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乡镇,32个村,有17个村被查出重大问题,9名村支书被判刑或取保候审。“孟大胆”搞“清村账”,创新出“村会计职业化、村财务法人审、村支部和群众实施监督”的新机制。

        第一章 清村账 顺民心

        1.

        我是《大众日报·农村版》的记者,本人也是纯农村人出身,虽然工作在省会城市济南,不过,因为工作的性质以及根在农村,所以一直与农村人和基层干部有密切接触,有些新闻线索就是平常唠嗑唠出来的。

        “农村工作有三大难,那就是——财务账、土地事、选村官。其中,最关键的是财务账。”我的三弟徐秋林时任乡党委书记,是从农村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几乎所有涉及基层工作的“脏活累活”都干过,因此只要一见面,就愿意向我诉诉苦,“上级部门布置工作就跟吃炒豆似的干脆利落,可到了下边,到了乡村干部这里就不是下文件那么简单了,许多具体情况需要考虑、需要解决,解决不好的话,就会受夹板气。你听说过这样的比喻吧?‘上边千条线,下边一根针,所有的线都往基层这一根针的针鼻里纫,不管纫不纫得上,都得纫’。其他的工作还好说,只是‘财务账、土地事、选村官’这三大难,就像火山口一样,基层干部坐在上面,不一定什么时候爆发,那就不是纫线的问题,而是要认命了。”

        事实上,在2006年国内全面取消农业税之前,这种“上级文件—基层工作—群众意愿”之间的矛盾体现得尤为突出,并以“三提五统”为直接矛盾点。这里所说的“三提五统”,是指村级三项提留和五项乡统筹。其中,“村提留”是指村级集体经济组织按规定从农民生产收入中提取的用于村一级维持或扩大再生产、兴办公益事业和日常管理开支费用的总称,包括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乡统筹费”是指乡(镇)合作经济组织依法向所属单位(包括乡镇、村办企业、联户企业)和农户收取的,用于乡村两级办学(即农村教育事业费附加)、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修建乡村道路等民办公助事业的款项。

        如今,随着农业税的被取消,“三提五统”等已经成为历史词汇。不过,其涉及的相关本质问题却以其他的形式延续下来,比如徐秋林说的那个“三大难”,即财务账、土地事、选村官。为了把历史脉络理清,进而找到事物的本质根源,最终彻底解决长期困扰农村基层干部的种种问题,就让我们从取消农业税之前的本世纪初说起,那时也是我所在农村地区出现矛盾点最多或者说最激烈的时段。本章重点记述的是“财务账”,后文还有相关“土地事”“选村官”的章节。事实上,“土地事”“选村官”中出现的问题多与“财务账”有关。

        数千年来,中国农民已经认为上缴“皇粮国税”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绝大部分农村地区的农民对“三提五统”等是认同的,也是同意缴纳的。当然,想办法拖延或抵制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不过真正出现激烈对抗的地方,往往是源于村“两委”班子懒、散、贪,以及村财务管理混乱等因素。一旦村民由此拖延或抵制,那么“缴纳”就会变成“收缴”,乃至强行收缴。

        强行收缴的步骤一般是:由县乡派出工作组进村,帮助村“两委”做工作;抓典型,强行将其带到乡里办“学习班”;由乡主要领导带队,强行入户收缴,有时甚至会动用公安干警。如此一来,这类农村地区的干群关系必然受挫,乃至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为此,我认识的一名乡党委书记就曾被打了闷棍。

        那次,这名乡党委书记带队进村收缴“三提五统”后,回到乡政府办公室。需要说明的是,绝大多数农村基层干部出身于农村,是农民的儿女,这名乡党委书记也不例外,虽然干工作时雷厉风行,不过闲下来也会对自己的某些行为感到愧疚,因此独自喝了几口闷酒就在办公室睡下了。到半夜,从后窗跳进几个蒙面人,用被子把他捂起来,接着是一顿暴打,造成多处骨折,至今没有破案。

        聊到这件事后,三弟徐秋林接着给我讲起那名被打乡党委书记的继任者孟永波。这个乡叫刘庄乡,历来问题多多,自从那名乡党委书记被打后,更是没人愿意来接任,孟永波却自告奋勇、主动请缨,仅仅这一举动便被人家起了绰号——孟大胆。在随后的工作中,他更是用行动把这个绰号坐实了。                 

        孟大胆一上任,便直接去捅“蚂蜂窝”——清理村账。而且是刘庄乡32个村,一个村一个村地挨着清,重点村由他亲自坐阵,工作的基本内容和步骤是:村里的账要和村民清;村民的账要和村里清;村里的账要和乡里清;乡里的账要和村里清。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居然请来司法部门的专业财务人员进村查账,只要查出问题便就地立案,最终有数十名村干部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理,其中采取法律措施的包括:3人被逮捕,6人被取保候审等。

        三弟徐秋林本身就是乡党委书记,工作能力也没的说,平时被他佩服的人很少,可谈起孟大胆,连他自己都说那是个真爷们儿。转而,他又对我说:“大哥,你们真该报道一下孟大胆,若树起这个典型,我敢说,不仅基层干部服气,而且群众也肯定欢迎。我可提醒一下您啊,当着那里的老百姓可不要说孟大胆的坏话,不然连十来岁的小孩子就敢跟您较真。”

        我当面连连称是,不过,心里不以为然,我干了这么多年记者了,什么阵仗没见过,好话要说,坏话照样要说,只有实话实说地说,采访才能越接近真相,稿件才能越有长久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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