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许杰把工程科同事的话告诉了许局长。在他想来,这是“面子问题”。单位搬迁,第一副局长怎么能不事先知道?真该给秦局长示示威才解气。许局长笑着夸儿子同爸爸一条心,又叫年轻人少操心这些事,尽管玩自己的去。

  许局长在卧室里沉思,许夫人洗了澡出来,问他发什么呆。他们家两间大卧室是自带浴室和洗手间,不与客人合用的。许夫人就是从主卧的小浴室里出来,穿着素色的修长的睡衣。以她这个年龄,保养得如同三十许人,在县城是罕见了。自然与她定期美容、精心美发,以及梳妆台上一排名贵护肤品有关。吃的也都是养颜补血的。不过毕竟岁月不饶人,中年人再怎么显得年青,也是“显得”,身上一股怠惰的劲儿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这时她坐在镜子前面,拿小银镊子镊白头发。白发要是隐藏得好,她也许饶了它们;可它居然旁枝逸出,翘得高高,就非除之不可了。枪打出头鸟,连头发也不例外。

  她从镜子里看到许局长紧锁的眉,便又问了一遍。许局长说了,她冷笑一声说:“城区是你的人多,新区是他的人多。那些土地分局、税务分局、公安分局、国土分局的小头头全是他提上来的。他把大家合并起来办公,安的是什么心?”许局长笑了笑,点了支烟说:“我也知道他的用心。两边一合,人数上他那一边的就超过我。”许夫人气忿忿地说:“朱局和史艳红也是他的人了!亏你平时对史艳红那个狐狸精还那么照顾!”她现在是生了双份儿的气,醋意浓郁。许局长不接这个岔儿,转过了话头说:“秦老头年纪不小了,还这么要强好胜。”许夫人说:“他是太想不开了。那咱们怎么办?”许局长笑道:“怎么办?凉拌。”许夫人道:“跟你说正经的。”许局长说:“恐怕要出动夫人,开两局牌局,找找你的麻将搭子了。”许夫人想了想笑了:“你脑子倒灵。”

  许夫人常在家接待“太太团”来玩。工商局长夫人,财政局长夫人,教育局、统计局、审计局的女性副局长、副书记,乃至副县长夫人等等,都是座上嘉宾。在许家吃得高档,玩得开心,环境好还没有人打扰,她们一个个乐不思蜀。来往多了,也会互相请吃请喝,约着到南京、上海去买衣服,过年过节互赠厚礼,有些还成了儿女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许夫人的倡议下,其中七个佼佼者结成了“七姐妹”,一张关系网直接间接地覆盖了大半个县城。许局长偶尔也会应酬她们一下,她们半真半假地叫他“二姐夫”,他也乐得答应。有这么多“大姨子”、“小姨子”,办起事来事半功倍,自是情理之中。

  许夫人盘着头发说:“他要合并,就让他合并。等着瞧好了,我们也回赠秦老头一个惊喜。”她的眉眼是王熙凤那种“凤眼生威”式的,美得有点煞气。事业上,她固然是丈夫的得力臂助;感情上,他们的夫妻之情慢慢演变成了“战友情”。许局长在后面看着妻子的背影,看着镜子里她的面貌,吐了一串长长的烟圈。

  许夫人叫他别在房里抽烟,又说:“这事别再让小杰掺和了。咱们二十几岁的时候上山下乡,折腾得还少了?难得家里情况好了,小杰、小冥他们就该高高兴兴、轻轻松松地玩他七八年。小杰也是的,好好的家里不待,这么小就闹着要上班。”许局长掐了烟头说:“年青时不上紧,起跑线上就输了。”许夫人开了窗子通风,回头说:“凭我们家的条件,起跑线上赢人家十年。你以为小杰是积极要上进啊?他是嫌家里闷,多认识几个同事好多几个人玩。我就不赞成他年轻轻的跳进机关那个大染缸。爸爸不也是反对的?”许局长笑道:“还能纯洁一辈子?多个朋友多条路,也不是坏事。摔打摔打,锻炼锻炼,才能老练,不跟社会脱节。行了,我们也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许夫人笑说:“福倒是很有福的,天天玩得找不着北。反正我的意思同爸爸一样,暂时不给孩子们压力,先在单位里糊着。将来我们铺一条金光大道,让他们顺顺当当、安安乐乐地走。我以前没享受到的,我加倍给儿子女儿享受。到时候他俩找个好对象,一娶一嫁,咱们到欧洲旅游去,也补偿补偿失去的青春。”说得许局长笑了。

