怕。她解释说只要咱俩在一起啥也不害怕。听人们说了吗,山上睡的是一群傻瓜蛋,山下住的是贪污犯。我回答也是的,你看这群贪污犯也包括你和我,看咱们今天腐败不腐败?山珍海味,酒是好酒,烟是好烟,这一桌席少说也得几千子。她说也是的,为了你值的。我问她你怎么和市长这么呢?她笑着回答比你和我还好吗?我说当然了。她生气了,狠狠地锤我后就好一会儿不理我。

        我吃不透为什么,为什么呢?她跟她的老公不离婚却分居,她爱上了我这样一个有妇之夫,我有什么值得她爱的呢?是眼法?叫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那天我们做了两件对不住妻子的事,一件是我们又拥抱了,就坐在那棵大松树下,当着熟睡的烈士,当着从松树的冠上筛下来的月光,一直就那么拥抱着。她身上的香水香很浓,香水里润出来的女人味也很浓。什么叫女人味?我第一次有了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感觉,一是一种酸味,那种比山西老腊还浓的一种味道,当然是一种形容,别忘了我说的是一种感觉,感觉着的那种酸味。二是一种甜味,感觉像洋香瓜那种甜。甜的让人流口水,我的口水流到她的脸上,她脸上的红脸蛋处有了一块闪光的亮。三是苦味,那是人生之苦,只能相爱而却不能那个的苦,苦的那种难受让人颤抖。

        我们又回想起打交道的过程和那个可怕的晚上,从月亮在东南只讲到月亮到西南,几点了不知道,管他呢,我们在英雄山上一直呆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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