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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时候,袁芳没有像以往那样坐车回家。说来也是凑巧,袁芳每次下班都要路过后海,每次她在公交车上看也不看,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和过去告别了,但是,虽然不看她心里能感觉到路过那个地方。过去就是现在的缘由,是将来的一部分,袁芳想忘都忘不了。
这次和董大夫说过他和关姐的话,袁芳自己反而倒是心里不平静,因为她想起了刘闯。所以,在路过后海的时候她下了车,无论是苦难还是欢乐,只要是它装在记忆里就不会消失,可以加入任何内容。
袁芳下了车,站在后海的牌楼跟前看着,曾几何时,她就像鬼一样的生活在这里,这里都是痛苦的回忆,唯一让她不能忘怀的就是周倩说的那个傻小子刘闯。
“你在后海转一圈儿就都有了”老季的话响在袁芳的耳边。
一个人求的是什么,赚钱是袁芳唯一的目的,可是那是过去,现在当袁芳把生活的内容加进去,赚钱已经不是唯一的所求。
街坊们就要各奔东西了,二大爷和二大妈也要走了,袁芳觉得这世界上还是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她走到后海自己跳下去的地方,那里还开着荷花,袁芳站在湖边愣神,她不知道人原来活着是这么难。
“找个人喝点儿?”一个大胖子站在袁芳的身后说。
袁芳凭经验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的内行。
“好啊!”袁芳说。
“咱们去划船?”胖子说。
“随你。”袁芳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胖子租了船,袁芳在胖子的帮扶下上了船,湖面上灯火倒映,胖子喝得差不多了,按照袁芳的生意经,这个时候才是赚钱的好时候。
“老妹儿,你说咋玩儿吧?”胖子的口音是东北人。
“去买点什么喝的。”袁芳说。
“你说买啥,只要你不让我把后海买下来。”胖子得意地说。
“我想喝点儿洋酒。”袁芳说。
“这简单,我给你买去。”胖子说着把船靠了边。
说来也巧,这正是袁芳跟刘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胖子说:“你跟我上来还是等着?要是等着你说喝啥酒?”
岸边上,酒吧招揽生意的伙计早就堆在那,看见胖子一个劲儿地拉生意,胖子看着袁芳说:“你说呀,你喝啥让他们给送来。”
胖子这么一说,伙计就往船上看,有人一眼就认出了袁芳。
袁芳就像在梦中,自己怎么就在后海停留,难道是留恋过去?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刘闯的时候,那件黄色的羽绒服和没钱的窘迫。
“让他们告诉你买什么我就喝什么。”袁芳说。
“哈哈,我是干啥的?你宰我?”胖子说。
“哥,姐说得对,你买酒不就是为了姐喝的得高兴吗,咱家这的酒没有假的。”伙计说。
“好,我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不怕花钱,谁让我高兴?”胖子说完迈开腿上了岸。
胖子喝了一口酒皱了一下眉,显然他是喝不惯。
“不好喝?”袁芳问。
“怎么不好喝,我一天没几瓶洋酒哪过的去?”胖子挺着肚子说。
袁芳心里想,这世界上就有这么样的人,她见过很多,他们无论穷富都在极力地装扮自己,就像个蹩脚的演员一样。而那小院子里的人却不是这样,尽管他们出了门就会淹没在人海里,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会多看他们一眼,可是他们却非常的真实和难得。
袁芳自己也不知道她怎么会重复过去?也许现在的自己才是真实的?她有意无意的在体会,这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才是她自己?尽管这不用说,她承认在院子里生活的是她的本色,那她为什么毫不犹豫就上了船?