  隔了几天,许杰提前征求了外公的同意,跟好婆知会过了,略做了点准备,邀了田明辉、吕瀚洋来做客。田明辉还好,吕瀚洋在新区“前线”上班,时间上很是协调了一番。吕瀚洋私下问田明辉,许杰好好地为什么要请客,还单请他们俩。田明辉也在奇怪,没觉得许杰和吕瀚洋有如何了不起的交情,嘴上就含含糊糊地说:“看你平时太苦吧。”

  许杰早半小时下班收拾了一下,田、吕二人约着一起来到许家。大铁门是电力控制,外面一摁门铃,这边就开门迎客。许杰笑吟吟地过来带路,穿过车库、水池、花园,到别墅里去。吕瀚洋回头又看一眼花园:占地甚广,花木扶疏,所种的品类大约按色彩和高矮、习性搭配过的,衬着暮色,疏朗摇曳,如诗如画。

  换过拖鞋,许杰引二人进门,田明辉留心观察家里的陈设,大客厅一色西式布置,水晶吊灯比一般酒店的还多分枝,灯泡有白有黄,洒出的光就又美又亮。未及细看,已被带到左边楼梯,上了楼,一路经过许多房间,有的敞着门,有的半掩,有的紧闭。有一间房,许杰说是“外公的书房”,那却是一派古典,窗明几净,一个木制棋盘摆在桌上。跟着是许局长的书房,红木桌椅,配着电脑,书橱里有醒目的《厚黑学》精华本。隔壁是许杰本人的书房,这就可以进门仔细打量了。

  田明辉笑道:“跟你说句实话,你们家三代人三个书房,还是你这间最舒服。”许杰笑道:“墙纸是我自己挑的,窗帘是我选了以后我姐姐送的。我们是同龄人,你当然觉得我这边最适应了。”吕瀚洋说:“你这儿文学类的书比较多。”他随手翻了几本。许杰说:“你平时看书吗?”吕瀚洋说:“不大看。”许杰想:“跟我猜的一样。他不看书,感悟力难道是天生的?”便笑着说,“你刚才说我这里文艺书多,算说到点子上了。我外公收藏的是商业类、企管类、养生类、棋类的书,我爸是政治类的,严格意义上说,我这间才是纯粹的书房。”三人都笑了。吕瀚洋原有些拘束,说了这一会子话,渐渐感到许杰性格的亲和,再聊一会,听许杰神采飞扬、古今中外地讲论,颇有些如沐春风了。

  他们到棋牌室打了会儿“斗地主”。田明辉提出玩“八十分”,许杰笑道:“这个嘛……太复杂了,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田明辉看无人走过,隔桌在许杰头上敲了一记说:“笨!”许杰道:“哎!”田明辉笑道:“别以为在你地盘上我就不敢打你。”许杰说:“你信不信我关门放狗?”田明辉说:“我一脚踹倒五条。”许杰假作惊叹:“太巧了,我们家刚好养了六条。”吕瀚洋一旁瞧得直乐。

  许杰按铃叫把糕点拿上来。不一会儿仆人端着托盘,拿了十几碟上来。吕瀚洋说:“这就不用吃晚饭了。”许杰说:“谁让你们都吃了?花色多,自由选。”吕瀚洋拿了一块说:“这个看上去不错。”许杰说:“真会选,这是苏式绿豆糕。”吕瀚洋说:“绿豆糕还分种类?”许杰一一指给他看道:“那是京式绿豆糕,昭通绿豆糕,毫县绿豆糕。”吕瀚洋笑了。

