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又经过几番斗智,吴献楠依然在支支吾吾。显然,一是他的口才确实有问题,二是他确实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于是,我就单枪直入地问:“你们村是不是书记、主任‘一肩挑’,而你报名参加村主任的竞选了?”

        吴献楠一愣,瞥眼看向已经拉下脸来的总编,又看了看故作不知的张家驹,最终鼓鼓气说:“对,对,明人不做暗事,我就是想跟他竞争。俺村的老书记都认为他应该让出一职来,当个书记就行了,可他硬是不让位,你说他霸道不霸道?既然他这样,我就跟他没完,我抓着他好多事呢。”

        “也就是说,你来告状就是为了自己当上村主任?”

        可能是我的口气有点硬,有点不礼貌,也可能他本来就底气不足,因此他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吸烟,也不答话。

        我又缓和下语气,说:“我们这里一不是党委,二不是政府,三不是法院,新闻单位只是个舆论单位,不当家的。”

        他猛然抬起头,梗着脖子说:“那也比其他地方好使。”

        其实,虽然我认为他想以告状的方式赢得竞选的做法不可取,不过,总比那个被告状者想继续“一肩挑”要好一些,毕竟后者直接涉及了监督机制的有效实施问题,这才是农村基层的主要矛盾。之前我之所以要呛声吴献楠,主要是要让他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总编可以拿我当枪使,而你不能拿舆论工具当枪使,哪怕你是出于好心或正义,至少要让我做到心中有数,让我自己进行衡量和决断。

        接下来,我又尽量缓和下语气,问:“那好,你先说说自己的情况,以及凭什么要竞选村主任?”

        他又深吸几口烟,稳定了情绪,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是一个民营企业家,想带领乡亲们一起发家致富……”

       随后,我才了解到,吴献楠确实是一名民营企业老板,与张家驹有生意上的合作,这才找到我们的总编。至于他是否真的想通过竞选村主任而“带领乡亲们一起发家致富”,至少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在此还要重申一下,我原本就是一个农村孩子,长大后曾在农村基层政权机构工作,后来调入党报做记者一直负责农村版,因此应该有资格先说几句个人看法:在农村,若是贫困时期,村干部有分配救济物资等权力;若是富裕时期,尤其是在富裕地区,村干部的支配权范围就会更大。久而久之,就连孩子都会产生官本位思想,这里除了权力问题,还有高人一等、光宗耀祖的成分,如果权力能够和更大的经济利益比如批地、建厂等挂上钩,那么吸引力就更大了。因此,为了竞选村干部,有些民营企业家甚至不惜血本积极参与,如果他不是党员,就先运作选上村主任,接着突击入党,再转为村支书;如果他本身就是党员,会先由上级党委任命为村支书,再选成村主任。事实上,能够成为民营企业家的都是能人,一方面他们确实能够带领村民发家致富;另一方面,如果监督机制不利的话,他们的“聪明才智”又有可能为轻易地侵害广大村民利益而做垫脚石。

        因此,吴献楠告状的目的还需要仔细考量。

        “你告人家总得有个内容吧?”我问。

        吴献楠此时来了精神,说:“当然有!一告他操纵选票,二告他贿选,三告他排斥异己,四是贪污。”

        “你这‘四告’里面的第三告不好界定,你说他排斥异己,他则说是按原则办事,往往会到最终都扯不清楚。至于第四告的贪污,那是纪委或法院的事,如果他们不先行介入调查,我们报新闻就有可能被指责为干预司法公正。”

        “那我就先告他操纵选票和贿选。”

        “那你凭什么告对方呢?”

        “我有证据。”

        “那好,先说说你有什么证据?”

        随后,吴献楠反映了3个问题:一是他听说村党委在党员会上要求每个党员为现任村主任拉10张选票;二是村办企业职工连同家属的选民证都由单位领导统一集中管理,统一办理委托填写;三是投票时设党组、片长、村民代表组、村办企业职工等票箱,这样做的目的是方便日后排查,并以此“警告”选民在投票时不要“出圈”。

        先不说他“听说”的对与不对,仅就以上情况而言,目前也可以把他的第二告“贿选”排除掉了。而他反映的3个问题,也就是自称“证据”中的第二、第三项,则属于选举规则和流程问题,若没有发生结果尤其是恶劣结果,就很难界定。至于第一项,确实属于他的第一告“操纵选票”,若真如他所说在党员会上进行了“动员”,那么调查起来会相对容易一些。不过,这同样涉及到结果问题,如果没有发生结果,仍然基本等于是零。再说了,以我的工作范围而言,比这种情节更严重、更具新闻性的线索很多,即便我去他们那里了,并通过采访调查证实了,仅凭这些也不够发新闻报道的。也就是说,我若真有此行,那最多起到一个被人当枪使的“警告”作用。

        总编显然看到我黑下来的脸色了,并猜出我不情愿去的心理活动,然而却开口道:“老徐呀,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吧。”此时,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而他平常就是个出而反而的人,既然他让去,那就去吧。

        当然,我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既然如此,那就把私事当做公事办,把你告状的事当做真事办,有一说一,有二就说二!因此,我半真半假地对吴献楠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把手头的一个稿子写完,交稿后就去,好不好?你们今天走,我明天坐火车到。去了后,你们别管我吃,也别管我住,否则让人知道了不好。”

        送走他们后,总编又私下指示我:“既然老同学有事找来了,碍于面子不得不应付一下,你此去算是替我还个人情吧。至于具体怎么办,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好。”

        我则要把丑话说到前面:“我觉这人的主要目的是想当村主任,至于他能不能当上,最终还要看村民和地方政府的态度。我先去看看吧。”

        总编拍拍我的肩头,表示赞同,然后加了一句:“老徐呀,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只要你出去,哪怕是搂草打兔子,也能顺便带回来货真价实的东西。”

        嘿嘿,这倒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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