“你怎么一口也不喝?”胖子说。
“我等一会儿。”袁芳看着头上的天空,秋天北京的天气多是晴朗的,看着圆圆的月亮,袁芳觉得这应该是阴历的十五左右,再过一个月应该是中秋了。
胖子彻底地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地从袁芳的对面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
“两个人坐在船的一头儿,船头就会翘起来,划着轻声。”胖子好像还不是个野蛮人,他给自己的做法找了个理由。
“现在也没划船还用的着这样吗?”袁芳对待这样的人是有办法的,她并不急于表现出不安,因为那样反而会刺激对方让他兴奋起来。
“你身上咋是医院的味儿?你病了?”胖子呲着鼻子闻了闻说。
“你划船,咱们在湖里转转。我看你船划得不错”袁芳说。
“那是,你知道我是哪的人,我家是盘锦的,我爹划船打渔一辈子。”胖子显然被鼓励起来,抄起船桨用力地划了起来。
湖面上的船很多,袁芳看到很多是情侣,过去她也经常的看到过这样的场面,但是她从不会仔细的看,因为那些就跟自己没有关系,现在她却仔细的看着他们,袁芳心里想,也许别人也是这么看着自己和这个胖子。
袁芳又一次想起了刘闯,可惜她没有跟他一起划过船,因为这里晚上租船是很贵的。
胖子划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拉倒吧,这有啥可转悠的?连我老家的河汊子都不如,屁股大的地方挤了这么多人,我得买几瓶冰镇啤酒喝,这洋酒喝着嗓子眼儿冒火。”
“我也得回家了,很晚了。”袁芳说。
“这叫啥事?我喝得正在兴头上,你怎么要回家,我可是花了钱 的?”胖子说。
“我不要你钱。”袁芳说。
“啥?你不要钱?”胖子不解地看着袁芳。
“我老家也是外地的,我没坐过船,我想试试。”袁芳说。
“我还以为你是——。”胖子说 。
“是啥?”袁芳转过头来看着胖子。
“不是就拉倒,我也不说了。”胖子说着把船划向船坞。
两个人上了岸,袁芳带着胖子到了买酒的酒吧。
“你站这等会儿我。”袁芳说完走进酒吧。
老板是认识袁芳的:“好长时间没看见你?”
“是呀,我回家了。”袁芳说。
“对了,我看见茜茜了,她也是好长时间没露。”老板说。
“她在哪?”袁芳听了一愣。
“刚走,和一个老头。那老家伙喝得走道都打晃了,这一票没少干哈哈!”老板乐着说。
“我结账。”袁芳说。
“哪个?”老板看着袁芳说。
“门外站的那个胖子。”袁芳转过头指着门外说。
老板朝门外看了一眼,从收银机里拿了几张钞票递给袁芳说:“你这一下也没少干。”
袁芳走出门外,把钱递给胖子说:“你刚才的酒买贵了,我跟老板认识。”
袁芳说完转身走了,胖子在身后疑惑的看着她的背影。
袁芳一路走一路琢磨,老板的话叫她纳闷儿,周倩不是去了香港了吗?即使就是回来她也不应该再来这呀?她不是打算和那个洪刚结婚吗?看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分手了,因为什么?是周倩的过去?这要是在从前,她会给周倩打个电话,自从她真正的生活在院子街坊圈子里,她再也没和任何过去的人有过联系。
袁芳走出了大门,一辆出租等在路边,柱子站在车跟前。袁芳想起了第一次打柱子车的情景,就好像是昨天,不过,这次看见柱子袁芳心里有些发慌,她正要闪开柱子径直朝她过来。
“还没收车呢?”袁芳勉强地搭讪着。
“我收什么车?找不到你我就收不了车。”柱子一脸不高兴地说。
“找我?找我干嘛?”袁芳说。
“这都几点了?二大爷早就急了!”柱子说。
袁芳后悔起来,都是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忘了二大爷在等着她。
“是他让你找我来的?”袁芳问。
“不是他我哪知道你还没回来?”柱子说。
“我下班路过这碰见了个朋友聊了一会儿。”袁芳说这话的时候心在跳。
“小芳,你可别让二大爷伤心,自从他有了这个病,这全院子里的人都跟祖宗似地供着他。”柱子看着袁芳上了车开起来说。
“我不会的。”袁芳说不出更多的话,她现在就剩下后悔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柱子说:“我就说你加班在医院里把你接回来的,反正董大夫早就回来了他也不知道。”
袁芳点了点头,柱子锁好了车两个人进了院子,二大妈早就开了屋门迎了出来。
“这是上哪儿了这么晚?”二大妈问。
“她加班儿,我在医院里等着她的。”柱子说完走回自己屋里。
袁芳进了屋,二大爷坐在八仙桌子跟前抽烟,袁芳叫了他一声,二大爷答应了一声看了她一眼。
“医院也是的,哪有没黑间没白日地使唤人的?”二大妈说着往脸盆里倒了热水。
袁芳洗着脸没说话,二大妈说:“你还饿不饿呀?锅里有饭呢。”
“不饿了。”袁芳说。
“往后回来晚了给家里打个电话,你二大爷多晚儿就坐不住了。”二大妈说。
“不饿洗完了就睡觉吧。”二大爷说。
袁芳跟二大妈睡在里屋,二大爷一个人睡在外屋。袁芳躺在床上,外屋二大爷关了灯。
袁芳怎么也睡不着,可是她还是闭着眼睛,免得让二大妈发现。周倩的事又一次搅乱了她的心思。她今天晚上的表现和周倩的结果让她想到,是不是她们永远也摆脱不了过去呢?还想什么刘闯?周倩的事洪刚一点儿也不知道,也许他们分手的原因到底还是因为这个,自己应该死了这份心思,要不是因为自己不死心,何必让老两口子这么着急的等着她?袁芳忽然想起?二大爷这么着急,是不是也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过去才这么担心的呢?柱子显然是没忘,要不然他怎么会在后海等着自己?