  田明辉拿了一块说:“这是哪一种绿豆糕?”许杰笑道:“这是三层烤糕,不是绿豆的。旁边是鲜奶九层糕、十景糕、千层油糕、果料蜂糕、松子枣泥拉糕、西米嫩糕。我喜欢双色百果的,你看,多精致,看着就有食欲。”他又竭力推荐他俩吃玫瑰斗糕和茯苓糕。田明辉说茯苓糕做得好看。许杰说:“它那个是有规定的,按8.33×1.7厘米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大小均匀才算合格。”他自己尝了一口,很陶醉地说:“松软有弹性,清凉甜香,像恋爱的感觉。”田明辉笑道:“得了,你恋过吗你?”许杰笑道:“提前体验一下不行啊?这种糕就适合春天和夏天吃的,你们别客气。”

  三人拣喜欢的吃了一些,其余原封叫人拿下去了。吕瀚洋问糕点在哪里买的,在超市里没有见过。许杰说从外地带的,本地大概没有。

  聊了一会,又玩了几盘牌,好婆叫他们吃饭。许杰说:“好婆发话了。请二位移驾餐厅。”吕瀚洋听他一口一个“好婆”,甚为不解,许杰就解释说,好婆是家里的老人了,原来姓郝,因为人太好了,郝好谐音,就变成了“好婆婆”的简称。吕瀚洋见他详说许家的家庭结构,怕去晚不礼貌,便催道:“快走吧,别让阿姨他们等咱们。”田明辉却想:“这个好婆干吗不干脆嫁给许杰的外公呢?”

  餐厅在一楼靠右,餐桌上有一个悬得低低的“链子灯”,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的形状,没开亮。整间房间却罩着一层柔和的白色中微带淡绿的光,有树叶状的斑斑碎影。夏天在这清而青的光线中吃饭,仿佛坐在树荫深处,视觉上就无比舒适。田明辉看来看去没找到光源,心中纳罕,怕人笑话他没见过世面,为人所轻,没问出口。吕瀚洋笑道:“怎么没看见灯啊?光从哪里来的?”许杰指着四周说:“有一排灯管在墙壁夹层里,墙面是处理过的,能透光。夏天是冷色,冬天换暖光。”吕瀚洋恍然笑道:“吃顿饭还有这些讲究,你们家也真想绝了。”

  “生活得有质量啊。”

  许夫人说着走了进来,好婆在后面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佣走在最后。田明辉、吕瀚洋忙站进来叫“阿姨”。许夫人打手势叫他们坐下,自己和好婆也坐了。那女佣不等她问,主动回报:“老先生说把新闻看完就出来了,叫不等他。”许夫人笑道:“有客人在,还是这么……”她这半截子话在空中飘荡 ,蛛丝似的,细而粘人。

  好婆让女佣把菜一样样端上来。餐具是整套精洁的描着小蓝花的细瓷。汤盘较大,绘的是耀目的红花,在一众蓝花中有种艳冠群芳的气派。每人饭碗边另备一个小碟子,吐骨头鱼刺之类;筷子乌木镶银,配着专门的筷架子,小山形的,倒有点像旧时搁笔的笔架;扁勺、漏勺、长柄勺一应俱全。

  许夫人端凝大方,郑重其事,显得对两位小客人十分尊重,同时又不失身份。许杰心里给妈妈的表现打九十分。好婆的角色是一般人家的好客主妇,换言之,她发挥的是本来该由许夫人发挥的作用。她热情慈祥,让人一见就觉得熨帖。她劝田、吕随便吃,不忘小小夸耀:“全是我亲手做的。”

