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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芳和董大夫晚上来到了天坛公园门口,董大夫紧张得忘了斯文拉着袁芳的手,袁芳觉得他的手湿漉漉的在出汗。
“在哪呢?”董大夫用眼睛看着四周问。
天坛大门中间的门洞站着关姐,天蓝色的紧腰衬衫白裤子,脚下一双白色的高跟儿凉鞋,头发看来也经过精心的打理。此时正站在门洞里张望着过往的人。
“师傅,我看不像是跟你打架的。”袁芳给董大夫指着关姐说。
“你怎么知道?”董大夫也看见了关姐说。
“打架还有穿得这么整齐的?”袁芳说。
“依着你呢,她应该穿着摔跤的褡裢?现在怎么办?”董大夫说。
“怎么办,你过去呀?”袁芳说。
“你得跟着我呀?”董大夫紧张得直冒汗。
“我不是说了吗,我躲在一边儿看着,要是打架我就出面,现在我不能跟着你过去。”袁芳说。
“我都快站不住了。”董大夫说。
“她有那么可怕吗?我看着挺好看的。”袁芳说。
“你还有功夫逗闷子?”董大夫瞪了袁芳一眼说。
“快过去吧,徒弟给你保驾。”袁芳替董大夫整理了一下衣服推了他一把,董大夫一边走一边还不住地回头看着,看样子是怕袁芳跑了。
董大夫战战兢兢地来到关姐跟前,关姐看见董大夫转身朝公园里走去,董大夫回头看了看远处站着的袁芳,往公园里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跟着进了公园。
公园里很热闹,一群人在空场里挥舞着红色的绸子在跳舞,关姐也时常参加,里面有很多人她是认识的,所以她转了个方向,朝早晨袁芳推着二大爷走的围墙边上的路走去。
董大夫跟在后面,还是不住地回头,他开始心虚了,因为他没看见袁芳。
“你老回头看什么?”关姐站住脚转过身来说。
“啊——我——我看跳舞的。”董大夫跟上关姐紧张地说。
“从哪来呀,跑了一脑袋汗?”关姐问。
“从单位来,今天出来晚了,我怕迟到就走的急了点儿。”董大夫说。
围墙的甬道上人不多,很多年轻的情侣都选择了这条路。
“你吃了饭了吗?”关姐问。
“啊,没有——不,吃了。”董大夫说。
“到底吃了还是没吃?”关姐说。
“就算吃了吧,不过没正式吃,袁芳给我买了个肉夹馍,里面的肉肥了点儿,我没吃完就给扔了。”董大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她在那干得怎么样?”关姐显然是在找话说,因为她知道,要是等着董大夫说话,就是绕着天坛的围墙走一圈儿也没有希望。
谈到袁芳董大夫轻松起来:“这孩子干得真不错,没有人不夸的,手快;勤谨还能吃苦受累,人缘还好。”
“比你的人缘儿还好?”关姐说。
“我?我没人缘儿,我就是给人看病,我跟病人打交道。”董大夫说。
“这个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你要是不为了喝开水,你也不上二大爷那去,你跟谁打交道?”关姐说。
“我,我也没少帮大家的忙啊,再说了,灌暖壶是二大妈叫我去灌的。”董大夫已经找不着北了。
“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关姐说。
“知道,你说要找我谈谈说清楚了,这样也好,都在一块儿住街坊,说开了免得误会。”董大夫说。
“误会?什么误会?”关姐问。
“就是你说的,你以为你得罪了我,我其实没以为你得罪了我,你偏要以为我以为你得罪了我——”
关姐听了打断董大夫的话说:“行了,都成了绕口令了。”
关姐这么一说,就像关掉了收音机的开关,董大夫戛然而止,看着董大夫的样子,关姐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地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董大夫说。
关姐笑了一阵说:“董大夫,咱们不是外人,都住了这么多年的街坊了,谁也了解谁。”
“是,是!”董大夫点着头说。
“想着二大爷或者二大妈也跟你说了咱们俩的事,按说我是不能主动送上门儿来的,在这之前也有人给我介绍过,可我没答应。后续比初娶都难,进一门出一门的不是件简单的事。”关姐说。
董大夫低着头听着,知道关姐说的是什么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将来二宝是要离开我的,我怕一个人过日子,天下的女人都怕。自从二宝他爸走了以后,我老是想这个事。你觉得二大妈他们这样说有没有道理?”关姐说。
“我不知道你指的她说的哪句话。”董大夫说。
“你说什么?”关姐问。
“我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二大爷和二大妈说的哪句话有没有道理。”董大夫认真地说。
“好,算我自作多情!”关姐说完扭头走了。
关姐走了,路过跳红绸子舞的控场 ,有人喊:“关姐,跳一会儿呀?”
关姐想了想说:“跳啊!”
袁芳看着董大夫走进了公园就回了家,进门就说:“大爷,大妈,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二大爷看着袁芳 说:“捡了元宝了?”
