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夜里,曲步步接到老蔡的电话。

  老蔡说,步步,睡了吗?

  曲步步说,刚躺下。

  老蔡问,那边冷吗?

  曲步步说,还行,你不用担心,再冷就用电褥子。

  老蔡说,步步,有个事得跟你说,你要有思想准备。

  什么事?说吧。

  老蔡把以前给单位员工买保险的事情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还分析了几种后果。最严重的就是判刑,坐牢,几年十几年出不来;其次是虽然判了,但监外执行,或者坐一段牢以后保外就医;再有就是罚款,把老底罚光;以后就过艰苦日子了。

  他说,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爹妈,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抓起来,不仅是我个人,而且还要影响他们,他们俩谁能经得起、谁不能经得起,我都不敢说。还有你,因为我,你就必须放弃理想回北京来,替我照顾他们,为他们俩养老送终……唉,如果是第二种第三种情况呢,都还好说,我自己就对付得了,就用不着你了……

  曲步步听得大气都不敢出,眼前一片空白。老了老了,遇上这样的事情,前途茫茫,且不说冤枉不冤枉,只是晚景无常,也让人失去了支撑,往后怎么办呢?

  曲步步问,老蔡,怎么办呢?

  老蔡说,我现在只有等着他们起诉,再等法院判决,听天由命吧。

  曲步步说,去找找人吧。

  老蔡说,找去了,好几个朋友都帮着我找呢,现在还没消息。

  曲步步说,要不,你先到我这儿来呆一呆吧。

  老蔡故做轻松地说,干吗?让我逃跑啊?我哪儿也不去,放心吧。如果有事了,我会告诉你的。

  曲步步说,那我回去看看你……

  老蔡说,不必了,看一眼有什么用?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大不了你还可以去探监……别太担心,安心教书吧。相信我,我不会运气那么背吧!

  曲步步也有意放松地说,好吧,蔡背背同志,从现在起就要好好吃,好好喝,储备营养,健康第一啊!

  老蔡说,在我这儿已经是自由第一了!

  想起少年时看的南斯拉夫电影里的名句,曲步步说了一句,光荣属于祖国!

  老蔡接着说,自由属于人民……步步,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放下电话,曲步步就蒙住被子哭起来了。老蔡的精神压力肯定非常非常大,可是他不能和任何人说,唯一的妻子还远在天边,有话只能在电话里说一半留一半,苦闷的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发呆,真是太可怜了!想起当年在校园里,无论是锻炼身体,还是读书复习,他总是不即不离地在她附近,一本正经地干着自己的事,也锻炼,也读书,装作没看见她,装着不是为了她。从那以后,曲步步相信,她的身边永远会有老蔡在。可是自己这次下乡来,是不是做得太自私了呢?老蔡其实是需要你在身边的,可是他没办法,挽留不住你,他就反过来支持你,让你无忧无虑地去干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眼前,老蔡那张经常绷着的脸开始有了笑容,他似乎在对曲步步说,步步,放心!

  老蔡!上天保佑你!



  二十九、

  赛男再给老蔡打电话,那边已经关机。而他的其他电话她又不知道,她这才觉得,其实自己对老蔡的了解基本只是零点一。知道他的手机,知道他的年龄,知道他的老婆去陕北了,知道他曾经是个老总……还知道什么?但是,你为什么敢对他信口胡说毫不提防?

  说实话,赛男对老蔡是毫无猜忌的。这些年,她国内国外地跑,业务多,人事少,长期接触的男人没几个。虽然近些年里中国男人的声誉每况愈下,找情妇,养二奶,频繁离婚,但是在她眼里,老蔡这种人就像是男人里的电脑安全模式,一是年龄老了;二是老总一类的人物还这么落后,刚刚学车什么的,就说明不是花贼;三是他嘴上很刻薄,对女人也不轻饶,就说明他对人的衡量标准高,而标准高就是纯洁的表现;四是具有安全模式的重要功能,出了乱子以后,可以随时恢复,还原,放心走人。

  可是刚才一句说“刚英真没劲,这么老的她还要”的话,就让老蔡关了机,说明是伤着了他。他不高兴了。这说明什么呢?他不愿意让你说他老,这又说明什么呢?别人说没关系,你说就不行,说明什么呢?赛男一句一句想下去,难不成,是老蔡他,看上了你?