  她做了一桌子菜,多数是家常菜。素三鲜、芦蒿炒豆干、蚕豆墨耳、腐竹芹菜肉片、菊瓣兔丝、鸡汁云吞、梭子蟹、白鱼、花椒鳝段、鲍汁鹅掌。田明辉遍尝一轮,觉得还是鲍汁鹅掌最可口。虽然一盘里才一只鹅掌,一个西兰花,吃了颇感意犹未尽,但有鲍鱼的汁起鲜,确是令人回味。

  饮料喝的是清火的苦瓜汁。许杰说这个最健康,口感也好,愿意喝一辈子。好婆笑道:“那你就要吃一辈子的苦。”几人就拿苦瓜汁当酒,互碰了碰。不一会儿,许杰的外公过来了,先打招呼说“久等”,又说每天“新闻联播”雷打不动的。吕瀚洋说:“我也喜欢看新闻,在新区收不到几个台,每天从中央的新闻看到省的,看到市,看到县台的晚间新闻就差不多能睡觉了。”外公笑了,说新闻他只看央视的。田明辉插口笑道:“县市的新闻老看到许局。”许夫人喝了口汤,笑着说:“我说他是新闻里的旧人,也是时候该给后来人让让路了。”大家都笑。许杰说:“我就喜欢新闻联播的音乐一起,外公捧着茶杯过去,我妈和好婆就各忙各的,叮叮当当的,那时就感觉特别幸福。”

  吕瀚洋很起共鸣,正要附和,却见饭厅玻璃门一动,许冥低着头走了进来。来了这几小时,一直没看见她,刚才还脑中闪了一下的。许冥穿着一身蓝裙,镶了些白色的花边和花袋。她亭亭玉立,就像身处蓝天白云之间。许夫人二十多年就没见女儿这么精心修饰过。

  许杰就猜出许冥这几小时是躲在房里试衣服,饭吃到一半才出现,也为的是有一个惊艳的众相瞩目的效果。他当即夸张大叫:“哇,哪里来的美女?长得这么像我妈。”母女俩被他一举两得的赞美逗笑了。许杰拉着许冥绕饭桌一周,不断问吕瀚洋、田明辉:“怎么样,漂亮吧?可惜是我姐,将来我女朋友一定要找这个级别的。”他看出许冥化了淡妆,略显苍白的颊上抹了少许胭脂,更增娇艳。

  许冥坐到许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在吕瀚洋的邻座。这一来吕瀚洋有了照顾女士的义务,盛汤添茶都得帮着她来——当然是用公筷。

  许杰如此卖力,席间人人都看了出来。田明辉微笑,想难怪请了小吕来。许夫人、外公对视了一下,因为想心思,外公甚至把吃饭时不许聊天的惯例都忘了。他提前离席,说去研究棋谱,还客气地说:“不陪了。”田明辉密切关注着许、吕,夹忙里还想外公的老派礼数、生活习惯实在很难与纵横捭阖的一代巨商联系起来,不说还以为是个老作家。

  许夫人打量着吕瀚洋,想这小伙子长得倒好,活像英国电影里的皇家骑兵队长,就不知家世怎样,性情如何,有没有前途。好婆一径儿对吕瀚洋笑眯眯的,田明辉几乎被她的笑容漏掉,像漏勺里的汤。

  许冥这时倒又怕吕瀚洋发现大家都在注意他,便把话题引到桌上的灯。她用手触一下头上的链子灯。“玉兰花”的外页给她手指一碰,缓缓“开放”,一片花瓣状的灯影慢慢罩住了吕瀚洋。

  吃过饭,玩了一会,吕瀚洋告辞。田明辉是留宿的,因此并不同走。许杰说有事和田明辉讲,让许冥送送。吕瀚洋再三推辞,许杰总是不肯。许夫人不便当面阻止,暗中给许杰递眼色。许杰选择性地近视,硬是把两人推出门去。

  许冥叫司机开车送客,她也坐上车说:“反正闲在家里,顺便逛逛。”她跟司机耳语了几句。吕瀚洋很是不安,然而出于礼貌,又不好“严词拒绝”。

  车斜切过一条大街,往郊外开去。吕瀚洋说:“大概我没说清楚,我家在城西。”他这含蓄的纠错半点不起作用,许冥干脆地说:“我想麻烦你陪我到果园散会儿步,行么?”