二大妈也笑着说:“什么事这么高兴姑娘?”
“关姐约了董大夫上天坛了。”袁芳说。
“真的?这董大夫,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二大妈说。
“他没上天咱们就得接着他。”二大爷说。
正说着听见大熊的哭声,二大妈就跟触了电似地站在门口说:“英子,孩子干嘛又哭啊?”
英子走出来说:“吃了一个冰激凌了还要吃。”
“你把他给我弄过来!”二大妈说。
没等英子进屋,大熊早就跑了出来,二大妈说:“进屋问你爷爷能不能吃。”
大熊跑进屋来看见了袁芳说:“阿姨,我要吃冰激凌。”
“别讪脸(没出息)!”二大爷说。
大熊听了说:“爷爷我要跟你睡。”
“跟我睡成,托儿所不能耍赖!”二大爷说。
英子跟进来说:“二大爷,您可别惯着他,他现在就指着您跟我干呢!“
“小芳,你接着说说怎么回事呢?”二大妈说。
袁芳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英子捂着嘴乐着说:“怨不得董大夫打光棍儿,他就不会说话。”
说着话,董大夫提着暖壶走了进来,二大妈一愣说:“你怎么回来了?”
董大夫说:“我灌暖壶来了。”
袁芳也纳闷儿说:“师傅,关姐没跟你打架吧?”
董大夫看了一眼袁芳说:“你临阵脱逃,算什么徒弟?”
“这可不怨我们姑娘,人家不能掺和这样的事呀?”二大爷说。
“董大夫,二宝妈到底跟你是怎么说的?”二大妈问董大夫。
董大夫把关姐说的话学了一遍,二大爷说:“哎!一个男人做不了顶天立地的大事业这没人笑话,要是娶不上媳妇那可就寒碜了,这可到好,东华门的水车,你是直来直去,煮熟了的鸭子叫你给弄飞了。”
“二大爷,什么叫东华门的水车呢?”英子问。
“过去皇上喝的水都是玉泉山送来的,有专人干这个差事,就是八旗当中的正蓝旗。水车装上了水就不能停,因为皇上怕人下毒,到了紫禁城就进东华门,直来直去。”二大爷说。
“老头子,你别说古了,你看这事到底怎么办?”二大妈说。
“怎么办?冻豆腐没法拌(办)了。”二大爷说。
“大爷,怎么没法办了?”袁芳听了有点着急。
“该谁的是谁的,二宝妈要是不乐意她也不能生气,撂着她,她自己就想办法了。”二大爷说。
“关姐回来了!”英子看着窗户外边说。
大家听了看去,见关姐从外边走进院子走回屋里,英子说:“没看出生气来,嘴里还哼哼着歌呢。”
董大夫听了连忙拿着暖壶说:“我得回去睡觉了。”说着话走了出去。
英子拉着大熊也回去了,屋里只剩下二大爷和二大妈以及袁芳。
“好容易有门儿的事,愣是让董大夫给弄砸了。”二大妈说。
二大妈说着就看见关姐换了衣服拿着盆在水管子跟前接水,二大妈急忙拿了水壶说:“我得打听个实底。”
二大妈来到水管子跟前,关姐看到她说:“二大妈,您还没睡呢?”
“没呢,你怎么才回来?”二大妈说。
“我去天坛公园跳舞去了,出了一身臭汗我把这身衣服洗洗。”关姐说。
关姐说得一脸轻松,二大妈反而糊涂了:“二宝他妈,我怎么听说你找董大夫去天坛公园谈话去了,怎么又改了跳舞呢?”