自己没有忘,二大爷和二大妈以及街坊们也没忘,而没有忘记这些的结果,周倩就是个例子,想到这袁芳的心里更加沉重起来。
一大早,二大爷吃了早点,袁芳像以往以一样推着二大爷去了天坛公园。由于到了旅游旺季,天坛已经是游人如织,还有很多的旅游团队,很多还是老年人,他们戴着旅游团发给的帽子,整队的在拿着小旗子的导游带领之下走着。
“瞧瞧人家,这指不定从多远来的呢,我是废物了,还得让你推着。”二大爷看着那些老年人有些眼热地说。
“大爷,你这不是好多了吗?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到时候你也去旅游。”袁芳说。
“北京我还看不够呢,我上哪旅游去?”二大爷说。
为了找个清净的地方让二大爷锻炼,袁芳推着他沿着天坛的围墙走去。
找了个松树成林的地方,袁芳扶着二大爷下了车,二大爷开始在她的搀扶下走着。走了一圈儿二大爷头上已经冒了汗,袁芳早就把毛巾预备在手里,她扶着二大爷坐下来给他擦汗。
二大爷自己接过毛巾擦着汗,袁芳又拿过了二大爷的茶杯。
二大爷喝了一口茶点上了一颗烟,袁芳说:“大爷,还是少抽烟,大夫不是说了吗?”
二大爷掐灭了烟卷说:“憋不住啊,姑娘,你告诉二大爷你昨天晚上到底上了哪?”
二大爷的话叫袁芳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她想起了二大爷昨天晚上看他的眼神,看来二大爷已经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了毛病。袁芳不忍心欺骗这个老人,可是她又不想说实话。
看着袁芳不说话二大爷说:“有话就跟我说,二大爷帮你想办法,你是个好孩子,二大爷从来也不会看错人的。”
“我去了后海——。”袁芳只有说实话了,但声音很小很小。
“哦,后海是好地方,要不然不能那么多人都去。跟天坛公园、颐和园、北海一样,大伙儿都喜欢也都应该去。这干嘛捂着不说呢?这些日子你也累,找个地方自己散散心二大爷还赞成呢。”二大爷说。
“大爷,我不是去散心——。”袁芳说不下去了。
“你有心思,二大爷看出来了,你跟我说,我要是能叫你心里痛快痛快也好,不许憋在心里头。”二大爷说。
袁芳把自己为什么去的后海说了一遍,当然这里她不得不打个埋伏,那就是游船那一段。
“你说的那个叫刘闯的孩子现在在哪?”二大爷问。
“不知道,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和他联系了,大爷,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他联系,因为我害了他,我没脸再找他,可我心里一直没放下他,他也是个好人。”袁芳说。
“找他,你说二大爷找他呢,你让我见见这孩子。”二大爷说。
“可我怎么跟他说?”袁芳说。
“喜欢你的孩子一定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不是也喜欢他吗?喜欢的人还有不能说的话?”二大爷说。
“我想算了吧,我的心里盛不下那么多的事。”袁芳说。
“还有我呢?还有你二大妈,还有街坊们,大伙一块儿给你兜着,要找就早找,时间长了真的放凉了。”二大爷说着扶着袁芳站起身来。
袁芳搀着二大爷上了轮椅,坐在车上二大爷说:“今天咱们吃炸酱面,你二大妈估计这会儿把肉和酱都买回来了,我让她给你抻面吃,比外边买的切面可强多了。”
“大爷,我也会抻,我们家乡也抻面条吃。”袁芳说。
“那好,咱们今天就吃你老家的抻面。”二大爷笑着说。
袁芳在二大爷的鼓励下想找刘闯,可是万事开头总是难的,一拿起手机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袁芳的手机里有很多刘闯的信息,她连看也没有勇气看,那个时候,她已经决心断绝和过去的来往,所以一直就那么放着但是她没有删除,她觉得哪天她说不定就会看的,上班休息的时候,她仔细地翻看着那些信息。
“圆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关机?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求你了,给我打个电话或者一个信息也好,一个字也行!”