  有个男人,像大哥哥一样宠着你,由着你撒娇耍赖,由着你胡搅蛮缠,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好?是。可是人家凭什么就由着你?没事干了?闲得慌?

  赛男有过一次婚姻,是典型的军中医院婚姻——年轻有为的参谋或干事得了点伤风感冒的小病,就住到医院来,相中一个小护士,就找老护士说媒,其实这老护士对双方的了解都有限。短短几天的住院时间,两人见见面,聊聊天,条件相当就往下谈,待参谋或者干事一出院,就开始鱼雁传书谈婚论嫁。赛男懵懵懂懂地被人家看上,也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了人家,26岁结的婚,婚后两地分居,一年一探亲,一年一见面,一共见了10次面,一次15天;36岁就离了。前夫在野战军当参谋,高大魁梧,直来直去,性生活没的说,就是别说话。不知何故,两个人几乎每句话都说不到一起去,一句一吵,句句都吵,每年的探亲假都提前结束,次次都是吵散的,最后两人唯一不吵的一句话是“离婚”,终于友好分手。不关任何绯闻,因为赛男没有别人,那参谋更没有。两年以后,两人还都未再婚,赛男38岁退休时,那参谋还来打听过她的情况,为她扼腕惋惜。

  在美国的时候,赛男曾经有过几次嫁给美国人的机会。一次是同班同学,一个刚从军队退伍的白种大男孩,二十二岁,他以为赛男只有十八九岁,每天下课都在门外等赛男一起走。赛男不知他的意思,视他为小弟弟,来往自如。突然有一个周末,他跟到赛男的宿舍,热烈求欢,未果,就拿出一枚戒指来,请赛男答应他的求婚。后来还有一个画家,穷得叮当响,但是极其浪漫,没钱的时候就当油漆匠,刷广告牌,还在加油站管过加油机,等他有了几个钱就来找赛男,一起去郊区小镇上写生;他向赛男求婚,也很平常,画着画着,就跪下了,说Marry me 。最靠谱的一个是美籍华人,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他是生在加州的ABC,家里在加州有产业,本人是个律师……在赛男看来,这三个人都可以嫁,但是也都不能嫁,她到美国不是来嫁人的。因为一旦和他们结了婚,她要回国闯装饰圈的愿望就很难实现了。

  现在这愿望实现了,又怎么样呢?

  她回国以后,先到了上海,受聘在一家外企做设计师,专门做小型推介展。就是在一些公共场所,利用小块空间,为一个简单目的做一个专题展,比如一个楼盘开业,一项产品的大众试用推广日,爱牙日,义务献血宣传,等等。赛男会把各种功能的空间处理好,如造型空间、陈列空间、表演空间、咨询空间、洽谈空间、辅助空间、储藏空间、交通空间、公共空间等等,把它们之间的关系和谐统一起来,把看似简单的设计,赋予更丰富的用途。她的设计总是根据上海人的普遍偏好,突出华丽感,既造成高档品位的印象,又提升了客户的满意度。因此她的每次设计都受到客户的好评。

  然后她打回北京来,自己成立了公司,既做工程,也做咨询和评估,在国内国际繁忙的展会市场上,又好好地干了一把。

  又怎么样呢?

  你仍是一个人,而且没有人够得着你了。男人嘛,老外有,国内也有,就是没有她想嫁的。每每遇上一个人,好像有些缘分,双方也有好感,交往些时,她就会想,我愿意每天陪他吃三顿饭吗?进而,我愿意每天给他做三顿饭吗?可惜答案永远是:不愿意。

  年纪大了以后,性的需求退到了次位,脑子就站在了最前方。所以俗话说,越大越难嫁。有时懵懂还是个借口,凭着懵懂做什么都有理,初生牛犊闯婚姻,错就错了;而老来老去,如果一离再离,就该惹人疑心你的智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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