  车轮子就是答案。路越走越荒,好不容易才停在一条深沟边上。许冥、吕瀚洋下了车,从沟上的小石板桥走到对面。那是一大片果树林子。桃树、杏树、李树,应有尽有。走深一点,还有苹果树、桔子树、枇杷树。一股树木花草的清气沁人心脾。月光下忽见一片白雾,如织如霞,如烟如云。吕瀚洋说:“那是什么?”许冥笑道:“过去就知道。”近前一看,“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竟是梨花。吕瀚洋说:“这都快九月份了,怎么梨花还会开着?”许冥说:“今年不正常,反季节开,也可以说是天意。”她的话一语双关,吕瀚洋却说:“那是梨树得了落叶病,现在看是好看,将来就影响收成,没有好结果的。”

  许冥心中一凛,偷眼看吕瀚洋时,他却态度明朗坦率,侃侃而谈,并不是刻意语带机锋的样子。她便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至少今天我们欣赏到了。”

  二人在梨花丛中悠闲地散步,花瓣的白与月光的白打成了一片,暑气全消,冷浸溶溶月。许冥说:“我贸贸然地拉你来玩,希望你别介意。我平常也没多少朋友,除了弟弟,也没多少人有闲情逸致陪我到果园来。”吕瀚洋说:“现代人节奏太快,顾不上了。”许冥说:“可不是?”说着“啪”的一声,在腿上拍了一下。吕瀚洋笑道:“我是长裤,咬不到我,只能咬你了。”许冥也笑着说:“这么美的地方偏偏有这么多蚊子,可见世上的事难以两全。”吕瀚洋笑道:“园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只蚊子呢。我在想,假如外星人隔着多少光年看我们,是不是也像我们看蚊子?还开会、颁奖、吵架、打架,外星人会笑了。”许冥捂着嘴笑得头发水波一样颤动:“你这些怪话,跟我弟弟不谋而合。我猜你们以后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她在一株树下站住,半身倚着树干,几朵皎洁娇美的梨花轻轻落在她肩上。她的淡蓝衣衫在黑的夜色、白的花朵的映衬下,格外清雅。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吕瀚洋忙转过头看向另一边说:“这果园你怎么发现的?不怕看园子的知道?”许冥拂着肩上的花蕊说:“这是我们家的。许杰喜欢吃水果,嫌超市的不新鲜。好婆就出主意,撺掇着外公在郊外买了个园子雇人看着。有时周末全家都来,锄锄草,钓钓鱼,锻炼身体,修心养性。”吕瀚洋笑了:“我早听说你们家是县城首富,没想到比想象中还奢侈。”许冥说:“这有什么,果园正门还有个平房是精装修过的,有卡拉OK,有麻将机,有沙球台子、乒乓球室、书房、小睡房、小客厅,还带一个小院子。在银杏树下荡秋千,很惬意的。今天是从后面来的。下次叫上许杰,从正门进去你就看到了。”吕瀚洋笑笑,心道:“下次?”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表。

  就在许冥提到许杰的同一时间,许杰也正要和田明辉说他姐姐。田明辉说:“你们家这么铺张,就不怕人家写匿名信啊?”许杰笑道:“我外公来时,带着一大笔养老金来的,说不白吃白住,不沾女儿女婿的光。我妈跟我爸结婚又是‘嫁妆一牛车’,好婆成天形容给我听呢。这有什么好举报的?要是单凭我爸、妈那点工资,就不正常了。”田明辉道:“那也说得是。上次帮秦局搬家,觉得他们真阔气,跟你们家一比,差太远了。”许杰得意地说:“那当然。”