“我到后海找你,找了好几个晚上,我没心思干别的,就是这一件事,我去了我们头一次见面的酒吧,我在那喝醉了……。”
“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态度,我只求你说一句话,就一句就行。”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个警察,他警告我不许再和你来往,他是谁?为什么要警告我?是你过去的警察朋友?你不是说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想你一定认为我才是你的男朋友,你不会骗我,我不怕他。”
“我要回家了,这个城市太让我伤心了,有一天早晨,我看见了彩霞,我以为一定是个晴天,可是不久就下雨了,天也阴了下来。”
“我又去那找你了,把那个地方翻了个遍,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不甘心,看来我是找不着你了,如果你有可能看到我的信息,我可能已经走了。保重!”
“我回家了,回家真好,我又和父母兄弟在一起了,他们一点也没埋怨我没有混出样子来,圆圆,假如你还在北京,你也回家吧,家多好!”
“我每天都会站在我家不远的小河边上,河对岸有个华佗的塑像,他们把华佗塑造得一点也不好,像个干瘪的老头儿,华佗是个好医生,可是他不能治心病,我很想你,可能会一直地想下去。”
袁芳没法再看下去了,刘闯已经回家了,看那条信息的日期,他已经走了两个月。真是二大爷说的那样,时间放得太长了,已经没法挽回。袁芳看着手机发愣,最后袁芳给刘闯发了一条信息,她知道没有用,总算是对自己心里是个安慰。
信息很短:刘闯,我在北京,我也想你。
袁芳发了信息把手机放在衣柜的包里,董大夫走了进来。
“你有事吗?”董大夫问。
“没事。”袁芳说。
“你来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董大夫说着走出了门外。
袁芳跟着董大夫来到后花园的藤萝架下。
“关姐昨天在门口碰见我,我正要躲开,她拦住我问,她什么地方得罪了我?我说没有,她说要找我谈谈,要说清楚,今天晚上就约了我去天坛公园,这可怎么办?”董大夫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来回地走着说。
“那怎么了?就去谈谈看看她要说什么?”袁芳说。
“要说什么?说什么我也得听着,我可不想受那个罪,对了袁芳,这样,你替师傅去一趟,你就说我没有想什么,她哪也没得罪我。”董大夫说。
“那可不行,我去了算什么?”袁芳说。
“只有你能去了,我原来想让英子去,那个广播喇叭 ,没等去就全院子的人都知道了,我也不能告诉二大爷和二大妈,这院子里我还能求谁?要是不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我也就不理会了,可是我躲不开她呀?”董大夫急得直搓手 。
“你干嘛要躲着?说不定关姐想开了呢,她想和你好。”袁芳说。
“什么?还有她这样好的?”董大夫瞪圆了眼睛说。
“师傅,要不这样 ,我跟着你去,我躲在一边儿,如果关姐真的想跟你吵架,我就出面拦着,如果不是我就走你看怎么样?”袁芳说。
“只有这个办法了,不是吵架你也别走,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她。”董大夫说。
“好吧。”袁芳答应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赶紧走了,还有病人等着我呢。”董大夫说完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袁芳觉得董大夫像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