“谁说的?我找他干嘛?”关姐说。
“二宝妈,董大夫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茶壶煮饺子,有东西倒不出来,这么多年的街坊你应该知道啊?”二大妈说。
“二大妈,您可把我闹糊涂了,董大夫有什么东西倒不出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您今天干嘛跟我说这个?”关姐说。
“二宝妈,你是明白人,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跟董大夫到底是怎么了?”二大妈有些着急的说。
“二大妈,我孤儿寡母的,您可不能把男人的事往我头上安,董大夫跟我怎么了?我压根儿跟他也没事呀?”关姐说。
看着关姐说的无动于衷,二大妈不好再说什么,转身走回了屋子。
关姐这次主动地找董大夫其实并非轻率之举,也是经过了考虑的。自从二大妈提出了这件事,关姐表面上嘴硬,暗地里却真的动了心思。有的时候,你对熟悉的东西反而缺乏注意,就像门口的那棵老槐树,天天的从它跟前过,却没有人仔细的观察过它,如果你真的好好的看看你就会发现,它并非你认为的那样熟悉,你甚至会有很多新的发现。
董大夫就像院子门口的那棵老槐树,没人注意他,但是也不能少了他。只是在二大妈提到了董大夫的时候,董大夫才进入了关姐观察的范围。对董大夫的为人和性情,关姐是了解的,必定是住了那么多年的街坊。董大夫的形象虽然不算好看,但也不乏斯文。董大夫为人谦和从不多事,生活规律检点 ,没有不良习惯,不抽烟不喝酒,这都是关姐看重的地方。可能是关姐暗地里注意了董大夫,也可能是因为以上的想法,关姐发现了董大夫有很多让她觉得不错的地方,越看越顺眼了。
另外,关姐虽然文化不高,可是死去的丈夫却是个不大不小的文化人,是一个中学的老师。董大夫的斯文和自己的丈夫有共同之处,现在的好男人真的不好找,何况关姐也考虑了自己的情况,这些年来一个人的日子的辛苦和孤独感只有她自己知道。原来还是因为儿子要自己操心,没时间考虑这些事,随着二宝的长大,关姐好像越来越多的考虑起来。
如果真的和董大夫走在一起,关姐考虑还是利多弊少,在关姐眼里,董大夫除了是没结过婚以外,自己在他面前是有优势的。二大妈说得对,这么多年的街坊知根知底,总也不需要再去了解什么,特别是像她这样的情况,半路夫妻很多会因为不够了解最后失败,而她们这样的年纪又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们去了解。
另外关姐也想,像她这样的年龄和情况,有人介绍多是离异丧偶的,其中离异的人里,除了感情问题以外,也许有一方是因为自己的缺点导致了婚姻的失败,谁能保证这个缺点不是自己赶上的这一方呢?董大夫不必担心这个,思来想去关姐决定主动去找董大夫。
董大夫躲着关姐是因为不好意思,或者是没有完全考虑好,关姐是清楚这点的,她之所以问董大夫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开始是真的,后来就成了借口。
董大夫的迟钝关姐是料到的,既然相互那么熟悉,关姐相信自己能够让董大夫进入状态,没想到,董大夫的反应叫关姐非常的意外,甚至伤了自尊。关姐跳了一阵红绸子舞,缓解一下心理的郁闷。在水管子跟前跟二大妈说话的时候,关姐也是使劲撑着让自己保持平静。回到屋里,关姐哭了。
关姐一个人坐在屋里掉眼泪,听见有人推门急忙擦了眼泪。二宝回来了,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说:“妈,您怎么了?”
关姐装作无事的说:“没怎么呀,看电视呢。”
“看电视你干嘛哭?”二宝说。
“这个电视剧让人看着难受。”关姐说。
二宝看了一下电视,里面播放的节目是《动物世界》。
关姐伤了心,从此以后看见董大夫旁若无人,打个照面都仰着头走过去。董大夫是个谦和的人,他既不能像关姐那样的轻视她,也不能主动打招呼,可是这不是他的习惯,他是从来不与人为敌的,这让董大夫很发愁,现在他更怕碰见关姐了。
“这真是,紧走两步赶上雷,慢走两步雷赶上,二大爷,我也没说错什么呀?怎么关姐看见我就跟看见敌人似地?一块儿住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多别扭呀 ?”晚上董大夫给二大爷扎针灸的时候说。
“你就是看不出四六儿来,关姐是主动的找你,这下子就伤了心,女人的脸皮薄,过些日子我给你找她说说,成不成的也不能戒心。”二大妈说。
“女人的脸皮薄?我的脸皮也不是城墙拐弯儿呀?她伤心了就得给我气受,凭什么呀?我也没惹她呀?”董大夫不服气的说。
“大老爷们心眼儿宽绰点儿,男人就得有个男人的样儿,你跟老娘们制气叫什么爷们儿?”二大爷说。
“二大爷,是我心眼不宽绰还是她,我也不能老吃她的白眼儿呀?”董大夫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瞧着不错的事,你就是肉蛋(反应迟钝),你找她,你问问她,我招你了你老给我白眼儿看,你看看她怎么说。”二大爷说。
“二大爷,您可是指着我给你把病看好了呢,您怎么净教给我这抹脖子的招儿,我还找她跟前给她送去?”董大夫说。
“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砂锅不打一辈子不露,你们俩挑明了说,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乐意了就商量过日子的事,不乐意呢还是好街坊,这有什么难的?总比闷着葫芦猜籽强吧?”二大爷说。
“要不你就跟我们老公母俩表个态,乐意还是不乐意,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二大妈说 。
“我现在就是乐意也没用了,瞧着她对我的那个态度,我要死了她得放鞭炮。”董大夫说。
“你到底怎么着?来回来去的说,像个娘们儿。”二大爷说。
“总得先把这个紧张局势缓解了才能说别的吧?再说了,我心里还有个顾虑,她那宝贝儿子不好惹。”董大夫说。
“不是跟你说了吗?二宝的事你交给我,老婆子,今儿你就找二宝妈说说,哪有这样儿的?买卖不成仁义在,谁也不许跟谁有别扭。”二大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