  这时他们都冲过澡了,许杰房里的淡灰色电扇转来转去,桌上放着剖成两半的西瓜,各插一把大挖勺。许杰吃得快见底,手里跟捧了个碗似的。田明辉的瓜才凹下去一个小坑,显然说得多吃得少。他见许杰不住瞄着自己,便拿许杰的勺子来挖了几大块瓜,丢到许杰面前的空瓜皮里。许杰也不推让,有滋有味地吃着。田明辉说:“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是非洲来的难民。”许杰百忙中加一句:“还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穷得更彻底。”

  笑了一回,田明辉说:“你外公跟我们小的也这么客气,一点儿没有富商的……架子。对了,他怎么不跟你舅舅住?人家老的都喜欢跟儿子住。”许杰说:“外公跟舅舅特别合不来,一年顶多去住个三四天就回来了。”他很突兀地转了话头说:“西瓜能不能再给我点?”田明辉又挖了几块给他。许杰边吃边说:“觉得吕瀚洋怎么样?”田明辉说:“等你这句话等了一晚上了。你这个媒人做得也太明显。要是不成,打草惊蛇,大家脸上下不来,以后怎么处啊?”许杰自信地说:“凭我姐的条件,怎么会不成?”田明辉顿了顿才说:“条件是不错……吕瀚洋总不至于为了你姐离婚吧?”

  “什么?你结过婚?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树影中,许冥身子一颤。

  吕瀚洋歉然道:“其实我当然知道你们的……意思。我刚才在车上没说,是不想你当着司机的面尴尬。”许冥的恬淡安静瞬间消失,侧过头去,长指甲一下一下抠着树皮,抠得枝干露出了一小块树肉:“是什么时候的事?”吕瀚洋说:“有两年了。我跟田明辉、钟雨城差不多大,可他们上过大学,我是中专毕业直接走上社会,成家比他们早,并不奇怪。”许冥“嗯”了一声。吕瀚洋说:“我爱人生性怕见人,我所有同事朋友她都不愿意处。我的隐私,我也不想到处张扬,所以除了工程科的三四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其他人不清楚,你和钟雨城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许杰气得语无伦次,逻辑混乱。

  田明辉说:“喂,兄弟,怪人需有理。我怎么知道你想介绍你姐姐给他?既然不知道,我好好的干吗那么八卦,告诉你人家的家事啊?”许杰心虚了,嘴仍然硬:“结婚又不是丢人的事,要瞒得这么密不透风吗?”田明辉说:“他老婆精神方面不是太正常……”许杰说:“啊?”田明辉瞧瞧他神色又说:“不是你想的那种,就是有时忧郁,有时多疑,和一般健康人不太一样。你说我有必要主动跟你说这个吗?”许杰愣了半晌方道:“吕瀚洋真不简单,守着这样一个老婆还不离不弃。”田明辉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许杰顺手拉过田明辉面前的西瓜,一勺一勺机械地填进嘴里,眼珠子直转,想他的心事。隔了一会儿,他低头一看说:“哦,是你的瓜。”田明辉说:“不用还我了,基本上没剩的了。”许杰说:“黄鼠狼烤火——爪干毛净。”

  他开玩笑只是借以稳定心神,思量半日,终于给许冥打了电话。他想由他先说出来,总比吕瀚洋那方面和盘托出好些。谁知许冥一接电话便说:“别担心,我全听说了。走到楼下了。”许杰说:“司机不在边上吧?”许冥淡淡地道:“不在。”许杰才说:“老姐,这次怨我没调查仔细,委屈你了。你要挺住。”许冥说:“我不委屈。我只恨我不是《大明宫词》里的太平公主,要不然,我就让爸妈把他爱人赐死,他不就属于我了吗?”她平平静静地说着这些狠毒的话,许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许冥不会放手的,绝对不会。许杰不禁忧心。事情该如何收场,恐怕谁也无法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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