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我是把北镇选择为第一站,才先来的东北;还是因为先来东北,北镇就顺理成章成为了第一站。

  我从去年春节开始,着手策划行程。大的方向和时间节点,早就有腹案:三月辞职并且准备装备,交接完差不多五月初出发。夏天在北方避暑,冬天在南方躲寒——这作为大原则。先进东北,经辽宁沿中朝边境到吉林,然后穿过吉林入黑龙江。在中国最东看完“中华第一抹日出”之后,往西北走,在夏至之前到达中国最北极的漠河北极村看极昼。再之后进内蒙古的东部和中部,六月底前回家接上放假的天哥。

  暑假的两个月,沿着古丝绸之路,走河南、山西、陕西、宁夏、甘肃、内蒙古中部、西部。这里大、小城市比较多,每天路程也不至于太赶,对小朋友比较友好。内蒙古草原和甘肃的丹霞,既有异域风情又能骑马飙车。与之相比,东北的大兴安岭和黑土地,虽然也极辽阔舒朗,但对孩子来说,相对乏味也艰苦了一些。

  八月底把天哥送回家之后,我自己再独自进秋景极美的新疆、青海、西藏,时间尽量控制在十一月底前,下雪之后的西藏据说路非常难走,高反严重会增加风险。接下来的冬天,就可以在温暖的南方晃悠。天哥寒假期间,无论带他去四季如春的云贵,还是炎热的海南、广州、福建一带,都是比较不错的选择。

  其他诸如湖南、湖北、江西、江苏、浙江、四川、安徽、山东等地,就转过年来随缘走,有些甚至不用单独安排。像进藏、出藏免不了入蜀,向河北、北京返程的时候,也总归会经过山东、安徽之类。

  大方向确定之后,又用了两个月时间做细节。从哪里出发,在哪里游玩,开多久的路,住哪里,尽量详尽到每天甚至每个半天。期间查了不少攻略、地图、游记,尽量提前准备。虽然真正上路之后,能否适用还是两说,但总归多一些预案供参考。

  我把每天的行程细节,做成即时贴,一天一张。初始尚细致,后面难免粗糙,却也足足贴了五百多张,也就是要走五百多天,大大超出了原本一年的“预算”。“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四大名楼”、“八大沙漠”、“三大雅丹”之类,总要去吧;中国东南西北四大极点总要拜访吧;边境沿线的异域风土总要领略吧。4A不说,国家级的5A景区就有三百多个,一天去一个也要一年了,这还不算路途的时间。

  直到今天,我按照第一页“即时贴”的行程,中午在兴城吹着海风午睡,下午慢悠悠地沿着海、顺着河开到北镇。心想就算会超出时间,也不重新计划了。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索性走着,大不了后面赶一赶,或者来不及就干脆提前结束好了。戛然而止何尝不是一种美好的结束!

  每年的春夏,我都会来北镇拜菩萨。这里属于辽宁锦州,和我家秦皇岛离得很近,直线车程四个小时左右,我晃晃荡荡,天擦黑才到。

  刚上路的第一天,总处在一种兴奋的恍惚中。兴奋是眼睛总不自觉的四处扫描着,寻找着感兴趣的景物和人,一砖一树,一花一石,一个转角,一缕阳光,都能让自己激动一阵,仿佛这就是自己出来的意义似的。过而又对自己说,那些不过普通一瞥,只是新鲜感把它们放大了。两种情绪交织着,不由得走神、恍惚。越恍惚又越忍不住思考,越思考就越恍惚,如云里雾里似的。不知不觉开了一天车,仿佛见了很多,又仿佛恍而未见。

  北镇下面的沟帮子镇,因烧鸡而闻名。在京津冀和东三省一带,说起沟帮子烧鸡,大概也是无人不知。“绿皮火车”时代,“沟帮子烧鸡”和天津“十八街麻花”是列车上的明星商品,没吃过也总听过。我每次来,都带几只烧鸡回去,除了自己家吃,也送亲戚朋友尝鲜。它有个神奇的属性,熏烧出来就这么裸空气的放着,用纸袋子一装,只要不太闷热,存放个两三天,也不会坏,味道也仍是原汁原味。但只要真空包装一塑封,五分钟之后再打开立刻没了灵魂。这大概是沟帮子烧鸡在南方和西北声名不显的原因,走出一两天车程的“自带商圈”之后,它们都失去了味道的“魔力”。

  我每年来这儿,却不是专程“吃鸡”,而是来许愿和还愿。

  沟帮子镇旁边有座山,叫医巫闾山;山里有间寺,叫青岩寺;寺里供着菩萨,也叫“歪脖老母”或“岩间圣母”。相传“老母”是观世音菩萨的一具化身,显灵在此处。当年信徒们造了一尊菩萨雕像,打算在悬崖岩间的石洞供奉,哪知尺寸不合,雕像放不进洞中。结果“老母”像自己歪头,信徒才得以供入。从此这里便香火不断,并有了“老母歪脖”的传说。

  “歪脖老母”香火兴盛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这里许愿极灵。我十年前工作不顺,听大森介绍这里灵验,带着散心的心情来拜拜。结果许愿而归后不久,便柳暗花明、时来运转。于是来年按“规矩”来还愿,还愿免不了再许愿,进而周而复始,一拜就是十多年。

  我不是佛教或者其他教派的“皈依者”,但我不能说自己不是一个“信”徒。因为我相信“信念”的力量,并且像大多数人一样,对“神秘主义”报以敬畏。在努力无处可施之时,会拜求运气,哪怕寻个心安也好。当然,自幼接受的科学教育和唯物主义的思想,也实在无法摒弃,于是只得在“出世”和“入世”找平衡点。在入世的现实世界里,信奉逻辑和科学,讲求证据和因果,在结果中推导过程,在努力中积累成就;出世的精神世界里,敬畏超脱的精神力量,追求神秘的永恒。

  我没有像老夫子教导的那样“敬”而“远之”,只是“信”而不“迷”,不让自己沉迷在两个世界中找不到支点。

  说回到拜菩萨,我是真的“信”的。虽然比不过信徒们的信仰,但恭敬和虔诚是一样的。我不是用思考,而是用信念来对待这件事。我相信这间寺的老母给我庇佑,和我有缘。有一个信佛的朋友曾说,人们不信,是因为还没遇到自己的缘分,等遇到了,就信了。无论是名扬海内的菩萨,还是山野田间的土地,你和他有缘,你拜他就保佑你,等你得了庇佑,你就明白你“遇到”了。他说的玄之又玄,但我十年前拜拜回来的时候,立刻就懂了。这种懂我认为不是思考的,是“信”的。所以我坚持了十年的许愿和还愿,并且会继续坚持下去。

  第二天一早上山,因为疫情,人比往年少了很多,香客和游客,往来几十个人而已。所谓香客和游客还是有区别的,类似我这种,上山熟门熟路,目的性强,知道哪里要拜拜,哪里可以上香,哪里可以直接路过的,可以算作香客;而那些走走逛逛,三两成群,走进寺庙交头接耳,拜佛求神虽然也恭敬但并不“专业”的,便只能算游客。当然,所谓“专业”,也并不是真正佛教的“和尚、”“喇嘛”、“居士”们的那种专业,只是略懂一些拜佛的习惯,甚有一些仅在本地适用。比如说在青岩寺,“老母”洞是不能“敬香”的,只能在前一站的娘娘殿提前敬;又比如财神殿拜财神,要把“香”横过来,拜四方,所谓“四方来财”等等。这些习惯大多无从考究,但香客们口口相传,寺庙管理者和导游们也煞有介事的介绍,慢慢就变成了惯例。

  几年前曾有一阵,寺庙的管理主题就是“捐”,各种方法被“发明”出来,只是让信徒们广“捐”而已。“敬香”分几种,不同数量、不同大小的组合,有不同的价位。然后不同的“殿”供奉不同的“佛”“菩萨”甚至道家的“神仙”,都有不同的“敬香”的组合法。除了烧香,还有“打表升疏”——一种在符纸上写下愿望,由主持们烧掉直接“上达天听”的手段;有“上供”——买水果、食品等贡品,供在佛前;有“披袍”——给佛或者菩萨的雕像披殿里售卖的法袍;“点灯”——买蜡烛或者松油的佛灯,供奉在殿里佛像边,等等。另外还有各种开光的小佛像、护身符、转运牌,还可以挂幸运绳,供姓名牌等等,凡此种种。总之只有“捐”得多,才是“心诚”,才能“灵验”。

  随着时间的推进,相关的治理越来越完善,殿里“敬香”不能明火,各种名目的收费项目也被禁止,黑导游和和尚们缺了门路敛财,香客和游客们则少了很多烦恼。当然,这也使得这里的“香火”显得冷清了一些,宗教氛围差了许多。一饮一啄,在我看来,没有好坏,没有对错,只是世事变迁而已。花钱去“捐”也不太觉得肉疼,无香可“敬”也并不十分可惜。

  世人皆有欲望,有欲望就有所求,有所求就会有菩萨。有人许愿就会有人得偿所愿,得偿所愿就会有人还愿。世人在,欲望就在,希望就在,信就在。没有信的人,只是没有遇到有缘的那尊菩萨而已。

  我向菩萨祝祷,愿未来旅途顺利。这天是二零二二年五月十八号,出发第二天,一切源于未知和欲望,不知在完结的那一天到来时,是否能得偿所愿。

  另外,直到那一天时,我是否会忘了昨日出发时的心情?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